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2)
道:“好,好,兩位賢侄女都說得好,想目下,武林道上,自三仙相繼隐去之後,确不但再未出現過傑出人才,便我輩庸碌之子,亦俱是各自為政,致令黑道綠林坐大,一變而為今日不可收拾之局。”
說至此處,朱蘭亭感觸良多,喟然長嘆,電目環視,又道:“所幸者,前賢雖衰,後浪繼大,天網恢恢,雖疏不漏,而今爾後,就要看你們的了!”
趙玉瑛一時氣憤,說出一番憤激之言,早覺不妥,聞言低頭落坐,芳心中對北儒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老花子餘大維見狀,心知她是怎麽回事,便更加不能怪她,面色一整,亦莊容地言道:
“衆位侄女可休把它當兒戲,酸秀才剛才所言,不但是句句屬實,且也代表了我老花子的心聲,我老花子雖添為一幫之主,卻慚愧不但未能将丐幫武學門楣發揚光大,而且連先師絕學亦散失了許多,老花子年近古稀,離死不遠,每一思及,常覺得無顏去見先師。”
南北雙儒與竹杖神乞相交數十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正經,不由心中詫異,對望一眼,又聽老花子慨然道:“去年在萬老兒的家中,老花子初見李公子,神采如仙,功絕當世,更難得的是生性寬仁蓋世無匹,便曾生心追随在李公子左右,得隙讨教,以期在有生之年,能再圖進益。”
此言一出,在坐的六人無不動容,心生欽佩之感!
皆因,這老花子一身傲骨,雖愛玩笑,卻是從不服人,加以年屆古稀,已然身列長者之林,卻不想,他不但如此謙虛好學,更還坦白得可愛!
武林中一向敬重的便是這種坦率正義之人,老花子的這般言詞,豈非是難能可貴至極!
餘大維掃視了衆人,一見大家的神态,只聽他霍然仰天長笑一聲,恢複了玩笑之态,道:“可惜我老花子骨硬肌衰,離死不遠,雖則有心上進,卻也無力學習,何況時不我予,江湖中瑣事煩多,我花子不能放手不管,想來我老花子生就窮苦命,這輩子再別想有什麽安穩日子了。”
這語氣雖有玩笑之意,卻不能盡掩其中的頹唐,南儒心中一驚,故意打岔,放聲笑罵道:“老花子,你是灌足了黃湯,借酒裝瘋嗎?”
餘大維小眼一瞪,嚷道:“酸秀才敢是心痛吃你的酒了?休說老花子海量無底,便真個醉了,也是人醉心更醒啊。”
說罷了也不理他,徑自又對趙玉瑛四人,道:“侄女們千萬別以為老花子說的是醉話,我老花子有感而發,皆因,今日一者老花子驟得李公子下落,十分高興,二者知道那神尼與道婆二仙,皆還健在人世,都有了衣缽傳人,更是喜上加喜,要知,這數月來,我老花子自得知群魔紛出的消息之後,心中焦急,如今哪!如今……”
他仰天哈哈兩聲,顯然得意至極,道:“如今在一日之間,竟知我輩俠義門中,俊彥輩出,又何愁魔醜不除,天下不寧呢?”
趙玉琳等人,心中又喜又慚。
皆因她們實在做夢也想不到,她們自己尤其是所仰望終身的心上人,在別人眼中,占有着如此崇高的地位!
Advertisement
天下何事,能比得上自己與自己所愛者,得到了別人的崇敬,更快樂呢?
不過,趙氏姐妹近日雖在朱、蘇兩人口中得知了李玉琪過去的不凡奇遇,但在她們的想象之中,無論如何,李玉琪的功力,也比不上她們的恩師,東海方壺神尼的數十年潛心苦修之功呀!
這并非她們有何輕視李玉琪之心,實則任何人,對于在未經眼見之事都是難以深信了。
更何況,這要她們相信的,竟還幾乎是人力所不可達到的境界呢!
如此一想,趙氏姐妹不由得又頗慚愧,趙玉琳忙道:“伯伯如此稱譽晚輩與玉弟弟,實令晚輩等汗顏萬分,想晚輩初入江湖,見識淺陋,功力更不用提,以後須要伯伯們教導之處正多,若伯伯這般說法,晚輩等誠不知所措了!”
北儒朱蘭亭等聞言,都不由暗暗地贊許不已,像這般聞譽不傲的虛懷風度,誠屬難得!
同時,北儒朱蘭亭與四女關系最是密切,老花子這一席話,将他等捧上九霄,卻也非是好事。
便接口道:“老花子快別說啦!再說下去,反顯得陌生不實,反正目下這事兒,所需者也正是我輩的同心協力,方能有成,我輩中無論何人,便連那武林三仙算上,也未必有把握孤身一人,将這場魔劫只手消除……”
老花子餘大維打斷北儒朱蘭亭的話道:“這,老花子早就知道,故此在未來此地之前,已遣派門下,為一般武林同道送去了示警之柬,若那班自認是俠義之道人士,果有些正義之感,則八月中秋之日,必可以齊心攜手,與群魔一拼了!”
老花子說完,舉袖抹抹大嘴,站起身來,便欲離去!
趙玉瑛芳心驟然一動,嬌呼一聲:“伯伯留步。
一頓,又道:“請問伯伯,可知道那太行四兇落腳之處嗎?”
這一提出太行四兇之名,趙氏姐妹都不由目射仇恨之光,衆人見狀不由心中一動。
老花子哦了一聲,問道:“賢侄女可與這四兇有什麽過節嗎?”
趙玉瑛粉面泛紅,大眼圓睜,怒氣勃勃地恨聲答道:“這太行四兇,正是晚輩的殺父毀家的大仇死敵!”
此言一出,趙氏姐妹霍然記起,當年家破人亡的一幕殘劇,都不由神色黯然,淚珠兒在眶內,閃閃滾轉。
朱玉玲、蘇玉玑齊聲“啊”了一聲,北儒朱蘭亭也覺恍然,只有南儒金繼堯不知李、趙兩家過去之事,故而不知究竟。
老花子驀然長笑,神色頗厲,笑畢方道:“這真叫冤家路窄,這太行四兇,正是勞山毒叟之徒,素居于太行山中,今日我老花子得報,他四人率領手下,竟乘船溯江而上,今晚必泊于近處,賢侄女若要下手報仇,倒是最方便不過的了!”
趙玉琳姐妹不由一起“啊”了一聲,芳心中又驚又喜,又怒又悲,一時倒怔在那裏了!
竹杖神乞餘大維見狀,知道二女因為情緒過分激動,故有此态,不由心中一動,又道:
“只是,這太行四兇平日甚少遠離窩穴,這次南來,必是受鬼手抓魂婁立威的邀請,說不定那勞山毒叟也在船中。”
趙玉瑛怔愕半晌,霍然擡起螓首,目注前方,俏眼中頓時流露一股若電般閃光煞氣。
三位老人一見,心中都不由吃了一驚,暗忖:“此女好重的煞氣!”
趙玉琳此際也擡起頭來,一瞧瑛妹神态,柔聲喚道:“瑛妹”。目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怨愁,卻祥和得多了。
趙玉瑛聞聲回頭,與玉琳目光一接,煞氣便霍然收盡,慘喚了一聲:“姐姐”,接道:
“琳姐,我們真糊塗了,今晚遇見的兩個人,不正是仇人之一嗎?”
趙玉琳緩緩點點頭,衆人見她這一付鎮靜祥和之态,又不由暗贊。
這姑娘卻得了方壺神尼的苦心熏陶,連這血海深仇的還報機會就在目前,都不致激動!
趙玉瑛見琳姐如此表示,可真是有點沉不住氣了,她上前拉住她的纖纖素手,急道:
“走啊!咱們趕緊去追啊!”
趙玉琳反手握住她的玉婉,凄凄一笑,道:“妹妹你未聽伯伯說嗎?”
趙玉瑛與她相處至今,又是同日同時所生,心意本已相通,但此時卻是急怒交集,蒙蔽了心靈,急急打斷,道:“勞山毒叟有什麽可怕,我不信……”
王琳溫和憐惜的目光,流注在她的臉上,輕嘆一聲,道:“瑛妹,我想那太湖四兇既然也去幕阜,我們何不能遲上數月,到那時玉弟必已複原歸來,我三人攜手共刃親仇,豈非比現在單獨前去好些?”
玉瑛聞言,那雙俏目中淚珠滾滾而下,一下子撲入玉琳的懷中,悲悲戚戚地抽泣起來!
北儒朱蘭亭等人見狀,心中都暗覺這一對姐妹花,不但是性可人,且對李玉琪情愛之重,更是深厚無匹。
皆因,那大行四兇,卻也是李玉琪的仇敵,若今日趙氏姐妹,一舉将四兇殺卻,則李玉琪心懷的複仇之志,豈不要落空了嗎?
北儒朱蘭亭微微嘆息,緩緩地勸道:“玉琳侄女說得不錯,今既知太行四兇的下落,報仇又何必急于一時?玉瑛侄女但請放心,想來玉瑛複原之後,不出半月,必會近來相聚,到那時你們再年商量,豈不更好!”
竹杖神乞餘大維也道:“賢侄女但請寬心,我老花子這就吩咐手下,密切注意着太行四兇的行蹤,任他們再跑到天涯海角,也決不會找他們不着的!”
說着,便在他懷中一陣子摸索,掏出一節二寸多長的青竹,粗如中指,遞于趙玉琳道:
“侄女別小看這節竹子,卻正是我老花子的代表,凡我丐門徒衆,憑這青竹信符,皆無不唯命是聽,日後,侄女如欲找我地老花子,或探問其他消息,随便找一個小叫化問問,必會替侄女把消息探出來的!”
說罷,把手一揮,道:“各位珍重,老花子走了!”
“走”字出口,雙肩一晃,人若脫弦之箭,在語音飄搖之中,投入室外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衆人都知道這青竹信符,乃是丐幫幫主的信號,凡是丐幫中人,只要是見着這信符,對執符之人的敬重,若對其幫主本人一般。
趙玉琳想不到老花子會給自己這個,正欲婉拒時,老花子卻已走去,使她連個謝字都未出口。
南北雙儒知道老花子的為人,倒不以為意,但趙氏姐妹,卻對他十分感激,就由于這種感激,日後與丐幫發生了密切關聯!
且說,四女拜別雙儒回房。
趙玉瑛經過一番思量,心頭怒氣漸已平息,便要過竹杖神乞的青竹信符,細一把玩,只覺那信符入手頗覺,其上刻滿許多花紋。
只是那紋路十分怪異,非字非圖,不知是什麽東西,用力一捏,竟然堅硬至極,似是實心!
蘇玉玑接去一看,笑道:“這竹子必定不是凡物,怕和百毒門的佛面杖一般,是出自龍岩出産的吧?”
趙玉瑛奇道:“什麽佛面杖啊?我怎的沒聽恩師提過呢?”
朱玉玲想岔開她的心神,便去取出李玉琪留下的佛面弓,于她觀看,并道出此弓的來歷,及李玉琪得弓的經過。
趙玉瑛接去把玩,只見那弓粗如小指,晶瑩碧綠,如玉雕琢而成,入手又涼又沉,最奇每節前後各有個笑面佛像,眉目如畫,竟是天然而成。
笑口中一孔相通,兩端用兩根深碧的蛟筋繃住,彎成弓形,微一拉動,彈力恃強,“嗖”聲作響,十分震耳。
尤其聽說,這佛面弓,不但寶刃不傷,可射百丈距離,穿石裂金,更還有降伏毒蛛之效,更令她十分喜愛。
朱玉玲見狀,嫣然一笑,道:“瑛姐姐,你不是還沒有兵刃嗎?就用作兵刃好了,反正玉哥哥寶貝極多,也使用不着。”
說着,又為她解弓弦,全竹挺直,立成了一根竹杖。
趙玉瑛十分高興,執起來試一舞動,但見那碧光閃閃,銳風嘶鳴,潛運內力,逼到那杖蛟筋上,頓時那蛟筋也變直,而成了四尺多長的一只細鞭。
朱玉玲、蘇玉玑兩人瞥見她顯露出這手內力,心中均不由暗暗佩服。
皆因那兩根蛟筋,又細又軟,這般令它變為筆直,非有數十年精純之功,怎克臻此?
趙玉琳見妹妹這般神态,放心不少,便也挨趣道:“好啦!瑛妹,你就瓜分玉弟的佛面弓吧!可是,我呢?”
不料趙玉瑛卻不滿意,嬌聲道:“我不喜歡這種顏色,不過暫時用用罷了!”
趙玉琳道:“你啊,就是喜歡紅的,多刺眼呀!”
蘇玉玑這時已把李玉琪留下的挂囊、包囊都拿了出來,道:“瑛姐姐,玉哥哥早為你準備好啦!你看!”
說着,将裏面的東西,統統倒在床上,正是李玉琪過去得自“達親”洞天的稀世之物。
趙玉瑛一聲歡呼,只見床上面光華四射,流轉不停,共有四顆大如鴿卵的寶珠,分射出不同的光輝!
蘇玉玑執起那紅色的寶珠,送到趙玉瑛面前,笑道:“瑛姐姐,你看這對你胃口吧?”
趙玉琳早已走近,她瞥見床中之物,竟然是秀眉輕皺,若有所思,問道:“兩位妹妹,你們也各有一顆嗎?”
朱玉玲微微點頭,蘇玉玑卻“咦”了一聲,道:“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們都有,只不過顏色不同而已,一青一紫,和這衣服顏色一樣!”
朱玉玲在床上取過其白勝雪的那顆寶珠,與一卷雪白的布卷,遞給趙玉琳,同時說道:
“琳姐姐,這大概是你的吧!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趙玉琳不知是什麽東西,但覺那卷入手,輕軟異常,滑不溜手,而且還隐泛白銀光輝。
打開一看,外層是一條方巾,其中有一套小衣,一套勁裝,一條百褶長裙,一條束腰綢帶,一只小挂囊,最裏面卻是鞋襪各一雙,看質料,非絲非緞,薄如蟬翼一般,毫無半點份量。
心正奇怪是何物所制,卻聽蘇玉玑道:“琳姐姐,你看這衣服,乃是天蠶晶絲織成,穿在身上,不但舒服,而且水火不侵,劍刀不傷呢!”
擡頭一瞥,卻見趙玉瑛手中也托着一堆,顏色豔如桃紅,趙玉瑛心中又複一動,問道:
“這也有六套嗎?”
朱玉玲卻道:“這裏一共只有五套,我與玑妹一青一紫,啊!玉哥哥共穿二套,算起來一共……”
蘇玉玑似乎另有發現,急忙打斷她的話道:“啊,你沒見藍玉瓊身上嗎?不知是不是玉哥哥送給她的……”
趙玉瑛在她們說話之時,轉入屏風之後,由內到外,一一試穿,竟然是十分得體合身。
穿在身上又輕又舒服,又不透風,比她原先所穿的那一身細紗衣服,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這時姍姍走出,接口道:“哼,一定是玉哥哥送的,他呀!”
趙玉琳看她一眼,微嘆一聲,道:“若真是玉弟所送,也是天意使然,否則也不會有這諸般巧合了。”
蘇玉玑性情與玉瑛極似,聞言不由也“哼”了一聲,道:“玉哥哥風流成性,到處留……”
話出口,才想到,這不分明把自己也牽進去了?這一想,頓時羞得她垂頭閉口,紅上雙頰!
三女見狀,心中暗思,卻不便再說什麽,一時,不由沉寂一了下來,各人默想着同一件心事!
趙玉琳看看天色,便提議安寝休息。
蘇玉玑聞言,對趙玉瑛施了個眼色,道:“玲姐姐,你與琳姐姐睡好嗎?瑛姐姐要和我睡呢!”
趙玉瑛與她二日相處,感情極為融洽,性情相若,鬼心眼都多,誰不知她搞什麽鬼,卻也随即接口道:“是!”
玉琳、玉玲見狀,當時也未想及其他,只當她倆性兒一般,談得投機,微微相對一笑,便答應了下來!
蘇玉玑等她倆轉入隔壁,神秘地閉起門窗,悄聲對趙玉瑛道:“瑛姐姐,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着,在榻裏面摸出一只碧玉葫蘆,打開蓋于,小聲喚道:“碧兒,出來!”
趙玉瑛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是何藥,瞪大了雙眼,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這時,見她對葫蘆講話,以為她要變戲法。
哪知,她還未笑出聲來,那葫蘆中,霍地躍出一只拳大的碧綠蜘蛛!
趙玉瑛覺得十分好玩,正要過去細瞧。
誰知,那蜘蛛一出葫蘆,落在床上,一眼瞥見趙玉瑛十分陌生,頓時“嘶”的一聲,霍的一滾,剎那間,漲成面盆般大。
周身綠毛,長有寸許,眼若銅鈴,碧光閃爍,八腳着地,口颚怒張,“嘶”叫之聲,刺耳難聽至極!
趙玉瑛雖在東海學藝數載,功力奇深,卻哪裏見過這等惡物,頓時吓得她連退三步,差一點便尖叫起來!
蘇玉玑見狀,也吓了一跳,晃身撲到床前,一手抓起榻邊的佛面竹杖,作狀欲擊,口中也低聲喝道:“碧兒,你想死嗎?”
碧兒見狀,向床裏一翻,身子複又縮如拳頭,停身在床欄之上,雙睛看看蘇玉玑,又看看趙玉瑛,似是在詢問她:“這是何人?”
蘇玉玑知它已得道千年,深具靈性,所以如此發威,實因不識得趙玉瑛之故,見狀放下竹杖,道:“碧兒,這位也是玉哥哥的妻子,你以後也要聽她的話,你若不聽話,吓着了她,玉哥哥回來,不打死你才怪!”
說罷,轉身對趙玉瑛歉然一笑,道:“瑛姐姐,它名叫碧兒,就是玉哥哥馴養的神蛛,外貌雖惡,但對主人卻極其忠心,是從不輕易傷人的!”
趙玉瑛此時方才放心,皆因她早已聽說過玉哥哥養的此蛛,前幾天不是還在江中救起葛玉環嗎?
故此,她由于可以想見,碧兒之性情必甚馴良,否則怎能非但不傷害人,反而會救人呢?
只是,她還不知道蘇玉玑的用意何在,僅讓她看看碧兒嗎?她不由疑惑地看着蘇玉玑。
蘇玉玑對她招招手,走近來附在她的耳邊,一陣竊竊私語,說得趙玉瑛滿面喜容,但其中卻又夾雜一絲怒恨。
夜黑漆漆,長江上風濤盈耳,金陵沿岸的碼頭邊,靠滿了大小的帆船!
多數的帆船上,都已熄盡了燈火,只留下首尾兩盞孔明風燈,微弱的放出昏黃的光彩,表示出船的位置。
但奇怪的,最邊上一艘三桅大船,卻仍然燈火通明,大艙中人影幢幢,笑語喧嘩,十分熱鬧,由外望去,雖看不見其中在幹什麽,只聽那杯盤交錯的叮叮之聲,便知是正在飲酒!
碼頭上,不知何時,霍然出現了兩條人影,纖纖細腰,翩翩長裙,分明竟是兩個女人!
那兩條人影,在碼頭邊略一遲疑,其中之一,飄然一掠,飛拔起兩丈多高,輕飄飄落在那大船艙邊。
輕巧得猶似是一片随風枯葉,未帶出半絲幾聲音響起!
艙中人渾然不知,仍然是喧嘩如故。
那人在艙邊窗隙中向內一望,霍然舉起一只纖掌,拍向窗戶,但掌到中途,卻忽爾收回,一掠身複又縱上岸去!
兩人聚在一起,耳語數句,其中之一,擡臂之間,只見她腑下突然彈出一團碧光,落在那巨船艙頂,一閃不見。
原來,這兩人并非別人,正是趙玉瑛、蘇玉玑兩人!
蘇玉玑因聽那竹杖神乞餘大維說過,玉哥哥的仇家太行四兇,就在金陵附近。
但趙玉琳為讓李玉琪也達到手刃親他的目的,不主張現在動手,意欲等李玉琪回來再作計較。
這本來很對,只是蘇玉玑認為,太行四兇不是死人,錯過今日,尚或被他們得知消息,藏将起來,則到哪裏去找?
心中一動,蘇玉玑猛想得此一計,暗忖:“何不利用碧兒!”
原來,神蛛碧兒通靈已久,不但身蘊奇毒,而且所吐的蛛絲,也皆為它的心靈相通。
若它掏些微蛛絲,吐在人的身上,那蛛絲粘肉入骨,除非是将那塊喝肉挖掉,則無論你走到萬裏之外,它也可憑借這一點蛛絲,與心靈相感之力,将人找到。
蘇玉玑過去曾聽李玉琪說過,故此想了起來,便留住趙玉瑛,意欲乘在黑行,暗中讓碧兒前去留絲!
她兩人偷偷溜到碼頭,心中尚在作難,賊人熄燈就寝,則難能逐一技求!
哪知,賊人死星高照,雖已三更,尚在飲酒,趙玉瑛掠至艙邊一望,果然見艙中,兩張大圓桌上,坐滿了八九張熟悉的面孔!
這八九張面孔,也正是她的毀家仇人,驟睹之下,芳心一陣憤怒,便想破窗沖進艙去,一一殺卻。
只是掌才舉起,想起了玉哥哥、琳姐姐以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得咬牙強自忍耐,退回岸上。
蘇玉玑見她那悲憤之狀,登時曉得,艙中是何人?立即對依附腋下的神蛛碧兒叮咛一番,放了出去。
神蛛碧兒果然乖巧通靈,全身陡縮成鴿卵般大,爬入賊人安放床鋪的艙內,悄無聲息地在每人枕上,留下了一點絲蛛。
這一着果然神妙,凡此船中人物,只要入寝,則必會不知不覺沾上蛛絲,一點兒痕跡也沒有!
趙玉瑛兩人等在岸上,片刻之間,初見碧兒彈射而出,蘇玉玑也正想迎上去将它接住。
趙玉瑛眼力如電,突然發現那大船後艄上人影一晃,心中一動,一拉蘇玉玑,雙雙掠身隐入暗影。
在此同時,船後艄那人影,似有所覺,突然掠上船頂,放目四眺!
趙玉瑛兩人瞥見那人身法如電,倏忽而動,了無聲息,宛如幽靈,不由心頭暗驚他那絕高的輕功身法!
及至看清那人長像,更不由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皆因,那人四肢各有長短,亂發散拂,迎風飄飄,臉上顏色獰惡如鬼,雙目一大一小,閃閃放光,若似鬼火。
神蛛碧兒似發現了那人,身在空中,霍然漲大數倍,“嘶”聲厲鳴一聲,在船弦上空,盤繞一匝,忽爾向上游飛去!
那人一見,竟然不懼,仰天長嘯,聲如狼吼,雙肩一晃,人如飛矢,向上游追去!
艙中之人,聞聲以為是來了敵人,燈光驟熄,紛紛奪門越窗而出,但一到艙外,碼頭上空蕩蕩無一人影。
趙玉瑛兩人隐身暗處,看得清楚,不由暗暗竊笑,正欲顯身去逗逗他們,卻聽其中一人,笑道:“跳梁小醜之流,有恩師一人足夠,我等還是回艙去吧!”
衆賊紛紛贊同返艙,趙玉瑛暗“哼”一聲,方欲去教訓這群狂做自大的東西,霍聞其姐玉琳的聲音道:“瑛妹不可輕舉忘動,打草驚蛇,何不待來日除惡務盡呢?”
玉琳、玉瑛心靈相通,在東海之時,方壺神尼曾傳以蟻聲通語之術。
兩人若在十裏之內,潛運禪功,不但可知對方所在的位置,所轉的念頭,更可以相互通話,而不為他人所知。
故此,玉瑛聞聲即知,其姐已然曉得了她們的行動,既如此說,不便有違,一拉蘇玉玑,便向居處奔去!
果然,兩人剛一進入院子,房中的玉琳已發話問道:“是瑛妹、玑妹回來了嗎?”
蘇玉玑不明就理,聞言一怔,心想她怎麽會知道的,卻聽趙玉瑛答道:“沒事啦!你們睡吧!”
說着,徑拉着蘇玉玑穿窗入房!
蘇玉玑忍不住問道:“瑛姐姐,這是怎的,琳姐姐好象已經知道我們的去處嘛!”
“她啊!鬼得很,只要我心意一動,她準知道,所以什麽也瞞不住她。”
蘇欲舉不知就理,聞言吓了一跳,暗忖道:“乖乖,這還得了,琳姐姐不成了神仙了嗎?”“
趙玉瑛見狀,心中暗笑,卻不說破這僅是限于她們二人之間,而且還暗暗得意着,忖道:“讓她擔心一點兒也好,免得她将來在玉哥哥面前搗鬼!”
忽兒,趙玉瑛想起神蛛碧兒,不知回來沒有,方對蘇玉玑一提,卻不料碧兒藏在葫蘆中,已然聽見,嘶叫答應。
玉瑛暗暗驚奇碧兒果然通靈。
不但能懂人言,行動更是輕巧詭異,以自己的聽力、視覺,落葉飛花,尚可察覺,這碧兒何時歸來,竟不知道。
第二天,趙玉琳與兩人見面,第一句便是稱贊蘇玉玑主意想得周到,這樣一來不但可防仇人漏網,将來找起來亦極方便。
因此,趙玉琳言道:“将來玉弟弟報得大仇,論功行賞,玑妹妹是堪得第一呢!”
蘇玉玑聞言,不但不喜,反更吃驚,皆因這主意她怎會知道,難不成趙玉琳真能洞人肺腑嗎?
時光匆匆,數日一過。
這日中午,衆人見雪兒單獨返來!
蘇玉玑性子最急,劈頭第一句,便問道:“雪兒,玉哥哥呢?”
雪兒道:“他沒來!”
這話一出,四女大驚,玉瑛、玉玑更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玉琳端莊持重,雖然吃驚,卻未亂心神,問道:“他好了嗎?”
雪兒一見四位哭了一雙,知道她們會錯了意,聞言,忙解釋道:“玉哥兒完全好啦!他因為另有要事,人雖沒來,信卻來了,少奶奶,你們要不要看嘛!”
玉瑛、玉玑這才收淚,尴尬地對望一眼,相視一笑。
玉琳、玉玲也放了心,玉玲長舒了一口氣,緩緩地過去,在雪兒鐵爪上取下信來,呈送給玉琳觀看。
玉琳知她是尊重自己,心中暗生好感,站起接過來,拆開平鋪桌上,招呼衆人同觀。
只見那信,乃是寄于她四人的。
信上十分簡單,僅說他已經醫好了忘憂木之毒,一切往事,均已憶起,思及以前種種事情,深覺愧對四人。
另外,他說因鐵面道婆的巨鶴另有差遣,不能送他徑返金陵,故而只好步行而返,時日自有不少擔擱!
最後,李玉琪述及群魔蠢動,鐵面道婆有意出山,故遣他順路一探幕阜山黑道群魔總寨,以期知彼知已,克敵致勝!
若四女在金陵無事,請溯江徑去洞庭,在岳陽相會。四女看罷,多日的愁思、懸念,剎時掃盡。
朱玉玲平日雖已變得穩重安祥,但此記卻也不由自主地雀躍道:“謝天謝地,玉哥哥總算好啦!我……我去告訴爹去!”
說罷,滿懷着激動興奮,一溜煙奔了出去。蘇玉玑與趙玉瑛,更是歡生雙頰,喜悠悠地對趙玉琳,道:“琳姐姐,咱們快上洞庭去吧,聽說那裏好玩得很呢!”
王琳的芳心之中,自然與她們同樣快活,不過從外表上看來,她卻沒有太多的激動現象!
她只是嫣然地點着螓首,道:“好,咱們都到岳陽去好啦,不過,玑妹妹,你可得自己當心,不要玩壞了身子呀!”
說着,含笑指指蘇玉玑的小腹。
蘇玉玑粉頰一紅,伸伸香舌,一付頑皮樣兒,撒嬌道:“不來啦!琳姐姐笑話人家!”
玉琳、玉瑛都被她逗得嬌笑咯咯。
蘇玉玑想想,自己已成個快做娘的小婦人了,還像個小孩,不由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來!
一時之間,滿室生春,大異于适才那慘愁相對的情景,皆因,這一刻之間,不但有了前途目的,同時也有了無窮的幸福憧憬。
北儒朱蘭亭得知了這項消息,自然十分欣慰。
他與南儒金繼堯商量,與其在家坐待群魔的傳柬,倒不如先期潛至幕阜,一探敵情!
再說,老人家對于兒女輩,都有着一種翼護的心情,雖明知憑着四女與李玉琪的蓋世武功,天下無處不可去得,卻仍是不能放心,讓她們單獨行動。
故此,老兄弟一番商量,幹脆一起去岳陽,一方面為着照顧兒女,一方面也為着去欣賞洞庭的春光!
于是,在上下一致的步調之下,次日一早,四女共承趙玉琳姐妹的船只溯江而上。
南北雙儒,攜帶着南儒的徒兒,粉面秀士王維武,以及李玉琪的兩匹龍駒,“望月”與“蓋雪”,另雇了一艘大江船,一同起程!
神猱紅兒在船上自然與玉琳、玉瑛的猩猩黑子見着了面。
起初,猩猩黑子對紅兒有些害怕,皆因為神猱紅兒乃百獸之王,性惡嗜殺,而且力大無窮。
大猩猩雖然随着玉琳姐妹,學會了不少武技,但對這只天生的克星,仍然是存有忌畏。
幸好神猱紅兒的惡骨,已被李玉琪用三昧真火煉化,不但性情大變,而且更溫馴得很呢。
它見那猩猩的神态,對它憚忌,不但未乘機欺負,反倒曲意相交。
故此,不久之後,這兩只異類,竟然結交成兄弟一般的好友,坐卧與共,形影不離。
紅兒天性聰悟,更從猩猩黑子處,學會了駛船。
它們兩個輪流換班拿舵,井井有條,一點也不讓主人煩心!這兩船四人三禽,一帆風順,上溯長江,暫且不提。
且說李玉琪一行三人,上溯西江,船行多日,平安無事。
這日船入桂省境界,由于水勢轉急,行舟慢如蝸牛,一天功夫,只不過走了數十裏路。
李玉琪不由心急如焚,心想像這般走法,何日方達洞庭?
----------------------------
easthe 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