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鬧鐘響起的時候,蘇揚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然後掐斷扔到床尾那頭,繼續悶頭睡她的回籠覺。
隔了一會,聽到睡她傍邊床的羅菲喊她:“蘇揚,快點起床,大家都起來了。”
唔。蘇揚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又睡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對面,對面床的杜若已經在窗前對着鏡子梳頭了。她立刻驚坐起來,一邊找床底下的拖鞋一邊慌張地喊着,“完了完了,時間來不了,你們一定要等我啊。”
最早起床的傅玉已經收拾好上午跑招聘會需要準備的所有東西,把包擱在桌子上,自己坐在床上淡定地翻着手機。聽到蘇揚的哭嚎,她見慣不怪回蘇揚道,“你每次都是這樣,不管你了,我們七點半準時出發,你要趕不及就自己一個人搭車去,我們三個先走了。”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蘇揚一邊嚎,一邊拿了刷牙杯和臉盆毛巾沖進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羅菲也準備就緒了,杜若正在換鞋子,“我馬上就好了。”蘇揚喊道。
放下盆子,連毛巾都來不及晾,馬上挖了一指面霜往臉上亂抹一氣,然後套上外套,換了鞋子,終于趕着可以和其她三個室友一起準時出門了。
十二月的錦城,室外溫度已經在零下,四個人捂得嚴嚴實實,在路上準備買熱乎乎的豆漿和油條當早點,蘇揚付賬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帶錢包,跟羅菲求援,羅菲一邊抱怨她的粗心一邊替她付了款。
走到地鐵站的候差不多都吃完了,還是羅菲幫她付了車票錢。正是早上上班的點,地鐵裏人還很多,車門打開,蘇揚她們四個被人群擠着蜂擁般上了車。
八點整,四人準時到達目的地國際會展中心,離招聘會開始還有半個小時,可是門外已經站了好多排隊等候的人,蘇揚他們四人就跟在隊伍後面排着。
就在蘇揚凍得快受不了的時候,會展中心的大門終于打開,外面的人帶着自己精心設計的簡歷和滿懷的期許魚貫而入,進去以後很快便各自向着心儀的招聘單位展位奔去。
蘇揚沒有急着投簡歷,而是在裏面晃了一圈,把各個招聘單位情況大致了解了一下,在旁邊觀察各家的HR們問哪些問題以及應試者是如何回答的。這樣差不多花了一個多鐘頭,她才一家一家地頭簡歷,投完簡歷她終于松了口氣,抽空去了趟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站在洗臉臺前,蘇揚洗了手,望着鏡子中的自己,忽然大笑起來。鏡子中的她,頂着一頭雞窩一樣的頭發,她才想起早上出門忘記梳頭了,她沾了點自來水,用手指把頭發随便抓了幾下,看着平整多了以後,她才走出洗手間。
羅菲她們三個不知轉到哪個角落了,蘇揚也懶得去找,就在角落的一個空展臺坐下來休息。她閑得無聊,便翻開自己的包,準備清點一下看自己投出去了多少份簡歷。翻完簡歷,她又自顧大笑起來,她今日真是衰到家裏,原來自己剛才投出去的全部都是杜若的簡歷,自己的簡歷還在包裏,被壓在杜若的簡歷下面睡大覺呢。
她一個人坐在那裏笑了好一會兒,然後起身拍拍屁股後的灰塵,拿着自己的簡歷鑽入人群中。轉到一家法資企業展位的時候,招聘官望着她笑着提醒,“你剛才已經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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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是我樂于助人幫我同學投的,這一次是投我自己的”。蘇揚大言不慚地回道。面試官沒說什麽,還是笑着收下了。
從會展中心出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跑了一上午,四個人都已經餓得饑腸辘辘了,就近找了一家小館子吃了午飯,然後乘坐地鐵回學校了。
回到宿舍蘇揚倒頭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大四的她們已經幾乎沒有什麽課程了,宿舍另外三個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兒,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無聊,于是便拿出手機給夏晗發短信。
“你在幹嘛!”蘇揚問夏晗,這是她的習慣,她的所有手機短信只有一種标點符號,那就是感嘆號,因為她覺得感嘆號是所有标點符號裏感情情緒最強烈的,短信裏都用感嘆號就可以加強文字背後的感情意識,那麽收到短信的人就跟見到面一樣可以清晰了解發信人的意思了。當夏晗指出她短信裏感嘆號太多的時候,她這麽跟夏晗解釋,還被夏晗取笑了一翻,不過夏晗還是依着她的意思,每次回她短信也全都是感嘆號。
等了好久,夏晗都沒有回短信。她有點小郁悶,又發了一條,“告訴你!我今天鬧了大笑話。”
隔了很久,還是沒有回短信,蘇揚氣憤地扔掉手機,爬起床來,拿起飯卡去食堂吃飯。吃完飯回來,她又拿起手機看,還是沒有夏晗的回信。她打開電腦,登上□□看了一下,夏晗不在線。她索性就不想夏晗的事,打開一部電影看了起來。
看完電影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以前夏晗回她短信一向都很及時,這次怎麽會這麽久都不理她呢,她不服氣,拿起手機直接給夏晗撥了過去,手機是通的,但是一直都沒人接,她又連續撥號幾遍,還是沒人接。于是她決定打他寝室的座機,謝天謝地,座機終于有人接了,可接電話的人不是夏晗,而是夏晗的室友張家明。
“美女,你好久沒打我們宿舍電話了。”張家明油嘴滑舌地問候。
“少來這套,”蘇揚掐道,“美女有正事呢,叫夏晗接電話。”
“你不知道嗎,夏晗回江遠老家了。”張家明忽然正經下來,“他家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蘇揚心裏一緊。
“好像是他父母出事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接到電話就火急火燎地回家了。”張家明說。
挂了電話,蘇揚的心一直都提着,一定是出大事了,否則夏晗不會忙到連給她回條短信的精力都沒有,以前的夏晗,不論多忙,總是會第一時間回她電話,尤其是蘇揚經常半夜失眠,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收到她的短信,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回複她。她不敢多想,馬上簡單收拾了一下,就直奔錦城火車站了。
到達江遠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再次給夏晗打電話,還是沒接,她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夏晗家住哪裏。站在人來人往的江遠火車站大廳,她忽然覺得有點委屈,這個夏晗,她是欠了他的麽,大老遠跑過來安慰他,他卻不接電話,不過她自己也是活該,她是夏晗什麽人呢,幹嘛要對他這麽好。
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她有夏晗一個發小的電話,那個發小叫喬立恒,去年喬立恒到錦城來出差的時候,夏晗沒有時間去接機,就讓她蘇揚記了喬立恒的號碼前去機場接駕,這個喬立恒,一定知道夏晗家住哪裏。
蘇揚打開手機通訊錄,翻到喬立恒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蘇揚,你好。”電話那頭的人一接通,便開口問候。
蘇揚有點感動,沒想到喬立恒也還存着她的號,但是她沒有時間客套,直接問道,“你知道夏晗家住哪裏嗎,聽說他家裏出事了,他請假回來了,我有點擔心他,所以想去看看。”
“夏叔叔和鄧阿姨的事情我也才剛剛聽說,所以馬上就從清州那邊公司趕回江遠了,”喬立恒在電話裏說,“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下高速了,正準備去夏晗家裏,要不我先過來接你一起過去。”
“好的,我在江遠火車站等你。”蘇揚回道。
半個小時以後,喬立恒開着一輛黑色沃爾沃停在蘇揚身邊,蘇揚馬上上了車,車子便一路向市內開去。
從喬立恒口中蘇揚才知道,原來夏晗的父母剛雙雙過世,夏晗父親夏承宏廳長因為貪污受賄問題被省紀委暗中調查,夏廳長早就發覺形勢不對,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便跟夫人鄧潔荷也就是夏晗的母親交待,囑咐她不要把事情告訴兒子,他絕對不能讓兒子知道他不光彩的一面。就在紀委來帶走他的之前那一刻,他在辦公室服下了一瓶氯化物,親手終結了自己的一生。夏晗父母向來伉俪情深,父親夏承宏過世後,母親鄧潔荷不願獨活于世,留下一紙遺書以後便在家服下一整瓶安眠藥随丈夫而去了。夏晗一時間失去雙親,只剩下年邁的老奶奶與他相依為命。
聽完喬立恒的話,蘇揚的心沉重得似有千斤巨石壓在胸口般堵的難受,上天對夏晗太殘忍了,他還只是一個沒有畢業的學生,怎麽能夠承受如此沉重的打擊呢。
“真是太意外了,”喬立恒喪氣感嘆,“真不敢相信發生了這樣的事,不管外面的人怎麽認為,我覺得夏叔叔一家都是好人,小時候我跟另外一個發小她叫溫婉,我們三人經常一起在夏晗家裏玩,夏叔叔教我們認字教我們下棋,鄧阿姨就在旁邊做了很多好吃的小點心給我們吃,現在想想,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怎麽兩個人一下子就沒了,真叫人唏噓啊。”
“不知道夏晗現在怎麽樣了。”蘇揚擔心地說。
“肯定會很傷心,”喬立恒說,“所以,我們一定要幫他度過難關,讓他振作起來,他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要好好過以後的人生,才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夏叔叔和鄧阿姨。”
“是啊,可是要有多堅強,才能挺過這一關。”想到這兒,沒見着夏晗的面,蘇揚就已經忍不住眼淚要往外流了。
車子駛進一座高牆的大院裏,大院門口,有戒備森嚴的警衛人員值班站崗,喬立恒從車屜裏拿出一張通行證放到前風窗玻璃上,警衛看了一眼便放行了。進去以後,經過一條長長的柏油路,最後車子停在一片整齊的家屬樓前。
喬立恒帶着蘇揚進了一個青瓦紅牆的四合院,院子的角落有一處玻璃房,與外面的蕭條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品種豐富的各色蘭花在溫室裏輕快地生長着。都說君子如蘭,想來逝去的夏伯父應該是位雅士吧。院子的青石路磚上堆着一些零散的冥紙,顯然這裏不久前辦過喪事。
“夏晗,你在家嗎?”喬立恒一邊推開門,一邊問道。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蘇揚四周看了看,後廂的玻璃窗上,似乎有人影晃動,她拉了喬立恒一下示意他看過去,喬立恒看到人影,便徑直走過去。
原來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廚房裏做飯,冬日的陽光慘淡地照進屋子裏,把老人佝偻的背影拉的更加寂寥冗長。
“奶奶,您怎麽親自動手做起飯來了?”喬立恒難過地問,從前夏晗一家極是講究孝道,全家上下把老人伺候得很是服帖,從來不要老人做一點點家務,可是看到今日這光景,怎能不叫人心酸。
老人慢慢擡起頭,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叫道,“這不是喬家的孩子立恒嗎,好久沒看到你了,你怎麽來了?”
“是啊,奶奶,我是立恒,您還好吧,我今天過來看看夏晗。”喬立恒說。
“夏晗呀,他在床上睡着呢,這孩子每天都這樣賴在床上不肯起來,連飯都不肯吃,正好你來,好好勸勸他。”老奶奶憂心忡忡地說。
“好,我這就去瞧瞧。”喬立恒說完,便向內屋走去,蘇揚馬上跟了上去。
夏晗的房間,黯淡得沒有一點生氣,像是很久沒有人住了一樣,窗戶上拉着厚厚的簾子一絲陽光都沒法放進來。喬立恒摸索着找到開關開了燈,房間終于有了一點溫暖。
從床上的被子鼓起的一塊可以看出裏面睡了個人,夏晗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了被窩裏。
蘇揚慢慢走過去,輕聲喊道,“夏晗,我來了。”
被子紋絲不動,蘇揚坐在床邊,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在這種巨大的創傷前,所有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喬立恒走上去,慢慢掀開被子,夏晗的腦袋,終于露了出來。他根本就沒睡着,故意閉着眼睛,可是淚水還是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滿臉的淚痕。
“夏晗,你別這樣,你還有我們啊。”喬立恒勸道,“你馬上就大學畢業了,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你要振作起來。”
“是啊,夏晗,你不會一個人孤單的,你還有你奶奶,你還有我們啊。”蘇揚也跟着勸說。
夏晗終于慢慢睜開眼睛,慢慢爬起來坐在床上,然後慢慢絕望地說,“我覺得自己現在活着就像夢游一樣,好像什麽都不是真實的,你們讓我睡吧,等我睡了一覺醒來就會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說完,他又倒頭睡下去。
“夏晗!”喬立恒喊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接受這樣的變故,可你是不能逃避一輩子的。”
夏晗沒有再搭理他們,任憑他們怎麽勸說都不肯起來。
“算了,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蘇揚勸喬立恒。
兩人走出房間,輕輕帶上房門。外面廳堂裏,老太太已經把飯菜擺上桌,看到他們二人出來便問,“他還是不肯出來吃飯?”喬立恒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可如何得了,這樣餓肚子怎麽辦呢,總要吃一點飯進去才好啊。”老太太擔憂地說。
“夏晗應該過一陣就沒事了,奶奶您自己也要保重身體呀。”蘇揚勸道,她其實打心底佩服老太太,老年喪子是人生最大的悲劇,可是老太太居然挺住了,還能拖着老邁的身子照顧孫兒。
“算了,先讓他去吧,你們既然來了就一起吃頓便飯吧,也沒有什麽好菜。”老太太招呼,“我再去拿兩副碗筷。”
桌上已經擺了四副碗筷,喬立恒以為老太太糊塗了,便提醒道,“奶奶,桌上的碗筷夠了。”
“不夠不夠,那是夏晗他一副還有他爸媽兩人兩副。”老太太回答。
喬立恒吸了一口涼氣,小心翼翼問道,“奶奶,您沒事吧。”
“我沒事啊,”老太太說,“承宏和潔荷兩口子沒有走,我看得到的,我們一家子四口人吃飯,誰也不能缺了。”說完,便踏着蹒跚的步子去廚房拿餐具。
蘇揚和喬立恒坐了下來陪老太太吃飯,幾個家常的小菜,味道居然還炒得不錯,可惜大家都沒胃口,吃了幾口便都擱下了碗筷。
飯後喬立恒便離開了,說明天再過來看夏晗,蘇揚讓老太太一邊休息,自己主動收拾碗筷洗碗。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是我們家夏晗的女朋友麽?”老太太望着忙碌的蘇揚問。
“不是,”蘇揚回答,“我們是同學。”
“哦,是同學啊。”老太太自語,“同學也可以做女朋友啊,當我們家夏晗的媳婦兒不好麽?”
“奶奶,我們真的只是同學,您就別取笑我了。”蘇揚不好意思地解釋。
午後的陽光很好,蘇揚把屋裏的搖椅搬到院子裏,把老太太扶到院子裏坐下曬太陽,她就在旁邊陪着老太太聊天。
“我活了一輩子,什麽事情沒經歷過,再大的困難哪,咬緊牙關挨一挨就過去了。”老太太說,“世上的人,有很多種死法,可沒有一個人是難過死的。就是我那貞烈的兒媳婦,她是悲傷過度活不下去才随了我兒子去的嗎,不是,她是幸福地走的,她是到另外一個世界跟我兒子團圓去了。”
啊,蘇揚輕輕嘆了一聲,有點吃驚于老太太的想法。
老太太接着說,“我也不難過,總有一天我也會去那個世界,到時候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這樣篤定通透的老太太,将來百年以後肯定是要上天堂的吧,蘇揚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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