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通知

待簡寧川沉沉地睡着,李铮才關掉燈, 從主卧出來, 獨自進了對面客房, 打算在那裏睡一晚。

簡華搭乘的航班要到北京時間淩晨兩點才能到。

猶豫了數分鐘, 李铮給久未聯絡的簡太太打去了一通電話。

這位名義上的簡太太姓畢, 閨名芳晨,在做簡太太之前,也是一名中國電影演員。

她遠不如寧曉妍名氣那麽大,但也不是無名小卒,原本是芭蕾舞演員出身,機緣巧合拍了部芭蕾舞題材的文藝片,從此轉行做了電影演員。

李铮和她關系一向算好,在她還不是簡太太時, 就有過人際上的交集,并且兩人還是蘇州同鄉。

她剛做簡太太那一年, 時常給李铮打越洋電話, 多半是吐槽簡華與她想象中截然不同,說些“我想不到他私底下是這個樣子,怪只怪我鬼迷心竅,只曉得他好漂亮, 一早曉得他一天到晚陰森森, 我才不會對他有這一點點心動”之類的話。

但李铮知道她話裏的誇張成分,無非是想叫他安心,表明她和簡華之間并無僭越的舉動行為。

簡華說要結婚的時候, 她眼中閃動的少女情愫激蕩熱烈,又怎麽可能只是“一點點心動”?

果然那種電話,也只在她剛到美國的一年多,後來便漸漸少了,漸漸不再打來。

再後來,她不聲不響做了試管,生下了一個男孩。

東八區是早上,畢芳晨正在吃早飯。

“今早起得好早,到Costco買了好些高熱量食物,”她在那頭笑着對李铮講,“今天是cheat day。”

李铮也笑道:“辛苦了,其實也沒有必要對自己這樣嚴苛,你現在和我剛認識你時沒有區別。”

畢芳晨大笑道:“我才不信你,你這吃了保鮮劑的神仙,別想騙我們凡人。”

她随即道:“不嚴苛不行,我可不想把那些漂亮的婚紗撐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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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铮意外道:“已經……确定婚禮時間了嗎?”

畢芳晨道:“對,下年八月初,希望到時你能有時間來。”

李铮道:“應該沒有問題。恭喜,恭喜。”

畢芳晨道:“我也該恭喜你,這麽多年,終于能對你說這兩個字。”

李铮莞爾道:“謝謝。”

畢芳晨笑起來,說:“他終于肯放過你,也肯放過他自己了,我真心為你們高興。”

李铮不太想與她談論這些,只道:“聖誕前我會去紐約,如果你有空的話……”

“我當然有空!”畢芳晨道,“你想見我,就是世界末日、刀山火海,我也一定會去赴你的約。”

李铮失笑道:“倒也不必這樣誇張。”

畢芳晨道:“不是誇張。”

她換了副鄭重的語氣,說:“李铮,是我對不起你,我有許多不應該……總之有任何你想我為你做的事,我随時樂意為你效勞。”

李铮頓了一頓,才道:“都過去了,祝賀你找到了幸福。”

如果說李铮對她沒有過一絲怨怼,那是自欺欺人。

可時過境遷,她如今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外人,再去深究她的對錯,沒有一絲意義。

何況那不是她一個人就能犯下的錯。

拍攝四合院故事片《天井》期間,簡華和寧曉妍婚變,殺青後便宣布放棄在中國長期發展的計劃,回了美國。

那幾年的簡華,入魔一般,除了拍電影,什麽事都不做,沒有生活,不參與交際。

據好萊塢媒體所報道,這位華裔演員傲慢自大,話都懶得和別人說。

但因為《秦始皇》獲獎無數,正式公映後把簡華推到了全世界面前,驚人的表演天賦和渾然天成的觀衆緣,還是讓片約如雪片一樣紛至沓來,他再也不是那個沒工作坐冷板凳,只能在中國官方活動裏當吉祥物的小透明了。

千禧年那一整年,他一口氣拍了六部電影,次年換了經紀公司,才被叫停了這種無意義的勞模狀态。

他不來中國,也不和李铮聯系,李铮偶爾致電,他也只随口說兩句就挂,甚至幹脆就不接聽。

李铮只能通過媒體報道和網絡爆料,去看到他一點點的變化和成長。

他長高了一點,也漸漸有了肌肉,從只能接演少年感的角色,到007系列向他投去橄榄枝,他不再是暴雪深夜裏無家可歸的流浪演員簡小樓,他是簡華,他在巨星的路上所向披靡,一往無前。

三年後,他身披榮耀,影帝加身,再次回到了中國,看望被他留在李铮身邊的簡寧川。

他得意又惡意地告訴李铮,他和他的第二位妻子,共同締造了一個新生命。

即使知道那是試管而來的小孩,即使知道他沒有和畢芳晨發生感情和關系。

他那次走了以後,李铮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整夜失眠,對着電腦敲不出一個有用的字來。

他想他可能要瘋了,腦子裏跑馬燈一樣地幻想出簡華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場景。

簡寧川在樓道裏跑來跑去,吵得他頭痛欲裂,他拍桌子大聲叫阿姨,怒吼道:“能不能把他帶去其他地方玩?!”

阿姨匆忙跑來把簡寧川帶去樓下。

晚飯時,簡寧川叫阿姨把兒童椅推到桌子另一頭去,也不再撒嬌非要李铮喂飯,自己拿着學習筷,笨手笨腳地悶頭吃飯,邊吃邊掉眼淚。

李铮後悔極了,向他道歉,說下午是自己不對,不該發脾氣。

簡寧川哭着說,你不愛我了嗎?那是不是就沒有人愛我了?

他長得和簡小樓是那樣的像。

他這樣問着李铮。

簡小樓三年多前,也曾問過李铮,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是真的愛我?

到冬天,中文名叫簡畢成的男孩出生了。

李铮聖誕夜到了紐約,去看望了畢芳晨,在客廳喝了一杯高度烈酒,在簡華房門口,看他打了半局游戲。

簡華在霹靂啪嗒敲擊鍵盤打游戲的時候,李铮在想什麽呢?

這個房子裏,有他愛的人,和這個人的太太、小孩。

他又一次面對了這種情境,又一次。

兩個不同的女性,都很漂亮。兩個小男孩,都長得很像他們的父親。

他想,他應該放火燒掉這座房子,他和這個人一起死在這裏,讓這荒誕無趣的一生,就在這裏一邊燃燒一邊結束,也許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

他這樣放肆地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轉過身,拿了自己的外套,安靜地離開。

後來,簡華追了出來。

簡華說,你沒愛過我。

他說,我是沒愛“過”你,因為這愛永不會過去。

簡華把他推進電梯裏,哭着吻他,說要離婚,說什麽都不要了,說要他帶他走。

那是他們這二十年之中,離幸福最近的一次。

但那次,他們只是摸了摸幸福的影子,沒能抓到它。

簡小樓是位天生的藝術家,他內心敏感但卻單純,重情感體驗,輕人情世故。

他自己永遠都像一個小孩子,他不那麽清楚一個小生命究竟意味着什麽。

當時的他,絕不是一位好父親,也沒想過要做一位好父親。

畢芳晨大約想到李铮不會同意,才擅自做了決定,沒有知會他,就說動了簡小樓去做試管。

因為她有染色體異常的問題,年紀又比李铮還要大上幾歲,希望趁身體還行,要一個小孩,将來她獨自生活,便能有點寄托。

她那時與簡小樓的約定,是等孩子稍大一些,他們就協議離婚,簡小樓會支付她和孩子的贍養費,約定的金額足以讓她帶着小孩也能繼續過和“簡太太”一樣的生活。

那個聖誕夜裏,李铮得知這一切,無奈又心知不妥,問簡小樓,只是為了和她離婚,就又生一個小孩出來,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簡小樓道,你傷心嗎?

李铮道,你說呢?

簡小樓說,我就知道你會傷心,才答應她的。

如同他前不久對李铮說過的,那時的他,心裏根本沒有簡寧川。

也沒有剛出生的成成。

甚至沒有“我已經做了爸爸”的概念。

他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淩晨兩點多,李铮被枕邊的手機振動驚醒。

簡華從肯尼迪國際機場打來,告訴他:“我落地了。”

李铮道:“我睡着了。”

他開了床頭燈,坐起來,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和他一樣,不會輕易結束這通電話。

“你怎麽睡這麽早?”簡華道,“都不等我到了再睡,睡覺重要還是我重要?”

李铮笑道:“都半夜兩點多了,還不許人睡覺?這麽霸道,影帝就可以欺負人了嗎?”

簡華狂妄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等聖誕時你來了美國,就等着被我欺負吧,我在飛機上想了好多欺負你的辦法,每一種都十級恐怖。”

“十級恐怖也太恐怖了。”李铮驚嘆道,“如果我不去,不是就能躲過了?”

簡華:“你……”

李铮接着說,卻換了英文:“但我現在就想過去被你欺負。”

他說欺負,用的偏偏是pick on,發音時還故意帶了一點暧昧的腔調。

簡華笑一聲,拆穿他道:“我看你是想來欺負我。”

李铮道:“說得對極了。”

簡華問:“你是已經想我了嗎?”

李铮道:“是,很想你。”

簡華高傲地說:“可是我還沒有想你。”

李铮配合地表示疑惑,問:“剛還說在飛機上想要怎麽欺負我,那不算嗎?”

“不算。”簡華道,“等我開始想你,會通知你的。”

李铮只得笑道:“好的,我等通知。”

那邊一聲開車門又關車門的聲音。

李铮想問他是否上了接機的車,道:“你……”

“噓,”簡華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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