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選擇
沈長念的軟轎,搖搖晃晃地,朝向沈府前去。
許是因為轎子晃蕩得厲害,她坐在轎裏,腦袋裏一團漿糊,勉強嘗試着理清周慕禮的話。
祁府被抄了。
祁學謙被打入天牢。
沈重請了皇帝旨意,把她接回家中。
落轎時候,她仍然神色恍惚,被帶到正廳裏,瞧見坐在高堂上的沈重,她才稍稍回神。
周慕禮拱手行禮:“姑父,我已經把表妹到來了。”
沈重露出笑容,親自送別他,回來時瞧見沈長念還怔愣地站在原地,便讓下人遞給他一蠱桂圓湯。
桂圓湯壓驚。
“不必驚恐,祁府被抄家之事并不會牽連到你”沈重坐在高堂之上,笑道。
沈長念盯着華貴的湯蠱,一時間有些沒辦法适應:“兵符……兵符還控制在祁學謙手裏,你們不怕他造反嗎?”
沈重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禦茶:“誰告訴你兵符還在祁學謙那裏?”
“是您派我去拿兵符的,可我還沒有得到!”
她的情緒顯得激動,沈重不自覺地瞥了她一眼。
“怎麽,喜歡上他了?”
他狠戾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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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詢問,但語氣裏卻滿是不屑,隐約還摻雜着愠怒。
“是”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逃不避。
沈重瞧見她眼內的固執,鼻腔裏吐出呲笑:“你不會單純到覺得,因為你,我就會向陛下求情,讓陛下放過他。”
“不會”
沈長念沒有那麽蠢,她知道,皇帝一旦動手,就覺得不會給自己留下後患。
祁學謙輸了,那就只有身死,再無他路。
她揚袖,跪在地面,給沈重磕了一個響頭:“自古以來,沒有夫家亡滅,出嫁女逃回娘家避難的。”
“女兒已經和祁學謙三跪九叩,成全大禮,所以,甘願與他同生同死。”
沈重愣了,但極快地,他恢複常态:“在這方面,你倒是和你娘很像。”
沈長念沒有明白他的意思,跪在那裏,未動分毫。
“下去吧”他的語氣一瞬間顯得非常脆弱,若有似無“這次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但是,沒有下次。”
沈長念不肯起身。
“你跪在此處也無用,我不會替祁學謙求情,也不會同意放你和他做一對亡命鴛鴦。”
“女兒跪地,不是求父親幫忙,而是叩謝父親的教養之恩。”
“住口”沈重皺眉“我已經告誡過你,不要再說類似的話。”
“父親縱然不願聽,女兒卻也非說不可。”
她又磕了一個頭:“女兒數十年來被當做男兒教養長大,是父親您教我仁義禮智信。
我嫁給他,動機不純,心懷不軌,是為不仁;他對我百般照料,我卻中途棄他而去,是為不義;夫妻争吵,琴瑟不和鳴,是為不禮;無法救他出獄,是為不智;不能遵守成婚`白頭到老'的誓言,便為不信。
我和他夫妻一場,如果中途舍下他,就是我狼心狗肺無情無義。”
“孽障!”沈重眼眦通紅,青筋暴起,把手邊的東西全都往她身上砸:
“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你和他同生共死,就是成全了仁義禮智信,那我和你娘呢?我們生你養你數年,就是讓你為了一個男人赴死嗎?”
沈長念的感受到脊背被砸的疼痛感,同時也知道,父親是真被自己刺激到了。
可一時間裏,她感到的竟然不是悲痛,而是愉悅。
愉悅這麽多年來,她終于,第一次真正地察覺到父親的愛,不摻雜任何所謂謀劃的,簡單純粹的父愛。
“他值得”她聽見自己說,沒人比他更值得了:“長泛聰穎,且孝順至極,定會為您和母親養老送終。”
沈重磨牙切齒:“好,好,你是再提我和你娘安排後事,啊?你就已經抱定死心是嗎?”
“是”她叩首。
“青顏”沈重死死地盯着她的發頂,對窗外吼道“去管家那兒要四個粗使婆子、兩個侍女。”
青顏向來辦事快,沒多久六個人就被帶到沈重跟前。
沈重咬牙切齒:“從今天起,你們就給我貼身跟住小姐,哪怕是出恭,也必須有人寸步不離地盯住。若是小姐踏出祁府半步,或者是……自盡而亡,你們就都給她陪葬去吧!”
幾人趕忙叩頭,發誓必定會看好小姐。
“沈長念”他經過她的身旁“你最好不要想着尋思,否則……”
她不需要他多說,也已經明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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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念下午去拜訪自己的母親,周氏。
周氏還是那副冷不熱地模樣,瞧着貼身跟在她身邊的下人,面色不善:“怎麽,還怕我害你?”
“并非如此”沈長念在她深淺垂首“這些都是父親安排在我身邊的。”
周氏掃他們一眼:“都滾出去。”
幾人默不作聲,但也不敢行動。
青顏的膽色稍微大些,挺身站出來:“夫人,但是老爺說……”
“我說話,不管用是嗎?”周氏拿出當出主母的氣勢,狀似無意地瞟青顏一眼,語氣平常:“老爺說?你們可別忘記,自己的賣身契都在誰手裏。”
她說到最後,一拍桌案,整套茶具忽的一震。
青顏斂了神色,帶着丫鬟都退出房門。
周氏望向她:“說吧,犯了什麽事?”
“沒犯什麽事。”
“沒犯什麽事,他能專門安排人看管你?”周氏笑,笑意不達眼底,反而顯出冷漠疏離。
和對沈重一樣,沈長念也跪地,給她叩了個頭:“女兒已經嫁人,沒有道理在他危機之時留他一人。”
周氏盯着她:“喜歡他?”
和沈父詢問時的狠戾不同,她的語氣稀松平常,就好像問的一件簡單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上心。
偏偏就是這樣簡單的語氣,讓沈長念沒辦法不假思索回答是與不是。
她靜默一會兒,細想,颔首。
“你如何知道你是真喜歡,而不是一時興起?”周氏少見地饒有興味。
沈長念沒作答。
“去看看姓祁的吧”周氏輕吹茶杯裏的茶葉,滿意地地瞧見茶葉的上下浮沉:“他也不算個壞的。”
“被看守着,沒辦法去”她答。
“說準确點,門被看守着”周氏笑,指尖忽的翹起“窗不是敞開的嗎?”
沈長念一怔。
周氏給青竹使了個眼色,後者捧出一套男裝和幾兩白銀。
她接過,快步到屏風後換了衣裝。
走到窗邊,卻發現窗邊也有人守着,雖然沒往內窺探,但想出逃定是不易。
她計上心頭,瞧了周氏一眼。
周氏忽的笑了。
這大概是自她在母親眼裏看見過的最溫暖的笑容。
周氏讓青竹闩住正門,待沈長念準備好,尖叫道:“來人啊!長念跑了!”
圍在屋邊的衆人都愣了,都沖向正門,卻發現正門被闩緊。
青顏一急,趕忙喊道:“來幾個人去窗戶邊看看!”
這時候大家都急,根本沒人聽她的話;幾個婆子先是邊喊“夫人”邊拍門,沒半刻鐘,幹脆直接踹門。
剛進門內,就發現夫人端坐在正堂上,一等丫鬟青竹在旁邊侍奉。
青顏瞧這副場景,立刻就明白了。
不見沈長念的蹤跡,她臉色一黑,直接質問沈周氏:“夫人為何幫助小姐逃離?”
“喔?”沈周氏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誰告訴你長念逃了。”
“小姐進入夫人的屋子,如果不是逃了,那她在哪兒?”青顏氣急,情緒裏的暴躁顯露無疑。
沈周氏掃她一眼,收回視線,來回瞧着自己的手指甲:“你個丫鬟,從哪裏借的膽子,敢質問我?”
青顏即刻跪地:“若是老爺發現小姐跑了,我們都會沒命,請夫人諒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說罷,她叩首。
“我說了,小姐沒走,她最近太累,直接在我這兒歇着,只是……”沈周氏笑,吹了吹指甲,眼光掠過他們所有人:
“可如果有人去老爺跟前造謠,恐怕我也就沒辦法了。”說話間,眼神就落在青顏身上。
後者渾身一顫。
一個老婆子不經意地擡眼,發現這幕。她雖然腦子不活絡,但勝在見得多,即刻沖上來磕頭:“夫人放心,我們絕不會讓人在老爺面前去造小姐的謠。”
沈周氏讓青竹賞了她幾錢銀子:“好婆子,拿去和其他丫鬟婆子買些吃食。”
那婆子笑嘻嘻地上前領了賞。
青顏登時面色大變:“夫人,小姐可是要和那個賊人殉……”
“情”字還沒說完,她的嘴就被老婆子粗糙紮人的手捂住。
後者朝其他人使了個眼神,其他人立刻上來控制住青顏。
老婆子見她老實許多,這才笑道:“夫人,我們定會看好她,不讓她胡言亂語。”
沈周氏盯着青顏,揮揮手,讓他們出去。
幾人都趕忙退出去,生怕耽誤沈周氏休息。
前一秒喧鬧的房間內,此刻就只有青竹和沈周氏兩人。
“青竹”沈周氏捏了捏眉心,頗感頭疼“我是不是沒告訴說清楚。”
她只想讓女兒去看看那人,可沒想讓他們共死。
青竹思索着,半晌後,“嗯”了一聲。
沈周氏沉默了,長長地一聲嘆息:“她比我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