第34章 偷兒

祁學謙回府時,沈長念正在房內習字,她的手腕力度不夠,但習出的行書卻是活潑靈動。

在身旁瞧完之後,他挑眉,也不說話,順勢坐在屋內。

小厮給他端來茶水,他接過,狀似無意地提及:“跟在你身邊的那個護衛呢?”

“已經消失好幾天了。”

沈長念收筆,憂心忡忡:“派人去找過,但是也沒找到。現下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何處。”

祁學謙抿了一口龍井,沒接話。

一口茶飲完,他把瓷杯放在桌旁,掌随意地撐着頭,饒有興致地:“元國亂了。”

“怎麽亂?”

“達哈蘇死了,他那幾個兒子裏,最有可能繼位的就是額爾德克。”

沈長念回想起額爾德克素日的習性:“會開戰嗎?”

“沈重和小皇帝都有意開戰,只是那兩個蠢貨都不知道,元國亂不了多長時間。”

“為什麽?”她即刻問,瞧見祁學謙笑乜她的眼神,忽的臉一紅:“你才是蠢貨。”

他嘴角的笑容愈發明顯,撩起長袍:“達哈蘇那幾個兒子裏,最頂用的是額爾德克。何況達哈蘇平日裏對額爾德克就多有稱贊,如果沒有意外,後繼者必定是額爾德克。”

“可是新皇登基的前幾年一般都會比較動蕩”沈長念聽到此處,嗫嚅道。

“本朝的确如此,但你不能用本朝的往日來思考元國。”

祁學謙起身,繼續解釋:“達哈蘇早就把軍權的一部分交給了額爾德克,并且他後期幾乎把大政都交給額爾德克處理。現在元國的朝堂見多半都是額爾德克的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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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現在元國的亂僅僅是因為達哈蘇突然暴斃而亡,但其實,無論遺旨怎樣宣稱,繼位者肯定都是額爾德克。他早就已經大權在握,穩定政局根本要不了多長時間。”

祁學謙思索着:“所以說,不出半月,元國的政局應該就會穩定。

“所以?”

“所以你最好期望沈重和小皇帝不作死”他平靜道。

沈長念應了一聲,沒再多說。

結果深夜時,沈長念批閱完公文,回房梳洗,正躺在床榻間,一翻身,便在錦被內摸着一張小紙條。

本來可以明天再看,但她今日聽過祁學謙的話,心底不安穩,總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因此展開紙條,借着晦暗不明的燭光看清眼前的字。

“兵符,速取”

沈長念一驚,确定左右無人,慌忙把它點着,燒了。

爾後是徹夜無眠。

她想,假如他的話是真的,那父親和小皇帝的行為無異于自取滅亡。但如果,他的話是假的……

想了想,她又搖搖頭,自己否定自己:祁學謙的神情不似作假,而且他也不是那般會去造假的人。

那她要聽父親的話,把兵符拿出嗎?

沈長念的腦袋裏不斷地閃過父親所說的“忠君愛國”,模模糊糊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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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還是同樣的時辰,她又被喚醒了。

這次她反應很快,迅速地穿好衣裝。但因為昨晚的事情,她睡得并不好,渾身酸疼。

黑眼圈挂在她的眼底,她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祁學謙的視力極好,哪怕夜色無比昏暗,借着最微弱的光,他也能瞧清她的模樣。

跟個偷兒似的。

他想。

“我丢東西了”他背着箭筒,狀似随口一提。

但沈長念昨晚想了一夜的“兵符”,又想起突如其來的紙條,試探性地問道:“什麽東西,重要嗎?”

“執掌千軍萬馬”祁學謙瞄準靶心,射出一箭,正中,而後才轉向她,反問道“你說重要嗎?”

沈長念心底咯噔一下。

月色不明,她瞧不見他的眼神,但因為他這番話,不由得猜測他的意思。

然後她的心底翻滾起昨晚做的決定。

“不是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暗的夜空裏響起。

對方既未肯定,也未否定,沉默許久,才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沈長念明白,模糊不清裏表達的意思,往往是不信任,卻又不方便直說。

她的神色黯淡,說不清內心那種無來由的失落感,那種失落感糾纏着她的心髒,于是化為渾身的無力與倦怠:“我不想練了。”

“怎麽?”

沈長念看不清他的表情,卻隐約感覺他今日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的寒冷。

委屈感猛地擠壓她的心頭。

她明明都決定把所有都告訴他,為什麽偏偏是今日,兵符失竊。

她盡力保持着聲音的沉穩,但說話時卻免不了輕微的顫動:“就是不想練了。”

明明她一直都很理智,偏偏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對着最不恰當的人亂發脾氣。

約莫着是身體不适,連帶地內心也不受控制,她想。

一邊冷靜地在心底念叨着:不要胡鬧,好好跟他解釋,所有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

一邊眼淚就自然地滑過臉頰。

或許是她前輩子流的淚太少,所有的眼淚都積攢起來,因而一流淚,便有些止不住。

祁學謙瞧向她,內心慌張不已,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父母都去世得早,親族也都在很多年前被誅殺了,所以他基本沒接觸過夫妻之間的相處方式。

祁學謙無奈嘆口氣,只得嘗試着上前抱住她,一面輕拍她替他順氣,一面盡力柔聲安慰:“莫哭了,不想練便不練了。”

祁學謙向來以心狠名聲在外,哪裏遇見過這樣的情況,只是……

她哭起來時并不是孩子般號啕大哭,也不是尋常女子般地邊哭邊罵,而是帶着壓抑,似乎總想克制住自己的淚水,但卻如何也控制不住。

他的手不由得又放輕些:“怎的又哭了?可是府內有人欺負你?”

埋在他身前的小腦袋搖了搖。

搖得他的心都快碎了:“可是想家?”

說起家,她就聯想起沈重,然後聯想起兵符。

淚水一不留神又沖向眼眶。

“不是,不是,我說錯了”

感覺胸前的衣裳倏忽間濕去一大片,他匆忙改口,思前先後,小心翼翼的出口試探:“不會是因為我吧?”

沒搖頭。

祁學謙心裏拔涼拔涼的。

完了,看樣子就是我,他想。

于是不斷地追究自己說錯什麽話,卻始終沒想明白。

他不由得在心底嘆氣。

冤家。

他想:能怎麽辦呢。

所以他繼續輕拍她的後背,壓低聲音道歉:“都是我的錯,不哭了”

雖然他還是沒明白自己錯在哪兒……

聽見他的道歉,她後退一步,仰頭。

月光落在她潋滟的眼底,她撞進他的心底。

一如他所說的那般。

她就像個偷兒,偷了他的心跳,自己卻毫無反應。

他按捺住心髒的躁動,手裏持弓:“既然你不想學就算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我要學”她抹幹眼淚。

他望着她堅毅的眼神,裏面分明還帶着水珠,一時間也沒心思去猜她的想法,忙應道:“好,那就學,你莫哭了。”

她止住淚,接過他遞來的弓,按照他的教法一步一步地開始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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