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探監

“小姐像您”青竹半俯身,方便讓沈周氏聽得更清楚。

“她更像沈重”沈周氏微微搖頭“她一生下來,周圍的人都說她像沈重。”

頓了頓,嗫嚅道:“假如她真像我,我恐怕也不至于冷落她這麽多年。”

青竹聽畢,神色不變:“小姐的容貌三分随了老爺,但性子七分都随了您。”

沈周氏嘆息:“當初應當對它好些。”

“您對小姐也不差”青竹應對。

“不是她”沈周氏回憶起往日“是祁學謙。”

青竹默不作聲。

“眼下這兩個孩子之間,恐怕也只能是長念單相思了。”

沈周氏說完,倏忽覺得心內壓住一整塊巨石,匆忙拿起桌案上的念珠,叨了三聲“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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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牢室昏暗潮濕,隐約可以透過窗戶瞧見幾絲幽暗混濁的月光。

一整條長廊裏,由遠而近,忽的回蕩起叮鈴的鑰匙聲和腳步聲。

腳步聲一輕一重,明顯是有兩個人。

牢頭帶着沈長念向內走去,越往深處越是安靜。剛開始還會有囚犯或是叫冤或是辱罵,到後面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這基本都是死刑犯,也沒什麽指望,就等着秋後處死”牢頭見眼前的公子哥兒滿是疑惑,輕聲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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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監牢的最深處,牢頭站定,對他一拱手:“沈少爺,既然是右相讓您前來探視,我們自然不會多加為難。但也請您不要為難小的,萬不可弄出人命。”

沈長念聽過這話,點點頭,莫名的酸苦湧入心頭。

不能弄出人命,換言之,也可以理解為,只要不弄死,随便怎麽折騰都可以。

虎落平陽被犬欺。

不知為何,瞧着那人穿白囚衣的背影和眼前開牢鎖的侍衛,他腦子裏蹦出這樣一句話。

鎖開,她入內,牢頭又把門鎖住,然後到天牢外守牢去了。

他一身半舊的白囚衣,披頭散發,盤腿坐在滿是雜亂茅草的牢室裏,矛盾的是,他的神情裏沒有絲毫的潦倒落魄模樣,反而滿是平靜。

不是沈長念往日裏見到的那種暗藏生命力的靜,而是靜如死水,毫無生機和波瀾。

他的眼睛微合,似乎完全沒有發現牢室裏有另一個人。

但沈長念知道,他只是不想開口,或者,更準确地說,不想和她說話。

物是人非,她……也不知道該由何處開始說,剛盤腿坐在地面,他卻突然起身,仰面,望向鐵窗。

沈長念也跟着起身。

“何事?”他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她身上,冰冷的語氣裏仿佛夾着寒棱“道歉的話就不用多說了,将死之人,不需要聽這些廢話。”

将死之人。

聽見這四個字,她的心髒恰似被什麽東西抓住一般,猛地一顫。

“我沒想跟你道歉”

她聽見自己說:“我沒有拿兵符。”

他終于遞給她一個眼神,冷淡得叫人心驚:“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嗎?”

他收回目光,盯着昏沉鐵牢裏唯一的光束:“所以,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嗎?”

沈長念搖頭,想起他并沒有看他,才開口:“我,從我知道你被捕的時間開始,就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救你出來,哪怕你恨我也好,家徒四壁也好,只要能讓你活着出獄,就行。”

“天真”祁學謙薄唇微啓,如是評價。

“是很天真”她笑,笑容裏有幾分慘淡“我自己也知道很天真,但是我沒有絕對的權力,沒有超常的智慧,甚至連體力也只是一般,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去求我父親幫忙,哪怕知道并無可能。”

“他為難你了嗎?”

“他直接拒絕了”沈長念扯着嘴角,拉出一個笑容“他性格很固執,決定好的事情向來不會因為旁人更改。所以,祁學謙,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他沒說話。

“我想和你一起死。”

她如是說。

祁學謙的瞳孔微縮,他慌忙轉過身,抓住她的手把脈,再三确認,才松了一口氣。

“糊塗”他呵斥她。

沈長念埋頭在他胸前,沒有眼淚,光是輕松的笑聲。

他也禁不住笑:“糊塗,都快死了還有什麽有趣的?”

“死難道不好嗎?”狐貍眼直勾勾地對上他的眼睛,“這個世界上那麽多夫妻,剛開始琴瑟和鳴,後來卻争吵不休,甚至老死不相往來;我們多好,在最好的年歲遇見對方,然後在感情最好的時候一起步入死亡。”

她想了想,補充道:“說不定閻王爺還會讓我們來世投胎在一處,青梅竹馬長大。”

“誰要跟你投胎在一處”他瞪圓了眼,恨不得把渾身的兇惡都表現出來。

但沈長念卻覺得,怎麽瞧都沒有最初的恐懼,反而只覺得有趣。

像炸毛的小奶貓。

這個念頭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她環住他的頸項,又不住地笑起來。

他凝視着她的笑,眼裏不自覺地染上安慰和笑容,他伸出右手,輕柔地,緩緩地,撫摸她的臉頰:“我想請你,把你的笑容分給我。”

她笑容璀璨,借着手臂的力量去吻他的嘴角:“分享給你。”

“真笨,歪了,再偏一點”他也像是被傳染似的,跟着笑“我就沒有見過比你更愛笑的人。”

她聽見“再偏一點”,促狹地,離開他的嘴角,就去親他的臉頰,發覺他無奈的笑容,直接繞到他後背,跳上去。

“我也不是,一直都很愛笑啊”她把臉湊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讓我完整。”

接着她斷斷續續地說:“我們的時間很短,但很美好。

我想把一生的笑容,都預支給你。

下輩子想早點遇見你。

下輩子想和你一見鐘情,然後厮守……”

他忽的偏頭,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即使借着昏暗的月,她也能看清他的眼眶裏閃爍着星星點點的濕潤。

她心念微動,閉了眼,感受着唇上熱烈的溫度,水珠流入她的嘴中,鹹鹹的。

許久之後,她才感受到男人的退出,寒冷的空氣教她立刻閉緊嘴唇。

巧言倩兮,美目盼兮。

他感受着背後胸腔的輕微起伏,觸摸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想象着她被吻後氣息不穩的的模樣,一時間只覺得口幹舌燥。

他背着她,在小小的監牢裏繞了兩個整圈,聲音依舊低沉地不像話:“長念,明早出城後第二個岔路口右拐,遇見的第一個茶棚,譚宸會在哪裏等你。”

話音剛落,沈長念愣了。

祁學謙感受到身後的僵硬,也愣了,支支吾吾,話都說不清楚:“別,你先聽我說……”

沒啥可說的了。

沈長念立刻他背後跳下來,趁其不備,直接踹向他後腰。

結果腳踝處被他抓住。

他上前,想抱住她,沈長念往後退一步,恨不得直接咬穿他的頸項:“你故意試探我。”

“試探什麽?”他眼裏噙着笑意,如何都揮散不去。

他伏在她耳邊,咬牙切齒:“譚宸根本就沒有去外地。”

“他去了”祁學謙饒有興致地,用手指卷起她的一縷長發,俯身輕嗅。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她一愣“兵符是你自己送出去的。”

祁學謙低低地笑:“別污蔑我,兵符可是跟在你身邊的那個丫鬟背着我取走的。”

背着你?就是當着你的面吧!

她恨恨地斜他一眼:“你如果不想把兵符給出去,她怎麽可能拿到?”

末了,她又恨鐵不成鋼地:“你是不是傻,為什麽把兵符直接交出去!”

他抵住她的額心,笑言:“是傻,早就傻了。”

“笨蛋,愚蠢,傻不拉幾……”

她氣憤地罵他半晌,才稍稍消氣,爾後聽見對方的低沉嗓音,抵着她的耳尖,在黑夜裏悠悠升起:“長念,我從來沒懷疑過你。但我知道,如果讓你在我和你父親之間做出選擇,那一定非常艱難,可比起長時間遮掩矛盾,我寧可快刀斬亂麻。”

“所以”她磨牙“你就想出這個辦法來?”

祁學謙搖首:“這個辦法是劉澤奇想出來的”雖然他又把劉澤奇灌醉了。

“教訓他,這個辦法一點都不好”她埋首在他身前,嘟嚷道。

祁學謙環抱住她:“就是,他出的什麽馊主意,等我出獄,第一件事就是懲治他。”

而此刻,在醫館裏,拉着大夫談心的劉澤奇,冷不丁又打了個噴嚏:“大夫,我被人兩次灌酒後丢在馬車裏,結果現在中了風寒。”

他耐心地詢問大夫的建議:“你說我是把他碎成八塊呢?還是把他灌醉之後丢進男人堆裏呢?”

大夫一驚:“你和女人拼酒輸了?”

“不,男人。”

大夫斜他一眼,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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