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年初一,陽光燦爛,天氣難得的晴好。蘇揚和杜成毅兩人早上煮了餃子吃,然後一起出門去逛廟會。來錦城差不多十年了,這是蘇揚第一次在錦城過春節,一想到廟會上的熱鬧場景,蘇揚的心情稍稍舒暢了一些。

廟會裏的人非常多,有玩雜耍的,有賣各種小吃的,有賣各種手工藝品的,還有唱大戲的,加上來往的游客,整條街堵得水洩不通。蘇揚和杜成毅像兩只受困的蝸牛一樣,被人潮擠得移動緩慢,好在他們也不趕時間,走走停停,在各色小攤面前停留駐足一會兒再繼續前行。杜成毅怕蘇揚被人群沖散,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從蘇揚答應做杜成毅的女朋友以來,他們倆的約會僅僅止于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聊聊天,從未有過任何實質性的親昵行為,杜成毅曾經試圖更進一步,但是蘇揚好像本能地抗拒跟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行為,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蘇揚始終清醒地跟他保持着身體上的安全社交距離。這一次,蘇揚沒有拒絕,杜成毅心裏不禁暗爽起來。

從廟會回去,兩人都有些累了。杜成毅問蘇揚,接下來的假期想怎麽度過,蘇揚沒有主意,杜成毅提了一些建議,蘇揚都沒有興趣,最後,杜成毅說,不如離開錦城出去旅行一趟。

“好。”這一次,蘇揚終于沒有反對。

兩人商量了一下,目的地決定選在泰國。杜成毅很快訂好了機票和酒店,大年初二一早就和蘇揚一起飛去了泰國。

在清邁和曼谷玩了幾天後,兩人去了芭提雅。漫長的芭提雅海灘一望無邊,陽光明媚清朗,藍天澄澈空淨,海水碧綠誘人,月牙般的沙灘橫亘在藍田碧水間,椰林茅亭,小樓別墅掩映在綠葉紅瓦之間,典型的東方熱帶風光,令人心曠神怡。

這風光,倒讓蘇揚想起了前年春節全家一起在三亞度假的情形,那時母親尚在人世,她們還在三亞邂逅了鄒曉。不過兩年時間而已,轉眼已物是人非,想起從前的人事,縱然眼前良辰美景無邊,蘇揚的心情還是迅速低落了下去。

她穿着長裙帶着草帽坐在沙灘上,望着遠方的海面,內心抑制不住悲傷起來。可是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把頭靠在了旁邊杜成毅的肩膀上。

“怎麽了?”杜成毅察覺出她的不對勁,關心地問。

“想我媽媽了。”蘇揚落寞地說。

杜成毅伸出手搭在蘇揚的肩上,悲憫地安慰她說,“你媽媽肯定也在天上想你,她一定希望你在世上活得好好的,你過得好不好,她看得到的。”

淚珠大顆地掉了下來,蘇揚閉上眼睛,再也不願多說一句話。

春節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上班忙碌的日子又開始了,上班第一天,公司裏也沒什麽事,蘇揚和楚慕之一起給同事們派開門紅包,各部門的同事之間互相串門拜年。蘇揚跟楚慕之一起把所有部門走了一遍以後,就回了各自辦公室。

蘇揚回到辦公室沒多久,楚慕之就進來找她,“Spica,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聊聊。”

“正好,Echo,我也有些事情想跟你談談。”蘇揚招呼楚慕之坐下,然後給她倒了一杯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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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二人合夥創業以來,當着下屬的面互相喊對方蘇總楚總,但是私下裏還是延續着過去在經緯制衣共事時互相直呼英文名字的習慣。

“那你先說吧。”楚慕之說。

“好。”蘇揚也不客氣,“我思考了很久才做這個決定,希望你能理解。”蘇揚表情嚴肅地說,然後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從現在開始,我決定退出乘風物流。”

楚慕之望着蘇揚,臉上沒有任何吃驚詫異的神色,只是無奈地笑了一下說,“原來我們倆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倒是蘇揚吃驚地問,“你為什麽要離開公司?乘風物流是你一手辛苦創辦起來的,你真的能舍得放手?”

“是我們兩個一起辛苦創辦的。”楚慕之糾正她,“你不也舍得放下嗎。”說道這裏,楚慕之嘆了一口氣。

“我們兩個人不一樣,”蘇揚說,“從一開始,我就是不做生意的料,辛苦撐了這麽幾年,實在是太累了,如果不是我幸運這幾年總是有貴人相助,也許我都撐不到今天。可是你不一樣,你有能力有幹勁,你天生就是在商海裏搏殺的好手,乘風物流現在發展勢如破竹,公司管理經營也已經上了正軌,由你來繼續掌舵,應該說是輕車熟路了,你不會像從前那麽辛苦了。從前那麽辛苦都熬過來了,為何要在現在這個時候放棄呢?”

楚慕之苦笑了一下,“你當我是超人啊?沒有誰天生适合做什麽,其實我也會累的。可能是去年一年在國外的旅行生活讓我性子閑下來了,不想自己再這麽辛苦了,我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也不想自己像個男人一樣那麽拼了,女人該對自己好一點,我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離開公司以後,你有什麽打算呢?”蘇揚問。

“回老家,接受家裏安排的相親,然後找個人,把自己給嫁了。”楚慕之輕描淡寫地說,“我老爹早就想從他那些土鼈的煤老板朋友的兒子中給我張羅對象了,是我自己之前一直太抗拒。從小我就叛逆,喜歡跟家長跟老師作對,到了高考那會兒,老師和家裏都讓我就近報讀錦城大學,我非得逆着他們的意思去了南方的文華大學,你說我要是順了他們的意思上了錦城大學,我不就成了你師姐了麽,那我也不至于遇到江笑峰那個冤家啊,真不知道我上輩子是欠了他的還是怎麽着。”

“他不是已經結婚了麽,你們現在還有聯系?”蘇揚有些好奇地問。

“沒有,已經完全是陌生人了。”楚慕之面無表情地說,“後來大學畢業了,我老爹讓我回老家去他公司上班,他說我不上班都可以,他養我一輩子,我當時倔強地不想依靠他,非要憑着自己的能力去打拼出一番事業讓他刮目相看。雖然現在我做到了,可是卻發現毫無幸福感可言,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倔強什麽執著什麽。我春節在家看了一部電影,裏面有句臺詞印象特別深,電影裏面那個人說,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的生活才是值得的。也許,我也是時候順從命運的安排了。”

蘇揚難過地望着楚慕之,眼睛有些濕潤地說,“這就是所謂的認命嗎?”

“不認命又能如何?”楚慕之無奈地說。

“不認命又能如何?”蘇揚重複了一遍楚慕之的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兩個合夥人都要離開公司了。”楚慕之回歸正題。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離開公司?”蘇揚問。

“不用問,我大概猜得到。”楚慕之說,“應該是跟我一年之前離開公司休假的原因一樣,心裏裝了太多事,想放空一下心情吧。”

楚慕之一直都看得通透,從她休假回來出現在公司,從她發現蘇揚身邊的人由鄒曉換成了杜成毅,她大概明白了什麽,她亦沒有多問一句。

“你這麽了解我,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蘇揚感概說。

“既然我們兩個都要離開,那就把公司賣了吧,先做價值評估,然後再找合适的買家出手。”楚慕之建議。

“我怎樣都行,你看着處理吧。”蘇揚說。

“那我就安排財務那邊找家會計事務所開始着手了。”楚慕之說完,就離開了蘇揚辦公室。

蘇揚在各大房産網站看了一下售房的信息,一上午就過去了,她關了電腦,準備去食堂吃午餐。

這時,辦公電話響了,秘書在電話裏說有客人來訪,來客姓郭,自稱是她的父親。

他居然找到公司裏來了,蘇揚頓時覺得火氣要上來了,她不好出去發作,只得讓秘書把郭思遠請進辦公室來了。

“你到底想幹嘛啊,這裏是我辦公的地方!”蘇揚不耐煩地說。

“你沒在原來錦城大學那裏的房子住了,我找不到你,打你電話又不接,只好來公司找你。”郭思遠無奈地解釋。

“那你找我究竟有什麽事?”蘇揚沒好氣地問。

“你回郭家一趟吧,你爺爺他想見你。”郭思遠說。

“爺爺?”蘇揚吃驚道,然後在腦海裏仔細想了一下她這位名義上的爺爺的有關信息。她長到這麽大從來沒有踏進郭家半步,所以也根本沒有就見過所謂的爺爺。可是她知道他的名字叫郭詩信,因為他經常出現在新聞裏,所以她也見過他的樣子,跟她父親郭思遠一樣,老人家也是瘦瘦高高的,只是總擺着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隔着電視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只是這幾年很少在媒體上看到他的身影了,大約是年紀大了已經退下來了。

郭詩信想見她,說明他一直是知道她的存在的。蘇揚在心裏想,可是,這二十多年來,作為爺爺,他為什麽對她這個孫女一直不聞不問呢,為什麽到現在才想起來要見她?想到這兒,蘇揚就覺得萬分委屈。

“我不想見他,我不想看到郭家任何一個人。”蘇揚倔強地說。

“你還是去見見他吧,”郭思遠勸道,“如果你不去,他會找人來把你請回去的,你不了解他這個人,但是你應該相信,把你弄到他面前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你何必這麽執拗,到時候弄得大家都難堪。”

“這算是威脅嗎?!”蘇揚氣極而笑,“這是你們郭家人的行事風格?看來我不跟你回郭家真是十分明智正确的選擇。”

“你還是跟我去一趟吧。”郭思遠好言勸道。

蘇揚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答應了,“那我就跟你走一趟,我倒想看看,他有什麽好對我說的。”

蘇揚跟着郭思遠一起上了車,車子向城郊駛去,最後開上了通往天幕山的一條柏油馬路,沿着山道沒開多久,山腰上的幾棟別墅群呈現在眼前,車子停在其中一棟門口。

“到家了。”郭思遠說,他望着蘇揚,神色頗有些不自在,看着蘇揚準備進屋,他才又開口說,“等會見到你爺爺的時候,你好好跟他說話,他年紀大了,估計在這世上也剩不了多少光景了,有些事你就別跟他計較了。”

“用不着你提醒,我該怎麽着就怎麽着。”蘇揚沒好氣地說。

郭思遠領着蘇揚穿過一片中式的回廊來到後院,一位頭發稀疏花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從他佝偻的背影看得出老人的身體已經不大康健了。

“爸,我把揚揚帶回來了。”郭思遠上前打招呼。

老人努力地推了一把輪椅,想回頭來看他們,卻不小心把搭在膝蓋上的毛毯弄掉在地上了。郭思遠馬上上前幫他把毯子撿起來蓋好,又把輪椅轉了個彎對着蘇揚。

蘇揚異常冷靜地望着坐在輪椅上的郭詩信,幾年沒在媒體上露面,他又蒼老了不少。

“揚揚,你們坐着聊。”郭思遠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搬了一把帶坐墊的椅子過來,“我去廚房讓下人弄些熱茶和點心過來。”說完,郭思遠就離開了後院。

蘇揚慢慢在椅子上坐下來,面對面地望着郭詩信,等他先開口。

“這年還沒過完,怎麽你不先給我拜年麽?”郭詩信沙啞着嗓子,開口問道。

“你何曾在過意我的存在,我拜不拜年你又不會真的在乎。”蘇揚冷冷地回。

郭詩信笑了一下,“這倔脾氣,跟你那老子一模一樣。”

蘇揚冷笑了一下,沒有吱聲。

“你早點回到郭家吧,也好早些了卻你老子的心願。”郭詩信說。

“你今天喊我來,就是替郭思遠當說客的?”蘇揚問。

“讓你回郭家,不光是你老子的心願,也是我的意思。”郭詩信說,“你爸爸跟韻華兩口子這一輩子都沒生,你現在是郭家唯一的孫輩。”

“原來如此,”蘇揚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說,如果我死了的話,郭家也就斷子絕孫了?!”

“你是在拿你的性命威脅我嗎?”郭詩信用手拍了一下輪椅的扶手,有些不悅地反問,額頭青筋有些凸出,似乎是要發火了,“真是天真!跟你那戲子老娘一樣天真!”

“我不許你侮辱我母親!”蘇揚也發怒了,母親是她的死穴,任何人都不可以诋毀。

“我說過讓你回郭家,但是沒說是讓你以郭家千金的身份回來。”郭詩信冷冷地說,“我郭詩信一生為黨國奉獻了所有,年輕時上過戰場殺敵,解放後為了黨國事業也算盡心盡力,老了退下來,郭家也落了個為了黨國事業奉獻一生,顧大家舍小家沒有留後的美名,我豈會為了你一個丫頭,在這個時候弄出私生孫女的醜聞,讓大家看我們郭家笑話,讓自己的晚節毀于一旦。”

原來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蘇揚悲憤地想,她在郭家人眼中根本就不算什麽。

“如果你要回郭家,必須是以鄒韻華認的幹女兒或者收養的養女的身份進來,這樣外界才不至于起什麽猜測。”郭詩信接着說。

“不可能!”蘇揚想都沒想,本能地拒絕,“要我認鄒韻華那個惡毒的女人做母親,這輩子都不可能!”

“鄒韻華這個兒媳婦是我選的,她雖然心腸狠毒,但為人還算聰明,否則,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郭詩信說,“你也不想想,當年她加害于你母親的時候,為何會放過你一馬?因為她知道你是郭家的骨肉,你身上流着郭家的血脈,她不敢對郭家的骨肉動手。這點聰明,她還是看得透的,不像你母親那般天真,以為生了孩子就可以順利嫁進郭家了麽。”

“你給我閉嘴!”蘇揚忽然覺得委屈極了,失态咆哮起來,“我母親才不是那樣算計的人。”吼完,蘇揚才發覺自己不争氣地流淚了。

“反正如果你想進郭家的門,就必須按照的我意思來,這樣大家的面子上都好看。”郭詩信平靜地說。

“你以為人人都稀罕當郭家的人麽,你錯了,我和我母親都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依靠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蘇揚說。

“真是天真!”郭詩信又諷刺道,“你們母女這些年,要不是郭家照顧着,你們能在蘇州城住那麽好的宅子,能請得起下人料理日常的生活?要不是郭家,你能上蘇州最好的學校,你母親能看上蘇州最好的醫生買得起最貴的藥?要不是郭家,你和你母親早流落街頭了,你還不稀罕做郭家人。”

“這些年你們郭家花在我和我母親身上的錢,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們!”蘇揚倔強地說,“連同利息一起!”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一個人可以無情到這種地步。

“随便你。”郭詩信回她,臉上平靜得沒有任何表情,“郭家的門,你愛進不進,要不是看在你老子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

“誰要你多管閑事呢。”蘇揚毫不客氣地挖苦,“像你這樣冷酷狹隘的老頭,就該斷子絕孫啊,當別的老頭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的時候,你就該孤零零獨守空房啊。”

“你——”郭詩信氣得說不出話來,大約是受了刺激,劇烈地咳嗽起來。

郭思遠急匆匆地從屋裏走出來,連忙幫郭詩信順了順前胸和後背,又讓他喝了一杯白開水,郭詩信這才緩過來。

蘇揚冷冷看着,心裏沒有一絲憐憫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本人與本文關聯平行的另外一部作品已完結,鏈接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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