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看你幹的好事,生出這麽個孽子是要回來氣死我麽?!”郭詩信生氣地責怪兒子郭思遠。
郭思遠頗為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問道:“你們爺孫倆到底聊了些什麽啊?”
“我現在反而有點同情你了,”蘇揚對郭思遠說,“有這樣一位不通情理的父親,你這一輩子過得都是什麽樣的日子啊。”
不知是不是被蘇揚戳中痛處,郭思遠忽然沉默了,整個人就像放空的氣球一樣萎頓了下去,他慢慢擡起頭,望着輪椅上的郭詩信說,“你到底對揚揚說了什麽,你毀了我一生還不夠麽,還要毀掉你的孫女?!”
郭詩信笑了一聲,“你先回避一下吧,我和你女兒的話還沒談完。”
郭思遠又望着蘇揚,蘇揚的心情也已恢複了平靜,至少看起來面色如常。
“我求你少說點吧,揚揚是我們郭家的孩子呀。有些不幸,我一個人承擔就好了,不要再給孩子心裏添傷了。”郭思遠對父親抛下這句話後,就回屋裏了。
“我承認,我并不是一個高尚的人。”郭詩信望着遠方的山腳下的城市,緩緩地說,“可是我,也不想騙人,我今天說了些實話,可能你聽了不高興,但就是我心裏真實的想法。還有一些事情,我必須告訴你,我是大半截身子已經埋入黃土的人,說出來也無妨,我只怕我不說,你那愚鈍固執的老子永遠都不會告訴你。”
蘇揚有些忐忑地望着他,不知道從他嘴裏又會說出什麽傷人的話來。
“你父親當年離開蘇州,後來又娶了鄒韻華那個女人,都是我的意思,是我要他必須這麽做,所以,你要恨的話就恨我,不要恨自己的老子。”郭詩信說。
“你騙人,你為了讓我不恨他,所以就替他背黑鍋。”蘇揚不願相信地說,“再說了,郭思遠他當年也是成年人了,不是你安排了什麽他就必須服從,他可以拒絕的,可是他沒有,是他自己貪慕榮華,不願離開郭家的庇護。”
“是我逼他的,他當時別無選擇。”郭詩信說。
蘇揚冷笑了一下,“什麽叫別無選擇?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講,永遠都不會走到沒有選擇的境地,那都是給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除非是有人拿槍指着他或者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樣的情況才叫別無選擇!”
“你真是天真,我要逼他就範何須用這麽低級的手段。”郭詩信也冷笑着說,“當年你和你母親在醫院裏搶救的時候,我把他帶到蘇州,在醫院手術室門外,我給了他兩條路選擇,一是馬上回錦城跟鄒家聯姻娶鄒韻華進門,另外一條路是,讓他在手術室門外眼睜睜地看着我安排人把插在你和你母親身上的氧氣管拔掉。你覺得他當時有選擇麽,如果換了是你,你會怎麽做?”
原來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殘忍,蘇揚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痛得要窒息了,每一寸呼吸都變得艱難。眼前的這個老人,明明是她血緣上一脈相承的至親,可是為什麽要對她那麽殘忍,為什麽還曾經對她動過殺機?她又想起母親這些年遭遇的不幸,想起自己這些年對父親的誤解和仇恨,蘇揚的心裏難受得像鈍刀割肉般煎熬。而造成這一切不幸的根源,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蘇揚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淩厲地直視郭詩信,“為什麽你要把我們一家三□□生生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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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詩信的臉上竟未表現出任何的愧疚之情,仍舊平靜地說,“老實說我之所以反對我兒子跟你母親在一起,并不是覺得你母親有什麽不好,我甚至從未見過你母親。只是要進我郭家的門嫁給我兒子,那是萬萬不能的,自古以來婚姻就要講究個門當戶對,以你母親那種身份,根本就不配做我們郭家的兒媳婦。再說,當時的情況也由不得他們兩個自己做主。”
郭詩信咳嗽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接着說,“當時換屆大選在即,我需要通過聯姻來拉攏鄒家跟我站在同一陣線。同時,我也不允許郭家在那個時候出任何□□,萬一被我的對手知道郭家在外有私生女這種醜聞,一旦在媒體上曝光,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你父親必須跟你們那邊有個了斷,我不能讓他繼續幹蠢事了。”
“為了你的個人仕途,你犧牲了這麽多人的幸福,你還覺得自己當年做得很正确麽?”蘇揚生氣地質問。
“我從來沒有為這件事後悔過。”郭詩信面不改色地說,“任何成功和偉業,都必須要有人做出犧牲,哪怕是自己的親人。只不過後來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掌控,本來我當時就準備把你從蘇州抱回郭家秘密撫養的,畢竟你是郭家的孩子,如果那時候就抱回來養了,你現在在我面前也不至于這麽放肆。”
“那我謝你當初沒把我領進郭家,否則培養成你這樣瘋狂變态的人,我寧願自己小時候就夭折算了。”蘇揚刻薄地說。
“你不用謝我,是你父親當時不同意。”郭詩信不以為忤,繼續說道,“他當時說,必須把你留在你母親身邊,他說你母親離開了他或許還可以活下去,如果沒有了你,你母親會走上絕路。後來,我們父子經過談判達成一致意見:他回錦城娶鄒韻華,并且保證一輩子不得離婚。當時鄒家已經知道你們母女的存在,鄒家長輩已經不大同意這門婚事,是鄒韻華本人堅持要嫁給你父親,不過她當時也提了條件,就是要求你父親這輩子都不許再見你母親,直到你母親離世,你才能被接回郭家。我覺得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就替你父親答應了。你父親當時的要求是,讓你留在你母親身邊,郭家出贍養費,确保你們母女生活一世無虞。我也答應了他的要求,郭家和鄒家順利聯姻,不過,我這兒子做得也夠絕了,他把鄒韻華娶進門,履行了一輩子不離婚的承諾,卻也一輩子都沒碰過她,我們郭家居然就這樣斷後了。”
“你怎麽不說是你自己活該呢,郭家今天斷後的局面,不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麽。”蘇揚毫不客氣地挖苦道。
“不錯,完全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并沒有半分後悔。”郭詩信說,“我這一生輝煌過,沒有白活;郭鄒兩家聯姻,坊間至今傳為美談,郭鄒兩家勢力,堅固如磐不可撼動,我有什麽好後悔的。你不用處處刺激我,過不了多久,我自己就會上西天了。我今天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為了我兒子,他是個可憐人,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他沒有我這麽豁達。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對你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你要恨,就把所有的恨放在我身上,別跟你父親計較。”
蘇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陣山風吹過來,蘇揚冷得打了個寒顫,她定定地望着郭詩信,一手指天,一字一頓地起誓說,“我蘇揚今天在這裏對天發誓,這輩子不做郭家人不進郭家門,在你郭詩信同志歸西下地獄之時,絕不披麻戴孝不踏進靈堂半步!無論任何時候,永不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說完,蘇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郭家別墅,剩下郭詩信一人坐在院子裏,山風吹落幾片黃葉,掉在冷清的院子裏。
蘇揚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可以自負無情到這種地步,這種人想想都讓人覺得心寒,而她的父親郭思遠竟然跟這種人一起生活了一輩子,母親曾經那麽篤定地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她卻不相信,在心裏誤解了二十多年,恨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他過的該是怎樣的沒有溫情的生活。想到這兒,蘇揚不覺又淚流滿面。
一陣汽車喇叭聲讓蘇揚回過神來,她擦了擦眼淚回頭看了一眼,郭思遠親自開車跟了上來。
“我送你回去,這裏下山沒有公交和的士,你一個人要走很久的。”郭思遠說。
蘇揚猶豫了一下,精神恍惚地上了車。
這一次,他們父女倆終于沒有一見面就吵架了,兩個人沉默着都沒話說了。蘇揚知道他當初抛棄她們母女的真相以後,心裏有過剎那的釋然,他果然有自己的苦衷,果然不是自私無情的人,作為女兒,她也終于可以不用再恨他。只是,隔着着二十多年的時光,他們早已生疏,要她像小時候那樣對他親密撒嬌,她也做不到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以後要如何跟他自然地相處下去。蘇揚把目光轉向窗外,車子一路向山下駛去,道路兩邊墨綠的柏樹和樹下的萋萋衰草不斷倒退直至消失在視野裏。
郭思遠擔憂地透過後視鏡看了蘇揚一看,“你爺爺跟你都說了些什麽?”
“有這樣一位父親,你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很不容易吧。”蘇揚答非所問。
郭思遠嘆了一口氣,“他都告訴你了?”
“從前,他拿我和母親威脅你,你沒有恨過他嗎?”蘇揚問,“現在他都老得不能動了,我母親也已經不在人世了,他應該再也沒有能力可以要挾你了吧,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你還要跟他生活在一起嗎?”
“揚揚,你可以恨他,我卻不能。”郭思遠認真地說,“親人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他是我的父親,他再壞,也還是愛着我的,只是用錯了方式。我們換位思考一下,你扪心自問,在你知道真相以前,在你最恨我的時候,你也一定沒有恨到希望我去死吧,內心深處總還是有一絲悲憫之心的吧。我現在的處境也是一樣的,這個人再壞,他還是我的父親,在我小的時候,他也把我抱在懷裏當寶貝,我也曾信賴地跟他撒嬌。他并不是天生的惡人,雖然後來環境讓他變得殘忍無情,他甚至親手毀了我一生的幸福。可是他現在也是人之将死,我沒有辦法跟他計較了,我對他,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可是也還有養老送終的義務。我不能強求你跟我一樣不跟他計較,但是希望你能體諒我現在不能離開郭家的心情。”
蘇揚沒再說什麽,車子慢慢駛進市區,郭思遠問,“你現在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蘇揚已經沒在錦城大學那邊的房子住了,學校裏趁着寒假正在拆遷施工,房子的水電氣都斷了,已經沒辦法住人,她暫時還是住在杜成毅家的老四合院裏。可是她現在并不想回去,她的心情還沒有完全平複,她想自己一個人待着靜靜心。
“你就在路邊靠邊停車吧,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蘇揚說。
郭思遠把車子停好,蘇揚下了車,自己一個人沿着馬路晃蕩。她走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這裏離孤兒院很近,她很久沒去做義工了,不知道那些孩子們過得怎樣了,她決定過去看看,于是加快步伐朝孤兒院走去。
蘇揚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來過這裏了,孤兒院的變化讓蘇揚覺得有些吃驚,房子的外牆重新刷了一層白色的漆,裏面院子的地面全部進行了水泥硬化,東邊建了一個小花圃,新種了不少花卉苗木,西頭以前架秋千的地方,又新添了許多健身活動器械,以前的舊秋千也被重新加固修整了一翻。
這裏節日的氣氛還沒褪去,院子裏大紅的燈籠挂得到處都是,孩子們穿着新的棉襖在院子裏玩耍,對于這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們而言,這個小小的孤兒院就是他們的家,這個小小的院子就是他們活動的樂園,跟牆外面父母呵護下的孩子相比,他們是可憐的,可是在這裏,這些孩子們簡單而快樂地生活着,卻也自有自己的小幸福。看到孩子們臉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蘇揚的心情一下好了很多,她忽然覺得,無論這一生有多麽糟糕,她也不能被那些內心陰暗的人帶入不幸之中,她要過好自己的日子,要努力向着陽光,要勇敢地相信這世間的所有真善美。
“蘇小姐,你怎麽來了!”院長從屋裏走出來,發現了站在院子裏發呆的蘇揚,高興地喊她,“你都很久沒來了。”
“院長,新年好!”蘇揚笑着跟她打招呼,“我才一年多時間沒來,怎麽這裏現在變化這麽大呀。”
“是啊,現在的環境是比以前好多了。”院長說,“這都是跟我們合作的經緯制衣公司的鄒總,帶着他們公司的愛心人士一起做的。”
“怎麽經緯公司除了給孩子們做衣服之外,還做了這麽多善事啊?”蘇揚吃驚地問。
“是啊,人家真是一家有愛心的企業呢。”院長感嘆,“不過,這也要感謝你啊,當初還是你牽線搭橋把經緯公司請進來的。”
蘇揚以為當時是以慈善做為手段提升公司的社會形象,鄒曉才會答應跟孤兒院這邊建立合作,她沒想到鄒曉還後續為孤兒院做了這麽多事情。想到鄒曉,蘇揚的心又隐隐作痛,有很多事情都是她從前沒想到的,除了沒想到鄒曉也在做慈善,她從前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他,沒有想到最愛他的時候,是已經離開他不能再愛的時候。人生有那麽多遺憾,而最大的遺憾是,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是世上的唯一,失去了,就是一輩子的痛。
蘇揚在秋千上坐着發呆了一下午,傍晚的時候,她給杜成毅打電話讓他過來接她。杜成毅靠着導航找了半天才找到孤兒院的位置,他還特別不能理解地問蘇揚大過年的怎麽會跑到這裏來,蘇揚敷衍了他幾句,兩人便一起回去了。
到了元宵節,這年才算慢慢要過完了,元宵是春節最後的狂歡,今年的元宵節恰好又跟情人節同一天。杜成毅興奮地跟孩子似的,說是跟蘇揚戀愛以來的第一個情人節,一定要給蘇揚留下深刻印象。他一早上就把蘇揚趕出門了,讓蘇揚晚上再回家,他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裏布置一下等她回去給她驚喜。
蘇揚無語地出了門,公司那邊她已經沒去上班了,楚慕之帶着人在進行資産核算,她也懶得操心。沒有地方可去,她只好去了彼岸酒吧。
酒吧上午沒有生意,大部分夥計都還在睡着,只有阿金一人起床了在吧臺後面忙活着,他正把白色瓷裏瓶枯萎的楊桔梗取下來,又重新換了一束新的上去。
蘇揚在吧臺外面對阿金坐了下來,“Echo要離開錦城回老家了,你知道吧?”
“知道啊。”阿金說。
“那她打算把酒吧怎麽處理?”蘇揚問。
“轉讓出去吧。”阿金說。
“那你們這些夥計怎麽辦?”蘇揚又問。
“Echo說,轉酒吧的時候會跟對方說清楚,必須連同我們這些夥計一起轉,價格只要合理,都不是問題。”阿金說。
“你自己呢,以後打算怎麽辦?”蘇揚關心地問。
阿金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你跟了Echo六年多時間,比我和她認識的時間都要長,Echo她明白你的心意嗎?”蘇揚問。
阿金的臉一下紅了起來,他吃驚地望着蘇揚,慌張地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出來了呀,傻阿金。”蘇揚感嘆,“她都要離開了,你還不跟她表白麽?”
“怎麽表白?”阿金苦笑,“我根本就配不上她,她是我的老板啊。”
“所以你就天天往瓶子裏插這些洋桔梗花?你以為她不知道洋桔梗的花語是什麽?”蘇揚殘忍地教訓他,“連我都知道,真誠永恒的愛和無望悲傷的愛,你以為Echo她看不出來麽?”
“只要她過得好,我怎樣都無所謂,我确實也是配不上她。”阿金說。
“我實話告訴你吧,”蘇揚恨鐵不成鋼地說,“Echo這次回老家是準備接受家裏人安排的相親,她說要随便找個人嫁了。讓她嫁給一個随便的自己不愛的人,你甘心嗎?你知道Echo不是那種在乎物質的人,她自己也并不缺這些,她真正在乎的,只是愛而已啊。”
“我自己會在乎,我怕自己給不了Echo幸福生活,我不願意她跟着我吃苦。”阿金痛苦地說。
“她自己有物質基礎,跟了誰至少在生活上都不會吃虧。”蘇揚說,“你還是收起你自己的面子和自尊吧。”
阿金沉默着陷入了思考。
“成與不成,你表白一下又怎樣呢,趁着今天情人節。”蘇揚鼓勵道,“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吧,我先去Echo的房間睡會兒。”說完,蘇揚就跑樓上補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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