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鬥
沈長念回家時,已經很晚了,但路過寒香院時,卻發現房內燈光明亮,仿如白晝。
她踏進院內,守在門邊的小厮入門通告,很快,沈周氏便讓她進門。
沈長念入內。
沈周氏衣着完整地坐在圓桌邊,上下打量過她:“回來了?”
“嗯,今日多謝母親”
她應了聲,猶豫着該不該把準備和祁學謙離開的事情告訴沈周氏。
還是算了,畢竟逃獄不是能随意宣揚的事情。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沈周氏端起茶杯,正準備抿茶,卻被沈長念出聲打斷:“夜晚飲茶,妨礙睡眠,母親最好還是不喝。”
她聞言,放下茶杯。
“坐吧”沈周氏道。
沈長念坐在圓桌旁,兩人一時無言。
“放你出去之後,我也很擔心,生怕你想不開自盡”沈周氏音色平靜,瞧不出絲毫的情緒。
沈長念擡眼,望見她鬓角白發,眼角皺紋,心底五味雜陳。
“我是個失職的母親,可做母親的,總歸是希望你好”
她伸手,輕拍沈長念的額頭,笑道:“你從前總是問我,為什麽讓你扮作男兒身,現在,你還需要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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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念搖頭。
但沈周氏還是自說自話。
“你知道我是你父親的繼室。可如果不是周家衰落,我怎麽會嫁與他?”沈周氏回憶起往事,也不管沈長念聽沒聽,兀自說:“他待我的确不差,可我早已有意中人。”
沈周氏的悲傷情緒,隐約地傳遞給她。
“後來,我意中人去世了。”
沈長念心底忽的蹦出一個猜測:“是父親……”
“不是,和你父親無關,你父親傷害不了他”還沒等她說完,沈周氏徑直搖頭。
“那您和父親……”
“我是父母欺騙,才嫁給他的”沈周氏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沈長念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新婚夜當天,我發覺自己受騙,他醉酒後強迫我行了男女之事,自那之後,我日日作賤自己的身體,恨不得見閻王才好。”
沈長念靜默着,聽她細講。
“後來有了你”沈周氏望向她,但目光卻渙散着,延伸到另外的時間“那時我身子已經很虛弱,可因為你,才生起些活下去的念頭”
“大夫當時說,讓我好生養着你,因為這可能就是我唯一的孩子;而你父親當時,的确待我們倆都很好”她笑得前所未有地溫柔,但笑意漸漸收斂:
“後來在我難産時,肖氏卻借着沈長泛生病大鬧,沈重卻因為那是他唯一的兒子離開。
我眼睛裏只能看見血光。
生産時意外血崩,我當時死死地逼着青竹,說:`它一定要是個男孩',周圍的人都以為我恍惚了。但青竹明白,我是要她幫忙,隐瞞你的性別。
我也不知道青竹是如何辦到的,但等我再次醒來時候,周圍人都慶祝我生了個少爺。”
沈周氏似乎也并不想告訴她所有事情,只覺得夜深:“我乏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沈長念說不清內心感受,徑直叩響三個頭。
“你這是……”沈周氏吃驚地望向她。
“女兒,是向母親辭行的”她道。
沈周氏的眉忽的緊蹙:“我以為你已經放棄自盡了。”
沈長念一愣:“女兒不會自盡,只是後面的日子,恐怕要遠離京城,或許多年,或許……”
頓了頓,她還是說出“終生”。
沈周氏盯着她頭頂帶的發冠,一言不發。
她再叩首:“請母親原諒孩兒不孝。”
沈周氏沉默許久,想勸她,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思來想去,只化作一句“保重自己”。
沈長念的眼含着熱潮,但是并未湧出,聲音不穩:“同樣也願母親保重自己。”
她出了門。
沈周氏望着她走出房門的背影愣神,再回神,已然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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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念徹夜未眠,換上騎裝後等天亮,騎馬出城。
她雖然不精通馬術,但一般出行還是無礙,約莫正午時分,沈長念抵達了茶棚。
茶棚設在路旁,其周圍都是樹林。
賣茶的兩位老夫妻,一胖一瘦,沈長念瞧着身形便覺得熟悉,牽着馬,走近細看,差點沒笑出聲。
“王管家,錢賬房,你們怎麽在這兒?”
想了想,他們是祁學謙的人,在此處也很正常,可盯着王福貴身上的老妪衣裳,沈長念忍不住發笑:“王管家,你為何身着女裝?”
王福貴本就身材圓潤,穿上女裝之更顯肥碩。
他一扭身,作嬌羞狀:“都是我家死鬼讓我穿的啦~”
沈長念笑得不能自持,卻見下一秒,算盤直接飛向他。
王福貴眼疾手快,抓住算盤,瞪了錢財一眼,才認真道:“路邊茶棚,多是夫妻共開,若是兩個男人在此就異常。”
“可是”沈長念猶豫着,“你一個男人,扮成女人,不是更奇怪嗎?”
王福貴神秘一笑,再說話時,竟然是衰頹老婦人的音色:“請問您想喝些什麽?”
沈長念吃驚。
王福貴用麻帕包住頭,加上散落的細發和臉上變裝後的皺紋,其實難以判斷他的性別和年齡,但配上老妪的聲音,自然就會使人覺得,他是一位“老女人”。
“你別逗夫人了”錢財算完一本,搖搖算盤:“辦正事要緊。”
“切,你還說我。以前都是你扮女人好嗎?”他嫌棄地送給他幾個白眼,恢複正經,引着沈長念往前走。
兩人從樹林裏抄小路,走過約兩刻鐘,沈長念隐約瞧見山裏出現一座小莊園,再近些,就能看清這小莊園的布局,別具匠心。
只是莊園裏遍是落葉,顯出一派荒蕪景象。
王福貴推開木門,引着沈長念進入屋內:“還勞您在此處多等些時候,我即刻去通知譚宸。”
屋裏的器物,多數都很老舊,隐約可以瞧見歷史的斑痕,可是它的日常用具都很新。
想必是有人經常來更換打掃,她環顧四周,如是作結。
“這是祁大人幼年生活過的地方”王福貴發覺她的神情,笑道。
沈長念一默,微微颔首。
王福貴見她興致不高,告知她許多和飲食相關的事務後,快步離去。
沈長念在這座小草屋裏四處走,推開最南邊小房間的門。
成百上千卷書赫然入目。
并且這些書卷,都不是紙書,而是竹書,可以想象,把它們安置在此處的人需要花多大財力物力 。
王福貴并沒有此處存在禁地,所以沈長念自然地入內,拿起一本《孫子兵法》看。
刻寫這本書的人,在每一句後面都有詳細的批注和實例的介紹,甚至還包含着對兵法的補充和警示。
沈長念最初以為,這些書都是買來的,現在看它詳盡豐富的內容,卻覺得,恐怕是某個人親手刻出來的。
而這個人,應該就是祁學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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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下心讀書,其實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情,尤其是批注的內容翔實,每當閱讀到無法理解的地方,就仿佛批注者在細心為你講述。
日頭偏西,譚宸提着燒雞清酒來到這裏時,就發現沈長念正在潛心閱讀,時不時喃喃自語,也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譚宸敲敲門框。
門框的響聲把沈長念從書裏喚回,她眼神迷茫擡起頭,确定來人身份,沖他打了個招呼,然後繼續沉浸在書堆裏。
好像被無視了……
譚宸無言,默默地走進,把燒雞拿在她眼前晃晃:“先吃點東西。”
末了,掃一眼屋子裏的書:“這些,你有的是時間看。”
沈長念挑眉,把書放回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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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宸把帶來的食物擺放在院裏的小木桌上,兩人坐定,他笑道:“這裏風景不錯吧。”
“挺不錯的”她應答。
“喝兩杯吧”邊說着,譚宸已經把兩杯酒倒好,單手遞給她“這酒是漳州的特産,很難得的東西。”
她微抿一小口,舌尖剛觸到酒酣,遍覺出一股辛辣味,她佯裝無礙,面不改色地放下酒杯。
譚宸拍腿大笑:“折騰不了你男人,我就折騰你,哈哈”
沈長念自然知道他口裏的“你男人”是誰,但是她說不出這三個字,由是嘴角微勾:“你還是祈禱他一輩子都待在牢裏吧。”
譚宸的大笑表情忽然僵住,他一陣沉默,笑容逐漸消失,嚴肅地:“小師妹,我們還是來談談天下大事。”
沈長念露出乖巧的笑容。
“唉,你都跟他學壞了”譚宸剝開花生米,搖頭嘆氣“你再也不是我那個純純的小師妹。”
沈長念笑他:“你什麽時候有過一個純純的小師妹。”
兩人都笑,繼續閑聊許久,眼見太陽逐漸西斜,林中的歸鳥此起彼伏地鳴叫,譚宸才止住對話,囑咐她一些正經事情。
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的想起來,才說:“估計就最近一兩天,祁學謙應該就會過來。”
沈長念颔首,表示知曉,但有些擔憂:“逃出天牢,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平常肯定很麻煩”譚宸先是笑,随即蹙眉:“但最近情況很亂,兵符的事情,反而是小事。
“嗯?”
“元國那邊已經把主要軍隊開到陳列在邊境,估計就等額爾德克一聲令下。”
沈長念也皺起眉頭。
“皇帝已經讓駐紮在邊境的平西王做好準備,但是因為當年收兵權的舉措,平西王手裏的兵士數量不足,所以現在皇帝一面讓周圍城鎮往邊境調兵,一面也準備讓中央的兵士調過去。”
“天下又要亂了”沈長念嗫嚅。
“不用太憂慮”譚宸勸慰道。
她搖搖頭:“兩虎相鬥,受苦的永遠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