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過了頭七,夏晗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倒是老太太堅強得像沒事人一樣照顧着夏晗的飲食起居。蘇揚接到一個外資企業的電話,讓她下周到公司面試,她想回錦城去面試,可是又放心不下夏晗。

蘇揚出去一趟買了回錦城的火車票,路上經過一家包子店,蘇揚記得夏晗喜歡吃湯包,就買了幾籠提回來。蘇揚直接把包子送到夏晗床邊喊他起來吃,夏晗沒有理她,蘇揚又說了一大堆的好話,夏晗還是無動于衷。

蘇揚也沒耐性了,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把包子往旁邊一擱,直接把被子給掀開了,“你給我起來!”

然後雙手使勁把夏晗從床上拉起來,推到穿衣鏡前,“你看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你怎麽不去死了算了?!每天這樣萎靡不振有意思嗎,連一個老太太都不如,老太太她老年喪子都沒傷心成你那樣,你以為她不難過?她也難過啊,可她還是能堅強,因為她要照顧你!而你一個大學即将畢業的成年人男子漢,你還要老太太為你擔心,你于心何忍!你要是真不想活了就死利索點兒,随便路上找輛車撞死爬個樓頂往下跳摔死或者找個沒蓋子的湖跳水淹死,何必每天窩在床上要死不活的。這世上失去父母的人那麽多,你難道就是那個最傷心的人麽,是不是每個失去雙親的人都要消沉去死呢,別人都活得好好的!你要是沒膽量去死你就好好給我們活着,活出個該有的人樣來!”

夏晗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頭發亂得像被翻攪過的雞窩,一臉的胡子拉渣,眼窩深陷目光呆滞無神。他有點詫異,自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樣,失去雙親的炙痛讓他失去了面對現實的勇氣,也讓他忘記了活着的責任。父母都曾經希望他好好自立成人,他也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陪他到終點,即使是父母,也有壽終正寝離開的一天,只是太突然了,他沒辦法緩過神來。蘇揚剛才那番話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父母是真的離開了,再也活不過來了,而他也要活下去,要照顧奶奶,他知道父母也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活過來的。”這麽多天,夏晗第一次開口跟她說話,蘇揚感動得落淚。

“我相信你。”蘇揚堅定地說,一邊擦幹自己的眼淚。

蘇揚心裏高興,中午買了很多菜回來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難得夏晗把自己收拾清爽了走出房間來到餐廳吃飯,老太太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離開江遠的時候,蘇揚一個人去火車站,坐在去車站的的士上,望着夜晚江遠的萬家燈火,她覺得有一種久違的溫暖和熟悉,雖然其實這是她第一次來江遠。

回到學校,蘇揚才知道原來杜若也接到了那家外企的面試通知,就是上次去會展中心跑招聘會時投過簡歷的一家企業。蘇揚上網查了一下這家叫經緯制衣的企業資料,是一家做時裝的法國企業,全球行業十強,是個不錯的平臺,她決定好好準備面試。

經過艱難的三輪面試和壓力測試以後,蘇揚和杜若兩人都得到了經緯制衣的offer,能夠這樣順利把工作簽了,蘇揚心裏總算松了一口氣。

聽說夏晗也回學校了,蘇揚一直忙着面試的事情沒有時間去找他,在搞定了工作的事情以後,她第一時間想跟夏晗分享,她約了夏晗一起去他們經常光顧的學校後門那家叫香格裏拉的小館子吃晚飯。

見面的時候,蘇揚發現夏晗清瘦了不少,寒暄了一翻兩人落座。

“我工作已經簽了。”蘇揚說。

“很好啊,恭喜。”夏晗說,“你一直都很優秀,相信找的工作也不差吧。”

“還行吧,”蘇揚滿足地說,“你工作找的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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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這邊有家不錯的公司準備簽了,”夏晗說,“不過,我放棄了,準備回江遠找工作了。”

蘇揚心裏忽然有些失望,苦笑了一下,“所以,你畢業後就回江遠是吧?”

“是啊,我奶奶需要人照顧,我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江遠。”夏晗說。

“其實,你也可以把奶奶接過來照顧啊。”蘇揚說。

“她年紀大了,不想離開江遠,因為畢竟在江遠生活了一輩子。”夏晗解釋。

“也好,江遠也是個大城市,你回去說不定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蘇揚故作輕松地說,“你将來前途大大的好。喝點酒吧,等我們畢業以後估計就沒什麽機會一起吃飯了。”

“可以啊,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夏晗同意,喊服務員上了一瓶白酒。

他們倆并不是同班同學,只是學校辯論隊的隊友,是酒中知己,也是私交很好的朋友。

夏晗給兩人的杯子都斟滿,“這一杯,我敬你,謝謝你在我最難過的時候在我身邊幫我渡過了難關。”

蘇揚笑了,“太客氣了,我們是好兄弟。”兩人都一飲而盡幹了杯。

他們當了四年兄弟了,從大一剛進校辯論隊開始,到如今都快畢業了,雖然他們牽過手擁過抱,他們仍然只是好兄弟,蘇揚心裏忽然莫名悲傷起來。

回去的時候,兩人都有點醉熏熏的。作為最典型的北方城市錦城,晚上的室外溫度,低到幾乎可以滴水成冰了,蘇揚不敢哭,怕一流出眼淚就變成冰了。她裹緊了圍巾,擡頭望着天上的一彎明月,輕輕吟道,“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夏晗自然地接下一句。他們都是校辯論隊成員,曾經代表學校參加各種學生辯論賽,一起像戰友一樣并肩作戰征戰南北,平時訓練的時候就這樣經常你一句我一句引經據典互相對答,他們曾經是最有默契的搭檔。

“時間過得真快,四年就快過完了,我們也要畢業了。”蘇揚感嘆。

“四年前的月亮,也是這麽亮堂。”夏晗附和道,四年前他們剛在辯論隊認識的時候,為了準備華北八校校際大學生辯論賽,白天要上課,晚上就一群人一起在操場的角落裏練習,當時的月光也是這麽明晃。

蘇揚覺得夏晗今晚似乎有些不大一樣,從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最佳辯手,現在變得沉默了很多,可能是還沒有從失去雙親的痛苦中走出來,蘇揚想。

“馬上就放寒假了,我明天回江遠。”夏晗說。

“江遠的冬天沒這麽冷。”蘇揚說,“我也要準備買回家的票了。”

夏晗送蘇揚到她宿舍樓下,蘇揚準備上樓,夏晗忽然喊住她,“蘇揚。”

蘇揚回頭,昏黃的路燈下,夏晗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事嗎?”她問。

夏晗走到她身邊,輕輕擁抱住她,她的心跳忽然加快,認識四年了,他們在歡慶勝利的時候有過很多次歡呼的擁抱,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親昵溫柔地擁抱她。

“怎麽了?”蘇揚問。

“你會永遠記得我吧?”夏晗問。

“怎麽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啊,”蘇揚故作輕松地說,“我們是好朋友啊,一輩子的,我當然會記得你。”

“突然好害怕。”夏晗沒頭沒腦地說,“我已經失去了那麽多。”

蘇揚明白他是又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心裏跟着難過起來,“你會好起來的,你不是一個人。”

“沒事了。”夏晗放開她,“早點休息,晚安。”

蘇揚便自己上樓了,回到宿舍,她從窗戶裏望下去,夏晗還站在原地。她心裏也開始害怕起來,今晚這情形确實有些不對勁。

“一身的酒味,你又喝酒了?”羅菲嫌棄地問。

“喝了一點。”蘇揚老實回答。

“跟夏晗一起?”羅菲問。

“是啊,你怎麽知道?”

“除了跟他,你還會跟其他人喝酒嗎?”羅菲看透了她,“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明明是很般配的兩個人,全世界都覺得你們應該在一起,你們也明明愛着對方,可是為什麽就是沒有在一起呢。”

“胡扯,我們只是好朋友,只有兄弟之誼,沒有男女之情。”蘇揚倔強地否認。

“矯情!”羅菲恨恨道,“你們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第二天蘇揚就回家了,因為工作的事情已經搞定,蘇揚的寒假過得也格外放松。她一直跟夏晗保持着短信聯系,因為是夏晗父母走後的第一個春節,她擔心夏晗心情不好受,特意買了好多零食年貨,也給夏晗奶奶買了一件襖子,一起郵寄到夏晗家裏。

寒假結束以後,蘇揚沒有回學校,而是去了江遠,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對外只說自己在家裏專心準備畢業論文。她在江遠租了房子住下來找工作,她要在江遠安定下來。

江遠是一個內陸的老工業城市,像她這樣對外貿易專業的人要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尤其是她已經在錦城簽了那麽好的公司,在這裏找工作的時候總會在心裏進行比較。一個多月過去了,面了十幾家企業,沒有一家滿意的單位,她漸漸有些失去信心了。她還是太天真了,沒有把現實的殘酷估計充分,江遠作為一個中部的教育大都市,有一批像文華大學那樣綜合實力全國排名靠前的高校,每年上百萬高校學生畢業,這麽多人需要就業,她要在這裏很好地立足還是很難的。

蘇揚決定回學校先把畢業論文寫完再闖蕩江遠。經緯時裝那邊也正式通知她去參加入職培訓。蘇揚為難,江遠那邊工作還沒找到,經緯時裝這邊工作她也一直沒推辭,現在通知上班了,她不知道該不該去。

蘇揚一回到宿舍,羅菲馬上就問她,夏晗去了美國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蘇揚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一直瞞着夏晗在江遠忙着找工作,她想着等找到工作了,然後驕傲地站在夏晗面前,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我也在江遠找到工作了。她為了給夏晗這個驚喜,有一陣子沒有聯系過他了。

她馬上給夏晗打電話,手機關機了,她又打她宿舍座機,他的室友張家明告訴她,夏晗提前交了畢業論文完成答辯提前畢業去美國了。

蘇揚想了半天還是想不通是怎麽回事,她想起喬立恒,又給喬立恒打電話過去問是怎麽回事。喬立恒進一步證實了張家明說的都是事實,原來夏晗真的帶着他奶奶去了西雅圖投奔他大伯一家。

蘇揚的心情已經不能簡單用傷心失望來形容,那是一種憤恨到挫骨揚灰的絕望。他說過,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他們之間的關系,比所有同性朋友都要好,也比所有的異性朋友都要好,可他們偏偏不是男女朋友。

原來夏晗就是這樣對待好朋友的,離開得這樣突然,連道別的話都不跟她說,好像周圍的人都知道夏晗離開的事,而她卻是那個最後得到消息的人,多可笑,原來都只是說說而已,她蘇揚在夏晗心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分量。是她傻,也不是沒有征兆的,寒假回家前跟夏晗的最後一面,他其實已經表現得相當反常了,是她自己忽略了而已,可是就算她當時察覺,若他要離開,她能留得住麽,她沒有任何可以挽留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心裏那點路盡人皆知的小情思全世界都知道,唯獨他不知道而已。

沒有勇氣去死就好好活出個人樣來,這是蘇揚曾經安慰夏晗的話,沒想到這麽快又拿來安慰自己了,她不會難過死,也不會絕望死,所以她不能辜負了生活,她會好好繼續自己的人生。什麽都沒有改變,蘇揚還是那個飛揚跋扈對生活充滿熱情的蘇揚,她很快去經緯制衣上班了。學校裏再也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夏晗,仿佛這個人從來不曾在她生命力出現過一樣。

後來他們都畢業了,畢業以後宿舍裏四個人,羅菲回了家鄉墨津考上了老家那邊的公務員,傅玉去了上海一家銀行上班,而她和杜若留在錦城進了經緯制衣。從學校畢業後,她和杜若一起在學校裏面合租了一套教職工家屬公寓住在一起。

經過三個月在郊區經緯時裝培訓中心的入職前培訓以後,蘇揚他們這批新鮮員工終于回到經緯時裝公司上崗了。上班第一天,杜若提醒蘇揚,她們從事的是時裝行業,代表的是時尚和潮流,第一天上班報到,必須得精心打扮一翻,不能讓即将共事的那些同事們第一次見面就看輕了他們。

“算了吧,我相信經緯制衣這樣的大企業沒那麽膚淺吧,不會随随便以貌取人的,最終還是要憑工作能力說話。”蘇揚看着一大早起來翻箱倒櫃找衣服搭配的杜若不屑說道。

“你別不信,真吃了虧有你後悔的。”杜若教訓道。

蘇揚還是沒理會她,挑了件基本款的白襯衣搭一條藏藍色A字裙,把襯衣下擺紮進裙子裏,然後配了一雙黑色圓頭小高跟皮鞋,拎個方正的黑色牛津包就準備出門了。

在蘇揚催第三遍的時候,杜若才折騰完了走出房門,蘇揚望着杜若一身靓麗的撞色,上身檸檬亮黃的雪紡襯衣紮進下身火紅的哈倫褲裏,腰間一條細細的寶藍色腰帶看似随意地系着,襯托出她盈盈一握的小腰身。衣服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裁剪得體質地精良,只是這樣的撞色未免豔麗得過頭了,似乎有些刺眼,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怎麽樣,我今天這身?”杜若一邊拿鑰匙一邊征求蘇揚意見。

望着一臉自戀和期待的杜若,蘇揚不好說什麽,只是說,“這一身太特別了,這一看就是混時尚界的呀,一般人不敢這麽穿,太打眼了。”

“是吧,”杜若得意地說,“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你看你,穿得像個賣保險的一樣,太拘謹了。”

“好啦好啦,快走了,第一天上班可不能遲到啊。”蘇揚滿不在乎催着。

兩人擠上了地鐵,在考勤時間一刻鐘之前準時到達公司。因為之前的培訓就已經學習了公司的各項規章制度,因此第一天上班公司人力資源總監就召集各部門負責人和這些新人一起開會,直接把這些人分配到各部門去了。開會的時候,蘇揚特意打量了一下他們這些新人,果然如杜若所言,每個新人都精心打扮了一下,甚至那些男同事,也都穿着誇張的五顏六色。人人都光彩照人晶光四射,這些人組合起來可以開一場小型的服裝show了,不過像她這樣穿的簡樸的可不止她一人,幸虧還有另外一個女孩,所以她才不會覺得自己顯得過于素淨突兀,她記得那個女孩叫楚慕之,在訓練中心培訓的時候有過接觸,那個剪着帥氣短發的女孩,今天穿着白襯衣,黑色工裝背帶褲,腳上套着一雙平底黑色漆皮系帶牛津鞋。這樣子也挺好看的呀,蘇揚心想。

蘇揚和杜若都被分到了市場部,分到市場部的還有楚慕之等其他一批人,市場部的副總謝冉經理把他們領到了大廈的三十二樓市場部辦公區,在市場部的會議室,市場部的總負責人鄒曉總經理給他們進一步分工。

大家坐定以後,目光就集中在他們以後的老板鄒曉的身上了。可能是因為行業性質原因,從進公司到目前為止,大家看到的所有負責人都是女性,而眼前他們的老板居然是個男的,不光是男的,而且又年輕長得又帥,好多女同事都欣喜地議論了起來。

謝冉副總介紹完了情況就輪到鄒曉講話了,這個叫鄒曉的男人并沒有急着開口,而是眯着眼睛冷冷地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掃了一遍,然後才慢慢開口,用一口流利但不算太标準的普通話說道:“我們從事的是時裝行業,你們既然入了這一行,以後在穿着上拜托提高一點品位,像今天有些人穿成番茄炒雞蛋那樣的情況,我希望以後不要再看到了。”聽這口音,這個叫鄒曉的老板應該不是土生土長的同胞,估計是個回流的ABC。

他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會場所有人不自覺地把目光集中在了杜若的身上,然後會心大笑起來。蘇揚也想笑,但是因為坐着離杜若太近,就沒笑出來,是說早上出門的時候覺得杜若這一身怪怪的,但又說不出來奇怪在哪裏,剛才鄒曉的那番話真是概括得太精準了。她偷偷瞄了一眼杜若,只見杜若裝作若無其事地低着頭,可是臉色已經紅得發青了,這種情形換了誰都會覺得尴尬下不來臺吧。

好在鄒曉并沒有繼續借題發揮,點到為止以後就馬上轉移話題接着說,“我們這裏是外企,以後大家在一起工作就是partner,大家就以名字相稱,你們就直接喊我鄒曉或者Frank。你們新進來的人,會有專門的前輩先帶一陣,要盡快熟悉這裏的環境,工作要盡快上手,因為我們部門不養閑人,明白了嗎?現在宣布分組名單。”

蘇揚和楚慕之由鄒曉親自帶,杜若則分到了謝冉那一組。就這樣,蘇揚開始了人生的新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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