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吃完午飯，潘玉笙說自己乏了要去午睡，讓蘇揚招待羅菲他們到蘇州城各地轉轉。蘇揚聽了母親的話，先照護母親睡下了，然後自己開着平日裏何叔開的那輛老紅旗轎車帶着羅菲他們三人出門了，準備帶他們去逛逛拙政園。
車子剛駛出翠湖宅子沒多久，羅菲就說，“我們不去逛園林，找個清靜的地方坐着聊一會兒吧。”
“也好。”蘇揚回道，她自己實在也沒有心情去逛園子。蘇揚把車子開到翠湖公園旁邊的一家中式茶樓停了下來，四人下車一起進去找了間包房坐下。
“有些話，當着阿姨的面我不好問，”羅菲開門見山說，“難道真的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蘇揚輕輕嘆了一口氣，還沒有開口說話，眼淚就已經開始打轉了，“醫生說，已經太遲了。”
夏晗心疼地望着蘇揚，安慰道，“不要放棄，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我們再找外邊的醫生看看，不行我們去國外。”
“我也這樣想過，但是醫生說，我母親的身體底子本來就弱，如今病情嚴重到這一步，再也經不起長途跋涉的折騰了。”蘇揚黯然地說。
“我們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幫到你，可是蘇揚，你不會是一個人的，我們三人也是你一輩子的親人。”羅菲安慰道，張家明也在一旁篤定地點頭。
“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不能放棄，”夏晗說，“你把你母親在醫院做的所有檢查的片子和病歷資料給我，我傳給美國那邊的醫生團隊研究一下，說不定會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法。”
蘇揚愣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她有一種恍惚的錯覺，她覺得眼前說話的人似乎是鄒曉，只有鄒曉，總是在她最絕望的時候突然出現，拯救她于各種絕境之中。可是，現在這個救星的角色怎麽由夏晗來擔當了，她本來以為他們這輩子的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從此形同陌路了。
“你有熟識的美國醫生朋友？”正當蘇揚晃神的時候，張家明問夏晗，“你當初在美國不是學的計算機方面的專業嗎，怎麽還會認識當醫生的？”
“是啊，剛好認識一些治療腫瘤方面的醫生專家。”夏晗不願過多解釋，輕描淡寫地說。
“那真是太好了。”羅菲高興地說，“不管怎樣我們都應該試一試，蘇揚，你母親那麽好的人，上天一定會眷顧她，一定會有奇跡發生的。”
蘇揚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對夏晗連聲說了幾句謝謝。
蘇揚馬上載着夏晗他們回到家裏，找齊母親住院期間的所有診斷和病歷資料交給夏晗，夏晗立刻掃描以後傳到美國那邊了。
由于時差關系，一直到第三天，美國那邊才回複消息，診斷結果跟蘇州醫院這邊聶醫生所說基本一樣，本來重新看到一絲希望的蘇揚，心情再次跌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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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是真的崩潰到發瘋了，當着母親和夏晗他們所有人的面，蘇揚把美國那邊傳真過來的資料和母親的病例撕扯成了碎片，她一邊撕扯一邊嚎啕大哭還一邊胡言亂語地亂罵一氣，任誰在旁邊勸說都沒有用，夏晗試圖靠近抱住她讓她鎮定下來，卻也是徒勞，被蘇揚的跆拳道踢出來，臉上還挂了彩。
最後，還是坐在輪椅上的潘玉笙終結了蘇揚瘋癫的失控狀态，潘玉笙焦急地大喊了一聲，“揚揚，你這樣太讓我擔心了！”說完，她用手頂住腹腔的某處髒器，額頭開始冒冷汗，臉色變得煞白，整個人癱在輪椅上。
蘇揚知道母親的病痛又發作了，整個人清醒過來，馬上丢掉手中的碎紙片，哭着喊道，“快拿鎮痛藥來！”
夏晗把潘玉笙從輪椅上抱起來放到床上去，韓媽迅速找到藥箱，拿出一支注射器上了藥水紮在潘玉笙的手臂靜脈上，潘玉笙慢慢松弛下來，昏昏睡去。
蘇揚懊惱不已，她實在不該這樣失态刺激到母親，她一個人走出房間，走到一樓玻璃臨水房，撲在貴妃榻上大哭起來。
不一會兒夏晗走了進來，“蘇揚，你別這樣，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是你不能讓你母親為你擔心，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就讓她走得安心一點吧。”夏晗也勸道，“我現在特別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再難過，也要堅強地活下去，因為我相信這是你母親對你最大的期待。”
蘇揚坐了起來，淚眼朦胧地望着夏晗，“你不能明白，你不知道我母親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難道你會覺得我的父母對我來說不重要嗎？當初他們兩個忽然之間一起離開了我，我還是活了過來，那時候還是你跑到江遠安慰我，教訓我沒有勇氣死掉就好好活出個人樣來，所以，我現在才能站在這裏安慰你。”夏晗說。
不是夏晗自己提起，蘇揚都快忘了，原來夏晗也遭受過那樣悲恸的變故。
夏晗望着玻璃牆外的湖面，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說，“後來我帶着奶奶去了美國，從小最疼愛我的奶奶，她永遠留在了美國，跟你母親一樣，她死于惡性腫瘤。”
蘇揚暫時忘卻了哭泣，吃驚地望着夏晗，“奶奶她老人家已經不在了？！”她永遠忘不了那個堅強豁達的老太太，曾經在江遠夏家的四合院裏，和藹微笑着對她說，讓她做夏家的孫媳婦。這些年，蘇揚一直以為老太太在美國頤養天年，卻沒想到原來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生死無常，有時候我們的确無能為力，我們活着，是對逝者生命的延續，活得精彩，才是對逝者最好的紀念。”夏晗特別認真地說。
“可是我真的特別恨自己，這些年忙着工作沒有好好陪伴母親，我真的特別害怕失去她，我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失去母親的日子，我要怎麽活下去。”說到傷心處，蘇揚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這是一次訣別，你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準備好。”夏晗說，“我相信你母親也不會介意這些年你不在身邊陪伴，為人父母，永遠都是無條件地愛着自己的孩子。”
“我明白，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加自責，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彌補她了。”蘇揚哭着說。
夏晗心疼地望着蘇揚，他知道這是一種煉獄般的煎熬過程，誰也無法替蘇揚承擔，只有往後漫長的時光，才能慢慢撫平她內心的傷口。他也知道，愈合得再好的傷口，它就像某些人身上的隐疾一樣，在起風下雨的時候，在日落西山時分，在夜深人靜的某個時刻，它會毫無征兆地發作一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你，你已經失去了，而在另一個世界的至親，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蘇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這幾天她已經累得心力交瘁了。夏晗到屋裏拿了一條毯子過來給蘇揚蓋上，然後自己一個人走到院子裏，用手機打了幾個電話。
蘇揚醒來，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夏晗拿着平板電腦守在傍邊，蘇揚什麽都沒說，自己把毯子折疊好，回客廳去了。
母親也已經醒了，坐在客廳裏，羅菲陪在傍邊教她玩手機上的小游戲，張家明在廚房裏幫韓媽何叔準備晚餐。
蘇揚放下毯子，走到母親旁邊，像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微笑着問母親，“玩什麽游戲這麽帶勁呢？”
“羅菲在教我切水果呢。”潘玉笙像個小孩似的興奮地說。
“羅菲太老土了，這是兩三年前流行的游戲，現在都沒多少人玩了，伯母，您要是對游戲感興趣，我幫你下載幾個更好玩的。”夏晗也湊上來說道。
“我覺得這個就很好玩了。”潘玉笙笑着說。
“開飯啦！”張家明端了一大碗獅子頭上桌，對着蘇揚他們喊道。
潘玉笙放下手機，由蘇揚推着她在餐桌邊坐下，一群人熱熱鬧鬧的一起吃晚飯。吃完飯，韓媽切了一盤水果上桌，大家一邊聊天一邊用小銀叉子吃着水果。
蘇揚什麽都沒有吃，望着羅菲他們開口說道，“羅菲，夏晗，你們明天都各自回去吧，你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我家現在不是待客的時候，我也沒有精力好好招待你們，再說，你們還有各自的工作和家庭要忙，也不能老在我這裏耗着耽誤時間。”
“沒事兒，我最近工作沒那麽忙。”夏晗說。
“我們也還好，孩子有他奶奶和外婆輪流着帶。”羅菲也說。
“你們還是回去吧，明天一早，我讓何叔開車送你們去車站。”蘇揚平靜卻又不容商量地說。
“是啊，你們還是回去吧，你們的心意我和蘇揚都明白，老讓你們在我家陪我這個老太婆，我心裏也過意不去。”潘玉笙也說。
羅菲他們不好意思再堅持，只是說，“也好，那我們就不再叨擾了，我們明天就回去。伯母，您和蘇揚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随時給我們打電話。”
第二天一早，蘇揚就把羅菲兩口子和夏晗一起送走了。
何叔回來的時候，告訴蘇揚已經把羅菲兩口子安全送到火車站，夏晗在半路上下車了，說是要去辦點私事。
夏晗在蘇州能有什麽私事呢，蘇揚想了一下，也沒在意。院子裏陽光很好，牆角大片的鳳蝶草開着紫色花，蘇揚把母親推到院子裏曬太陽。
“揚揚，你手機在響。”何媽站在門口喊蘇揚。
“讓它響吧，我晚點再給人回過去。”蘇揚無所謂地說，她知道肯定又是杜成毅打過來的，自從把乘風物流交給杜成毅打理以後，他還算盡職盡責，每日早請示晚彙報，一天下來總有好幾通電話和短信，蘇揚有時候接一下，有時候懶得理他，她相信以杜成毅的能力，維護公司正常運作是沒有問題的。其實杜成毅也不是真的要跟蘇揚讨論工作，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杜成毅總是想方設法在電話裏跟蘇揚死磕套瓷，他能感覺到蘇揚最近的情緒一直不高，他想弄清楚原因，可蘇揚總不願意多說，寥寥數語就挂了電話。
一直到中午進屋吃完午餐，蘇揚才拿起手機看了一下，裏面沒有杜成毅的來電，卻有兩個杜若的來電。
蘇揚拿着手機走到院子裏給杜若回過去，電話一接通，就聽見杜若在電話那頭低沉着嗓音說，“蘇揚，對不起，我剛從時裝周出差回國，才聽說你母親的事情。”
蘇揚的心裏又難過起來，她忍着自己的情緒，盡量以平靜的語調對杜若說，“謝謝你的關心。”
“你心裏一定很難過，我明天到蘇州來看看你吧？”杜若說。
“不用了，我今天剛把夏晗和羅菲他們送走，我沒有事兒，現在就在家裏專心陪護母親，你要過來，我怕沒有時間招呼你。”蘇揚委婉地說。
杜若想了一下說，“那好，我就不過去打擾你了，不過你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告訴我們大家，不要什麽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
“我明白。”蘇揚簡單地說。
“蘇揚，我在時裝周遇見鄒曉了。”杜若忽然說。
蘇揚的心忽然一陣緊縮，尖銳的疼痛在胸口劃過，已經很久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過這個名字了。蘇揚輕輕嘆了一口氣，“阿若，以後不用在我面前提這個人了，都已經翻篇了，我不想再讓自己的心裏添堵。”
杜若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又說了一些安慰蘇揚的話才挂掉電話。
隔了幾天，母親的藥用得差不多了，蘇揚自己開着車子去醫院替母親拿藥。車子從家裏開出來沒多久，蘇揚忽然看到夏晗從主幹道邊一家五星級酒店走出來，他居然還沒有離開蘇州。蘇揚連忙按了幾聲喇叭，然後把車子靠邊停下。
夏晗停住腳步，他認出蘇揚家的紅旗轎車，馬上回頭向車子走去。
“你怎麽在這裏？”蘇揚沒有下車，坐在駕駛座上問他。
夏晗沒有馬上回答她，自己打開副駕那邊的車門鑽進車子裏。
“我一直都沒有離開蘇州，”夏晗說，“我聯系了美國那邊的一個私人醫生，他今天下午的飛機到上海，晚上應該就能到蘇州了。既然伯母不想住院，那就居家治療吧，家裏有個專業的醫生照看着，還是會方便些。”
“你這幾天在蘇州，就是在安排這個事情？”蘇揚感動又詫異地問。
“是啊，”夏晗輕描淡寫地說，“這是舉手之勞的事，我不想給你壓力，所以這幾天自己住在酒店裏安排這個事，你別怪我多管閑事，我是真的想幫你和伯母做點事。”
“怎麽會，感謝你還來不及。”蘇揚努力擠出一絲艱難的苦笑，她沒有想過，有生之年，和夏晗還會有這樣的交集。她也不願意再多想什麽，只要是對母親有益的事情，只要能減輕母親的痛苦，欠下多大的人情她都認了。
“我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夏晗說。
蘇揚忽然想起了夏晗以前說過的一些相似的話，心裏微微有些難過，于是馬上轉移話題道，“你現在是要去哪裏，我送送你吧？”
“我不去哪裏啊，正準備過馬路呢，我司機開了車子在馬路對面等我，我去躺上海，把美國醫生接過來。”夏晗說，“你開車是去哪裏呢？”
“我去醫院給母親拿藥。”蘇揚說。
“那行，你先去吧，”夏晗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如果我回來早的話，晚上就把醫生帶到你家去一趟。”
“謝謝。”蘇揚還是堅持道謝，然後發動車子往醫院開去。
晚上九點多，蘇揚聽見院子裏鈴聲響起，馬上親自跑出去開門。
夏晗自己開着車子進到院子裏，一位金發碧眼的外籍人士走下車。夏晗馬上用英文介紹，“這位是Steven教授。”
蘇揚禮貌地跟他握手，用流利的英文打招呼，“很高興見到你，我是Spica。”
Steven教授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蘇揚，蘇揚恭敬地接過來看了一眼，看到名片上的全名，蘇揚差點尖叫起來。為了治療母親的病痛，她幾乎查遍了國內外相關專家和治療手段，在查找過的專家資料裏，就有這位Steven教授的資料，他是全美最權威的腫瘤治療專家之一，不知道夏晗是如何請動他來的。
三人一起進屋，母親已經睡下了，蘇揚把Steven教授帶到書房，把母親的病歷資料從電腦調出來翻譯給醫生聽。之前蘇揚情緒崩潰的時候把母親的病歷資料都撕了，但是幸好給美國那邊傳真的時候掃描了一份存檔。
Steven教授聽完蘇揚的介紹，并沒有立刻下結論或者給出建議，而是說要等到第二天跟病人見了面再說。
夏晗帶着Steven教授回酒店，蘇揚送他們到院子外面。
作者有話要說： 本人與本文關聯平行的另外一部作品已完結，鏈接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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