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話可說

“你沒有覺得那段時間我态度的轉變有問題嗎?”謝南苦笑,“那段時間我回了一趟家,檢查我媽的東西的時候找到了她的檢查單,還有我爸那時候寄來的離婚協議書。”

“我有沒有告訴你,她從小對我的要求就很嚴格?”謝南肩膀有些垮下來,“她喜歡用我爸年輕時候的成績來要求我,說他多麽多麽優秀,如果我達不到,就是丢臉。我開始以為她在臆想,他們難道不是大學才認識的嗎?後來我看了我媽的日記,才知道她初中和我爸就是同學,那時候開始暗戀,後來拼命追趕,中考的時候因為生病帶着高燒考試,沒有考好,外公帶她去了另一個城市讀。她高中的三年一點也沒有敢松懈,因為一旦追趕不上,就會被遠遠甩在身後,而見不到謝陽。”

顧北北不知道中間還有這麽一段插曲,這時候聽謝南的話,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最初從謝叔叔那邊聽許一朵,覺得她心機很重,表面無害,能做出灌醉上床這種事,又掐住謝陽家庭的要害,讓謝陽和她結婚,該是多可怕?

那時候她對謝陽生出同情,又覺得許一朵那麽做未免太作踐自己,連帶謝南也受罪,父母一輩人的做法對下一代的影響極大,身上繼承了上一輩的血脈,連性格缺陷也一并遺傳了下來。

現在想來,這種行為已經是影響正常生活的精神痼疾了。

“你母親……”顧北北說的艱難,“她怎麽會這樣?”

“不知道,我外公知道她堅持要嫁給我父親,氣壞了,和她斷絕了父女關系。”謝南伸手擦了擦眼角,顧北北假裝沒看到他的眼淚。

“你外公外婆是什麽樣的人?”顧北北覺得從這裏大概能了解到一些情況,事必有因。

“我……不清楚。”謝南有些茫然,眼底一片空白,“沒人告訴我。”

“……算了。”顧北北把竹竿扔給他,“你在這裏劃一會兒,這竹筏多轉幾圈,想必你腦海中什麽都清醒了。”

“為什麽?”謝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接過來細長杆兒,握在手上不動。

“過去的都過去了啊。”顧北北蹲下去一撩水,濺起的水花濕了謝南一身,“感覺到了沒,水是溫的,天是熱的,過去的都是過去的。”

謝南沒跟上她的節奏,思維跳脫的人說話總是讓人摸不到頭腦。

顧北北卻覺得不必再追尋那些過去,陳年往事犄角旮旯,扒出來東西也只剩下滿手灰塵,只言片語訴盡一生。這世上掩埋的,不僅僅是死人的骨頭,還有死人的事,再怎麽努力,我們參與的也只是一部分人生,終究不可能完全了解一個人的一生,是怎麽開始,怎麽形成,又是怎麽終結。

連同自己的人生際遇,都會覺得妙不可言,充滿了巧合、荒唐,單拎出來一看,仿佛欣賞了一出戲劇,完全不覺得其中表演的是自己。

“是嗎?不過你說的也是,”謝南哂笑,“我怎麽總是這麽想不開,再怎麽想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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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麽,又有什麽好怕的?”顧北北一針見血,點出了謝南的顧慮,“你不會成為你爸爸那樣,也不會走你媽媽的老路,你就是你,也只是你。”

“你難道無所畏懼?”竹筏這回終于聽話了,老老實實的靠岸,兩人躍上碼頭,沿着長長的小路走向下一個目的地。

“康德不是說過,我們這一生需要敬畏兩樣東西,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顧北北一本正經,真話說的和假話一樣,“我想除了這兩樣,還有兩樣是我害怕的。”

“是什麽?”

“害怕有一天看不清自己是什麽樣,害怕有一天忘記自己曾經想要變成什麽樣。”

“你害怕變化?”謝南做一句話總結。

“不能這麽說吧,什麽都沒變才更可怕,不是麽?我想大概是怕變得更差,因為那會證明一件事,就是你所有做過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無用功。”顧北北話剛出來深覺不妥,又改口道,“不對,也不能這麽說,因為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就會有它的作用,不能說是無用功。應該說,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因為我們一旦恐懼,就可能退縮,而退縮,就是讓步的征兆,讓着讓着,就無路可退了。”

(唯一值得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羅斯福)

“這麽一聽,你還真是好鬥分子。”謝南最後評價道。對于顧北北的話,他理解了一部分,但他不是顧北北,也只能理解有切身體會的那一部分。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顧北北道,“明白嗎?”

明白嗎?謝南不明白。

那場旅途最後算不上一場愉快的旅行,兩個當事人各懷心事,漫不經心的走馬觀花,最後心無一物,知道山是好山,水是好水,人是很多人。記憶清明的地方也只剩下身邊這麽個人是清晰的,剩下的都自覺打上了馬賽克。

回來之後便是報志願和投檔等一系列問題,成績出來後,謝南和她收獲了無數鮮花和掌聲。尤其對顧北北,平日裏看起來不怎麽起眼,最後卻踩着線進了最好的文科院校,身為理科生,最後學了中文,也跌破了一堆人的眼鏡。

謝南則是照着他原來的計劃,去了另一所理科比較好的學校,兩人不在一處上大學,終究讓家長感到遺憾,慶功宴上增添了無數光彩,只是當事人如何想,并沒有人關心。

謝陽財大氣粗,給了兩人各十萬塊的獎金,讓他們當零花錢用。

顧北北推拒不成,只好收下。

————

顧北北找的律師姓聶,叫聶修遠,她從收集到的資料裏選擇了這個律師,因為他受理的案件都有難度,但又能打贏官司,年輕有為,對顧北北來說唯一的缺點就是價錢有點高……

但這個缺點在勝率上并不算什麽,錢以後可以賺,但有些東西是賠不起的。

顧北北之前聯系了聶律師的助理,約定了時間見面咨詢,聶修遠見到她的時候有些詫異,大概沒想到客戶會這麽小吧。

顧北北将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聶修遠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斟酌她的話。之後又分別提問了顧北北幾個問題,顧北北滴水不漏的回答,确保萬無一失。她思路清晰,言談舉止之間頗為冷靜,倒是叫聶修遠多看了她兩眼,內心有些欽佩這個女生。

“所以我一定要打贏這場官司。”顧北北最後又申明了這一點。

“律師的天職就是替主顧将官司打贏。”聶修遠微微一笑,“這點請您放心。”

顧北北心稍微平靜了些,她蟄伏了太久,這件事早已成為心中的一根刺,一天不拔|出來,就疼痛難安,夜不能眠。

然而回到家後打開電腦看到推送,心便沉了下去。

居鹹被一位優秀的老作家推薦進了作協,而因為之前作品獲獎等事宜,被當地評為“海市十大優秀青年代表”,一時間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人人當做榜樣。

顧北北憤而關上電腦,無論再念多少遍金剛經,都無法平心靜氣。她不願去想這件事會對以後造成多少影響,一位“優秀”青年榜樣會有多少影響,而又有多少人心中的天平在此傾斜。

“真相就是真相,一定不會被埋沒。”她這麽安慰自己,卻沒有什麽作用,越發惴惴不安。

那一刻她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喉嚨仿佛被繩索卡住,雙手只能無力的掙紮,所有的豪情壯志在一瞬間消失,就像一只在海上漂泊的小船,面臨忽然來到的海嘯,擡頭看見的只是黑暗和咆哮。

她又夢見了法庭上,法官敲一下槌子,最後宣布她敗訴,所有人都嘲笑她不自量力,認為她造假,沽名釣譽,居然妄圖靠這種方式博取名聲——

“她一定是個瘋子。”顧北北聽到這樣一句話,猛地起身,直接驚醒。

豆大的汗滴從鬓角沁出來,濡濕了濃密的烏發,顧北北雙眼有些失神,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發覺自己口幹舌燥,掀開毯子下床去廚房喝水,打開門發現客廳很冷,發現謝南根本沒睡覺,在大廳發現了謝南。

“還沒睡?”兩人異口同聲道,發覺和對方說了一樣的話後又不約而同的笑起來,只是謝南笑的無拘無束,而顧北北笑的勉強。

“做惡夢了?”謝南率先問情況。

“你怎麽知道?”顧北北去接水,然後坐到他旁邊,“在做什麽?”

“隔着門都能聽到你喊‘不’,吓我一跳。”謝南笑笑,“我在看有關引擎方面的資料。”

“你不是要去數學系嗎?”顧北北有些奇怪。

“觸類旁通吧,數學系是通吃的專業。”謝南拿起旁邊厚厚一疊東西,“想以後轉計算機行業,結合雲計算,做新式網絡游戲。”

“荼毒青少年啊。”顧北北随口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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