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從聶醫生辦公室走出來,蘇揚努力擦幹了眼淚,慢慢回到母親的病房。
“你回來了。”潘玉笙平靜地跟她打招呼,蘇揚沒有說話。
“揚揚,你先在這裏陪着你母親,我們回家做午飯去了,等會兒給你們送飯過來。”韓媽說完,就跟何叔一起離開了。
“哭出來是不是心情好些了?”潘玉笙似乎了如指掌地問。
“我沒有哭!”蘇揚倔強地說,眼睛卻又不争氣地開始發酸,她忽然想起聶醫生說過的話,家屬的情緒會影響到病人,于是擡起頭望着母親,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我還不了解你,”潘玉笙說,“你這孩子從小就是性子倔,委屈了難過了都從不輕易流露情緒,只會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
“有你這樣好的母親,我哪裏還有什麽委屈和不痛快呢。”蘇揚若無其事地笑着說。
“你也不用難過,這都是我自己的命,我們倆母女這輩子的緣分到頭了,我可能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把你生下來卻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潘玉笙感概地說,“但是自私地想,我一點都不後悔,你就是命運賜給我的最好的禮物,你是上帝派來的貼心小天使,如果有下輩子,我還要做你的母親。”
“說什麽混話,這輩子還長着呢,你一定不會有事的,現在科學這麽發達,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國內治不好咱們就到國外治,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你女兒我現在出息了,已經賺到大錢了。”蘇揚豪氣地說。
潘玉笙只是笑笑,也沒有反駁她,這時蘇揚手機響了起來,蘇揚拿着手機走到外面走廊上接聽。
是公司打來的,秘書問她什麽時候回錦城上班,說公司一堆事情等她拍板。
蘇揚只是說再等幾天,便挂了電話。她忽然覺得好累,這麽多年沒日沒夜拼搏在事業上,就算她賺得再多又如何,失去的那些本該承歡膝下的日子,她再也補不回來了,從前她總覺得人生還很長,她想着來日方長總還是有機會去陪伴孝敬母親,可是她忽略人生總是充滿着意想不到的意外的。她忽然覺得好害怕,害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享受母女之間的天倫了。
蘇揚回到病房的時候,母親已經睡着了,蘇揚坐在窗前望着母親那張削瘦蒼白的臉,心裏又開始自責起來,母親瘦了這麽多,她早些時候就應該發覺的,如果能夠早點發現,母親治愈的機會應該會大很多。她怎麽會如此大意呢,她怎麽就沒有發現母親身體的變化呢,她真是太自私了,只顧着自己了。想到這裏,眼淚又撲簌地掉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病房開門的聲音,蘇揚馬上擦幹眼淚,回頭望了一下,韓媽和何叔提着保溫的飯桶走進來,他們還很貼心地帶了IPAD和筆記本電腦過來。
蘇揚跟韓媽打了聲招呼,韓媽把飯菜拿出來擺好伺候蘇揚吃飯,蘇揚說不想吃,何叔馬上勸她,要她保證身體才能更好地照顧母親,蘇揚這才沒辦法勉強吃了幾口。
潘玉笙哎喲了一聲忽然醒了,是病情發作疼醒的,她痛苦地鄒着眉頭坐起來,手握成拳頭用力地頂着自己的內髒,大口地喘氣,額頭有豆大的汗珠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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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怎麽了?!”蘇揚馬上放下筷子,跑到母親身邊慌張着急地問。
“揚揚你別着急啊,我們先把醫生喊來。”韓媽似乎有經驗了,一邊安慰蘇揚一邊按響了床頭的呼叫器。
聶醫生很快就帶着護士趕來了,馬上給母親注射了一針鎮痛劑,潘玉笙的神色慢慢放松了下來,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才又重新坐起,在韓媽的幫助下開始吃午餐。
聶醫生把蘇揚喊到外面,交代她下午安排她母親再做一次全面檢查,然後根據檢查結果評估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等着母親吃過午餐,蘇揚和韓媽何叔三人拿着聶醫生開的單子推着母親到一樓檢驗科進行檢查,有些檢查項目并不能立即出結果,做完檢查,蘇揚就推着母親回病房休息了。
潘玉笙精神不是很好,回到病房後又睡着了。蘇揚打開電腦,在網上搜索了很多關于腫瘤治療的資料,慢慢看了起來。看了一下午的資料,網上關于腫瘤治療的信息很多,但是真正有用的信息很少,那些所謂專家的言論說得要麽危言聳聽不留餘地要麽模淩兩可模糊不清,蘇揚都不知道該信誰的,最後只好生氣地關掉所有網頁,一個人走出了病房。
她到樓下的院子裏走了一圈,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愁眉不展的病人,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都籠罩着一層陰霾,受了這種情緒的感染,蘇揚覺得心裏更加燥悶。她在一棵大桂樹下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呼吸着新鮮的空氣,蘇揚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
手機又響了起來,蘇揚拿出來看了一眼,是杜成毅打來的,她實在沒心情搭理,便把電話掐斷了,杜成毅很快又第二次打過來,蘇揚再次掐斷,這一次終于清靜了。
蘇揚坐了一會兒,到醫院對面的花店買了一束新鮮的百合和花瓶,然後回母親病房,把花在床邊的桌子上插好,房間裏總算多了一些生氣。
韓媽何叔見她回來,便回去做晚飯了。蘇揚決定留在醫院長期陪護,便讓韓媽晚上帶了幾套換洗的便服過來,因為住的是豪華病房,裏面的陪床和洗漱等各項生活設施都很齊全,住着也還算方便。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蘇揚的手機響了,又是杜成毅打過來的,蘇揚調成靜音,沒有理會。一直到自己洗漱完了,服侍母親睡着以後,她才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裏面有好多通杜成毅的未接來電和短信,九點多的短信,杜成毅說他已經到了蘇州,剛從火車站出來,問蘇揚她家住在哪裏。
蘇揚有點吃驚,心想這個人怎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跑蘇州來了,她馬上走到走廊外面給杜成毅回電話。
電話剛響一聲,杜成毅的聲音十分不滿地飄了進來,“你怎麽才回我電話啊,我都已經流落蘇州街頭了!”
蘇揚沒有心情跟他耍貧,壓低嗓子問他,“你到蘇州來幹嘛?”
“當然是來找你啊,”杜成毅說,“中秋節都過完了,你怎麽還不回錦城?我打你電話也不接,只好自己親自來蘇州找你。”
“你回去吧,我現在真的沒空理你。”蘇揚說。
“蘇總蘇大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杜成毅提高嗓門喊道,“我大老遠從錦城趕過來,又是飛機又轉火車,你就這樣連面都沒見就趕我走?我們現在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這麽多天不見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想我?”
蘇揚嘆了口氣,“我現在真的真的很累,我真的沒有多餘的時間精力來應付不相幹的人和事,不是針對你這個人的,抱歉。”
杜成毅在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敏感地問她是不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事。
蘇揚簡單地說是,家裏有人生病住院,她在醫院照顧。
杜成毅便問她在哪家醫院,他想過來探望。
蘇揚沒有理他,輕輕挂了電話。
每隔多久,杜成毅便發來短信,“照顧病人重要,也要照顧好自己身體,有困難不要自己一個人扛,我會一直在你身後支持你。”
看了短信,蘇揚的眼眶覺得一陣酸痛,她為自己剛才在電話裏的無禮略感愧疚,可是她真的顧不了那麽多了,她現在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全部都放在母親身上了,她沒有閑暇再想其它。
又是新的一天,外面陽光明媚燦爛,天空晴朗澄澈,在征得聶醫生同意後,蘇揚推着母親到樓下院子裏轉了一圈。下午,聶醫生把蘇揚喊進辦公室,說是前一天檢查的結果出來了。
“你母親的情況非常不樂觀,”聶醫生開門見山地說,“癌細胞已經向其它組織擴散了,你們家屬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種情況已經沒有手術開刀的必要了,建議還是做保守治療吧。”
聶醫生還在那對着CT片子跟她解釋什麽,可是她一句話都聽不清楚了,仿佛有千萬只小蟲在啃噬着她的腦髓,腦袋又痛又麻又亂。
隔了好一會兒,聶醫生才停止講話,問了她一句,“剛才我說的,你都明白了嗎?”
蘇揚木讷地搖頭,像個小孩子似的倔強地不肯相信,“你在胡說,你騙人!我媽媽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樣的結果,但是作為醫生,我必須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你,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她的痛苦,讓她走得安詳一些。”聶醫生艱難的解釋。
“笑話,你治不好的病,別的醫生就治不好了?”蘇揚發了瘋似的哭着尖叫道,“你們醫院治不好,我把我媽轉到別的醫院去!”
“你別這樣,”聶醫生不計較,耐着性子勸道,“病人的情況經不起折騰了,我們醫院的腫瘤科已經是全國頂尖的了,我們真的已經作了最大的努力。”
從聶醫生辦公室出來,蘇揚沒有回病房,怕自己的壞情緒影響到母親,她一個又跑到樓下院子的桂樹下,坐在長椅上痛哭起來。
一直以來,在蘇揚的世界裏,母親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支撐,如果母親離開了,她的世界也就塌了。蘇揚覺得自己這一次好像真的走上絕路了,她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一步一步離她而去。
手機在口袋裏響了起來,蘇揚從淚海緩過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羅菲打過來的,蘇揚一接通,只聽見羅菲在那邊大聲地說,“親愛的對不起,你上個禮拜生日我都忘了,現在給你補一聲遲到的生日快樂吧。”
上個禮拜蘇揚剛過完二十七歲的生日,生日那天她還在心裏感嘆,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過生日,總要約一群朋友出去吃飯K歌,有人買蛋糕有人送禮物,總是會熱鬧一翻才罷休,後來工作了大家聯系少了,每年的生日都很少有人記得了,只有鄒曉,每年都記得每年都準時送上祝福,可是今年二十七歲的生日,鄒曉的祝福也沒有了,只有母親還記得,給當時身在錦城的她打了個祝福電話。她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站在陽臺外面接聽母親的電話時,她對着天上的星星許下的生日願望是,希望母親健康平安。
命運怎麽會如此諷刺,才隔了短短一周時間,就得知了母親罹患重症,蘇揚用沙啞的嗓子,無限悲傷地說,“羅菲,我覺得自己這一次可能要撐不過去了。”說完,又開始抽泣起來。
“你怎麽了,蘇揚?”羅菲聽到她的聲音才發覺不對勁,馬上追問起來。
蘇揚一邊哭一邊簡短地說,“我媽癌症晚期,醫生說治不好了,我覺得我也快活不下去了,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不會的,你還有我,我也是你的親人,我們就是親姐妹啊。”羅菲難過地安慰她,“不管怎樣,我們兩個說好這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就像朱鎖鎖和蔣南孫。”那是她們以前在學校裏,一起讀完亦舒的《流金歲月》以後說的話。
“我現在真的特別絕望,覺得自己特別沒用,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幫不到我媽媽。”蘇揚痛苦地說。
“你媽媽不會這麽想的,你自己過開心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寬慰。”羅菲勸道。
蘇揚絮絮叨叨地向羅菲傾訴了很久,這個時候再多安慰的話都是徒勞,可是把心裏壓抑得那麽苦的情緒釋放出來,多少還是能減輕一些痛苦的。
挂掉電話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為了避免母親擔心,蘇揚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回到了病房裏。
蘇揚再怎麽僞裝堅強,那雙紅腫得像核桃般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母親一見到她,就鄒起眉頭,“瞧瞧你現在喪氣的樣子,你現在也是成年人了,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把自己照顧好啊,我就算沒有得這個病,我也不可能陪伴你一輩子啊。”
“我就要你陪我一輩子!”蘇揚湊到母親身邊,撒嬌地說。
“那我不是活成老妖精了。”潘玉笙笑着說。
看到母親的笑容,蘇揚的心情稍微又好了一些。
潘玉笙寵溺地摩挲着蘇揚的頭發,“怎麽辦啊,都怪我從小把你寵壞了,讓你這樣黏人。”隔了一會兒,她又說,“昨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吧,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了,明天我就親自找聶醫生談談。”
蘇揚伏在母親懷裏,什麽話都不說,什麽也不願想了。
晚上十一點多,蘇揚的手機又閃了起來,是彼岸酒吧那邊阿金打來的,阿金說9月份的流水賬出來了,請她有時間去審一下。她忍住悲傷,敷衍了幾句挂了電話。
她再一次撥了一遍楚慕之的手機號碼,還是關機的狀态,她打開郵箱檢查了一遍,給楚慕之發過去的那些電子郵件猶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任何回音。乘風物流和彼岸酒吧兩個大攤子,現在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上午公司秘書給她打電話,她當時正陪母親散步,不耐煩地吼了秘書幾句,秘書吓得也不敢再給她打電話,只是不停地給她發短信。這樣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現在楚慕之聯系不上,她自己的精力也顧不上,蘇揚思來想去,最後還是給杜成毅打了電話,委托他暫時幫她打理公司和酒吧。杜成毅二話沒說,爽快地答應了,蘇揚叫秘書拟了一份委托書傳過來,自己簽了字準備第二天快遞給杜成毅。
第二天,聶醫生來查房,潘玉笙留住他,向他了解了一下自己的病情。當着蘇揚的面,潘玉笙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聶醫生保守治療的建議,并提出想出院回家休養。聶醫生同意了她的請求,給她開好藥,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就讓她出院了。
辦完出院手續回到家裏沒多久,蘇揚就接到羅菲電話,羅菲說她和張家明一起到蘇州了,問她現在在哪裏。蘇揚讓他們在車站等着,安排了何叔開車去接他們。
何叔把人接回來的時候,蘇揚才發現除了羅菲張家明夫婦,原來夏晗也跟着一起來了,這一次見到夏晗,她發現自己連跟他吵架的力氣都沒了。
見到有客人來,潘玉笙還是很開心的,難得家裏這麽熱鬧,馬上吩咐韓媽打掃客房吩咐何叔出去買菜。
蘇揚看母親心情好,也就沒有說什麽,把夏晗當成普通客人接納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圍成一桌,羅菲張家明和夏晗三人想着法子跟蘇揚母親套話,逗她高興,潘玉笙也十分開心地跟他們聊天交流,精神狀态樂觀豁達,完全不像是身患重症的人,倒讓三個年輕人不由得欽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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