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節脊椎上,疼痛如閃電一樣沿着他的背部蹿入了腦裏
時,瞳霍然擡起了頭,眼裏忽然煥發出刀一樣淩厲的光!
瞳術!所有人都一驚,這個大光明宮首屈一指的殺手,終于動用了絕技!
然而,為什麽要直到此刻,才動用這個法術呢?
“千疊!”雙眸睜開的剎那,淩厲的紫色光芒迸射而出。
——四面冰川上,陡然出現了無數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那些冰壁相互折射和映照,幻化出了上百個影子,而每一個影子的雙眼都在一瞬間發出淩厲無比的光——那樣的終極瞳術,在經過冰壁的反射後增強了百倍,交織成網,成為讓人避無可避的圈套!
教王在一瞬間發出了厲呼,踉跄後退,猛然噴出一口血,跌入玉座。
他的四肢還在抽動,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擡起雙手來——在方才瞳術發動的一瞬間他迎面被擊中,在剎那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手,無法挪動;腳,也無法擡起。看着執劍逼近的黑衣刺客,教王忽然嘬唇發出了一聲呼嘯,召喚那些最忠心的護衛。
咆哮聲從樂園深處傳來,一群兇悍的獒犬直撲了出來,咬向瞳的咽喉!
“真是可憐啊……妙風去了藥師谷沒回來,明力也被妙火拖住了,現在你只能喚出這些畜生了。”瞳執劍回身,冷笑,在那些獒犬撲到之前,足尖一點,整個人從冰川上掠起,化成了一道閃電。
“如何?”只是一剎,他重新落到冰上,将右手的劍緩緩平舉。
血流滿了劍鋒,完全遮擋住了劍鋒上的光。四周橫七豎八倒着十多具灰獒的屍體,全是被一劍從頂心劈成兩半,有些還在微微抽搐。
這個號稱極樂天國的絕頂樂園裏,充溢着濃濃的血腥味。落回玉座上的仙風道骨的教王,肩膀和右肋上已然見了血,正劇烈地喘息,看着一地的殘骸。
“老實說,我想宰這群畜生已經很久了——平日你不是很喜歡把人扔去喂狗嗎?”瞳狹長的眼睛裏露出惡毒的笑,“所以,我還特意留了一條,用來給你收屍!”
他低聲冷笑,手腕一震,瀝血劍從劍柄到劍尖一陣顫動,劍上的血化為細細一線橫裏甩出。雪亮的劍鋒重新露了出來,在冰上奕奕生輝。
玉座上的人幾次掙紮,想要站起,卻仿佛被無形的線控制住了身體,最終頹然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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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不了了吧?”看着玉座上那個微微顫抖的身形,瞳露出嘲諷,“除了瞳術,身體內
還有毒素發作吧?很奇怪是不是?你一直是號稱百毒不侵的,怎麽會着了道兒呢?”
瞳低低笑了起來:“那是龍血珠的藥力。”
聽得“龍血珠”三個字,玉座上的人猛然一震,擡起手指着他,喉嚨裏發出模糊的低吟。
“奇怪我哪裏找來的龍血珠?”瞳冷笑着,橫過劍來,吹走上面的血珠,“愚蠢。”
然而雖然這樣說着,他卻是片刻也不敢放松對玉座上那個老人的精神壓制——即便是走火入魔,即便是中了龍血之毒,但教王畢竟是教王!若有絲毫大意,只怕自己下個剎那就橫屍在地。
他繼續持劍凝視,眼睛裏交替轉過了暗紅、深紫、詭綠的光,鬼魅不可方物。
“你以為我會永遠跪在你面前,做一只狗嗎?”瞳凝視着那個鶴發童顏的老人,眼裏閃現出極度的厭惡和狠毒,聲音輕如夢呓,“做夢。”
他忽然擡起手,做了一個舉臂當頭拍向自己天靈蓋的手勢!
仿佛被看不見的引線牽引,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擡起,緩緩印向自己的頂心。
“你……你……”老人的眼睛盯着他,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然而,顯然也是有着極強的克制力,他的手擡起到一半就頓住了,停在半空微微顫動,仿佛和看不見的引線争奪着控制權。
“老頑固……”瞳低低罵了一句,将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雙眸,踏近了一步,緊盯。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教王眼裏忽然轉過了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那樣的得意、頑皮而又瘋狂——完全不像是一個六十歲老人所應該有的!
這樣熟悉的眼神……是、是——
“明力?”瞳忽然明白過來,脫口驚呼,“是你!”
這不是教王!一早帶着獒犬來到樂園散步的,竟不是教王本人!
“教王”詭異地一笑,嘴裏霍然噴出一口血箭——在咬斷舌尖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猛然一震,仿佛靠着劇痛的刺激,剎那掙脫了瞳術的束縛。明力的雙手扣住了六枚暗器,蓄滿了驚人的瘋狂殺氣,從玉座上霍然騰身飛起,急速掠來。
“瞳,我破了你的瞳術!”明力臉上帶着瘋狂的得意,那是他十幾年來在交手中第一次突破了瞳的咒術,不由大笑,“我終于破了你的瞳術!你輸了!”
瞳一驚後掠,快捷無倫地拔劍刺去。
然而奇怪的是,明力根本沒有躲閃。
“咔嚓”一聲輕響,沖過來的人應聲被攔腰斬斷!
然而就在同一瞬間,他已經沖到了離瞳只有一尺的距離,手裏的暗器飛出——然而六枚暗器竟然無一擊向瞳本身,而是在空氣中以詭異的角度相互撞擊,憑空忽然爆出了一團紫色的煙霧,當頭籠罩下來!
——幾近貼身的距離,根本來不及退避。
“啪嗒!”明力的屍體摔落在冰川上,斷為兩截。
然而同一時間,瞳也捂着雙眼跌倒在冰上!
瀝血劍從他手裏掉落,他全身顫抖地伏倒,那種無可言喻的痛苦在一瞬間就超越了他忍受力的極限。他倒在冰川上,脫口發出了慘厲的呼號!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他的眼睛,忽然間就看不見了!
那種痛是直刺心肺的,幾乎可以把人在剎那間擊潰。
“愚蠢的瞳……”當他在冰川上呼號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來了,慈愛而又憐惜,“你以為大光明宮的玉座,是如此輕易就能颠覆的……太天真了。”
那是……那是教王的聲音!
瞳沒有擡頭,極力收束心神,伸出手去夠掉落一旁的劍,判斷着樂園出口的方向。
——必須要立刻下山去和妙火會合,否則……
“呵呵,還想逃?”就在同一時刻,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圖,一個東西被骨碌碌地扔到了冰上,是猙獰怒目的人頭:“還指望同伴來協助嗎?呵,妙火那個愚鈍的家夥,怎麽會是妙水的對手呢?你真是找錯了同伴……我的瞳。”
妙水?那個女人,最終還是背叛了他們嗎?
他想去抓瀝血劍,然而那種從雙眸刺入的痛迅速侵蝕着他的神志,只是剛撐起身子又重重砸倒在地,他捂住了雙眼,全身肌肉不停顫抖。
“咯咯……看哪,連瞳都受不住呢。”妙水的聲音在身側柔媚地響起,笑意盈盈,“教王,七星海棠真是名不虛傳。”
七星海棠!在劇痛中,他聞言依舊是一震,感到了深刻入骨的絕望。
那是百年來從未有人可以解的劇毒,聽說二十年前,連藥師谷的臨夏谷主苦苦思索一月,依舊無法解開這種毒,最終反而因為神思枯竭嘔血而亡。
而可怕的是,中這種毒的人,将會有一個逐步腐蝕入骨的緩慢死亡。
白發蒼蒼的老者挽着風姿綽約的美人,彎下腰看着地上苦痛掙紮的背叛者,嘆息着:“多麽可惜啊,瞳。我把你當做自己的眼睛,你卻背叛了我——真是奇怪,你為什麽敢這樣做呢?”
教王眼裏浮出冷笑:“難道,你已經想起自己的來歷了?”
——那句話是比劇毒更殘酷的利劍,刺得地上的人在瞬間停止了掙紮。
瞳劇烈地顫了一下,擡起頭來盯着教王。然而,那雙平日變幻萬方的清澈雙瞳已然失去了光澤,只籠罩着一層可怖的血色。
自己的來歷?難道是說……
“蠢材,你原來還沒徹底恢複記憶?分明三根金針都松動兩根了。”教王笑起來了,手指停在他頂心最後一枚金針上,“摩迦一族的覆滅,那麽多的血,你全忘記了?那麽說來,原來你背叛我并不是為了複仇,而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野心啊……”
瞳猛地擡頭,血色的眸子裏,閃過了一陣慘厲的光。
摩迦一族!
這個薛紫夜提過的稱呼從教王嘴裏清清楚楚地吐出,一瞬間,他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另外一種撕裂般的感覺從內心蔓延出來,令他全身顫抖。
“原來是真的……”一直沉默着的人,終于低啞地開口,“為什麽?”
教王用金杖敲擊着冰面,冷笑道:“還問為什麽?摩迦一族擁有妖瞳的血,我既然獨占了你,又怎能讓它再流傳出去,為他人所有?”
地上的人忽然間暴起,撲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畜生!”因為震驚和憤怒,重傷的瞳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仿佛那樣的劇毒都失去了效力!
一陣淡藍色的風掠過,雪中有什麽瞬間張開了,瞳最後的一擊,就撞到了一張柔軟無比的網裏——妙水盈盈立在當地,張開了她的天羅傘護住了教王。水一樣柔韌的傘面承接住了強弩之末的一擊,哧啦一聲裂開了一條縫隙。
“傷到這樣,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居然還能動?”妙水嬌笑起來,憐惜地看着自己破損的傘,“真不愧是瞳。只是……”她用傘尖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肩膀,咔啦一聲,有骨頭折斷的脆響,那個人終于重重倒了下去。
她繼續嬌笑:“只是,方才那一擊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體能吧?現在你壓不住七星海棠的毒,只會更加痛苦。”
瞳倒在雪地上,劇烈地喘息,即便咬緊了牙不發出絲毫呻吟,但全身的肌肉還是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妙水傘尖連點,封住了他八處大穴。
“可憐。不想死嗎?”教王看着倒地的瞳,拈須微笑,“求我開恩吧。”
“呸。”瞳咬牙冷笑,一口啐向他,“殺了我!”
教王舉袖一拂,帶開了那一口血痰,看着雪地上那雙依然不屈服的眼睛,臉色漸漸變得猙獰。他的手重新覆蓋上了瞳的頂心,緩緩探着金針的入口,用一種極其殘忍的語調,不急不緩敘述着:“好吧,我就再開恩一次——在你死之前,讓你記起十二年前的一切吧!瞳!”
教王的手忽然瞬間加力,金針帶着血,從腦後三處穴道裏反跳而出,沒入了白雪。
“讓你就這樣死去未免太便宜了!”用金杖挑起背叛者的下颌,教王的聲音裏帶着殘忍的笑,“瞳……我的瞳,讓你忘記那一段記憶,是我的仁慈。既然你不領情,那麽,現在,我決定将這份仁慈收回來。你就給我好好地回味那些記憶吧!”
金針一取出,無數淩亂的片斷,從黑沉沉的記憶裏翻湧上來,将他瞬間包圍。
那些……那些都是什麽?黑暗的房間……被鐵鏈鎖着的雙手……黑夜裏那雙清澈的雙眸,靜靜凝視着他。血和火燃燒的夜裏,兩個人的背影,瞬間消失在冰面上。
那是、那是——
“不……不……啊!啊啊啊啊……”他抱着頭發出了低啞的呼號,痛苦地在雪上滾來滾去,身上的血染滿了地面——那樣洶湧而來的往事,在瞬間逼得他幾乎發瘋!
妙水執傘替教王擋着風雪,眼裏也露出了畏懼的表情。老人拔去了瞳頂心的金針,笑着喚起那個人被封閉的血色記憶,殘忍地一步步逼近——
“瞳,你忘記了嗎?當時是我把瀕臨崩潰的你帶回來,幫你封閉了記憶。”
“否則,你會發瘋。不是嗎?”
“你難道不想記得自己做過什麽嗎——為了逃出來,你答應做我的奴隸;為了證明你的忠誠,你聽從我吩咐,拿起劍加入了殺手們的行列……呵呵,第一次殺人時你很害怕,不停地哭。真是個懦弱的孩子啊……誰會想到你會有今天的膽子呢?”
妖魔的聲音一句句傳入耳畔,和浮出腦海的記憶相互呼應着,還原出了十二年前那血腥一夜的所有真相。瞳被那些記憶釘死在雪地上,心裏一陣一陣淩遲般地痛,卻無法動彈。
是的,是的……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那一夜……那血腥屠戮的一夜,自己在奔跑着,追逐那兩個人,雙手上染滿了鮮血。
他是那樣貪生怕死,為了獲得自由,為了保全自己,對那個魔鬼屈膝低頭——然後,被逼着拿起了劍,去追殺自己的同村人……那些叔叔伯伯大嬸大嫂,拖兒帶女地在雪地上奔逃,發出絕望而慘厲的呼號,身後追着無數明火執仗的大光明宮殺手。
而他,就混在那一行追殺者中,滿身是血,提着劍,和周圍那些殺手并無二致。
那個下着大雪的夜裏,那些血、那些血……
他忽然呼號出聲,将頭深深埋入了手掌心,猛烈地搖晃着。
為什麽要想起來?這樣的往事,為什麽還要再想起來——想起這樣的自己!
“想起來了嗎 ?我的瞳……”教王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慈愛地附耳低語,“瞳,你才是那一夜真正的兇手……甚至那兩個少年男女,也是因為你而死的呢。”
“你叫她姐姐是嗎?我讓你回來,你卻還想追她——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樣子
嗎?你提着劍在她身後追,滿臉是血,厲鬼一樣猙獰……她根本沒有聽到你在叫她,只是拼了命想甩脫你。”
“最後,那個女孩和她的小情人一起掉進了冰河裏——活生生地凍死。”
惡魔在附耳低語,一字一句如同無形的刀,将他淩遲。
穿越了十二年,那一夜的風雪急卷而來,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将他的最後一絲勇氣擊潰。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是真的。藥師谷裏小夜提及的那些往事,看到的那雙清澈眼睛和冰下的死去少年,原來都是真的!她就是小夜……她沒有騙他。
她的眼睛是這樣的熟悉,仿佛北方的白山和黑水,在初見的瞬間就擊中了他心底空白的部分。那是姐姐……那是小夜姐姐啊!
他曾經被關在黑暗裏七年,被所有人遺棄,與世隔絕,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的雙眼。那雙眼睛裏有過多少關切和叮咛,是他抵抗住饑寒和崩潰的唯一動力——他……他怎麽完全忘記了呢?
瞳捂着頭大叫出來,全身顫抖地跪倒在雪地上,再也控制不住地呼號。
她曾不顧自己性命地阻攔他,只為不讓他回到這個黑暗的魔宮裏——然而他卻毫不留情地将她擊倒在地,揚長而去。
原來,十二年後命運曾給了他一次尋回她的機會,将他帶回到那個溫暖的雪谷,重新指給了他歸家的路。原本只要他選擇“相信”,就能得回遺落已久的幸福。然而,那時候的自己卻已然僵冷麻木,再也不會相信別人,被奪權嗜血的欲望誘惑,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推開了那只手,孤身踏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不惜欺騙她傷害她,也不肯放棄對自由和權欲的争奪。
所以,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真是活該啊!
他忽然大笑起來:原來,自己的一生,都是在拼命掙脫和無奈的屈服之間苦苦掙紮嗎?然而,拼盡了全力,卻始終無法掙脫。
所有的殺氣忽然消散,他只覺得無窮無盡的疲倦,緩緩合起眼睛,唇角露出一個苦笑。
妙水在一側望着,只覺得心驚——被擊潰了嗎?瞳已然不再反抗,甚至不再憤怒。那樣疲憊的神情,從未在這個修羅場的殺手臉上看到過!
“住手!”在他大笑的瞬間,教王閃電般地探出了手,捏住他的下颌,手狠狠擊向他胃部。
一口血從瞳嘴裏噴了出來,夾雜着一顆黑色的藥丸。封喉?
那樣的重擊,終于讓他失去了意識。
“想自盡嗎?”教王滿意地微笑起來,看來是終于擊潰他的意志了。他轉動着金色的手杖,“但這樣也太便宜你了……七星海棠這種毒,怎麽着,也要好好享受一下才對。”
身側獒犬的屍體狼藉一地,只餘下一條還趴在遠處做出警惕的姿勢。教王蹙起兩道花白長眉,用金杖撥動着昏迷中的人,喃喃着:“瞳,你殺了我那麽多寶貝獒犬,還送掉了明力的命……那麽,在毒發之前,你就暫時來充任我的狗吧!”
金杖擡起了昏迷之人的下颌:“雖然,在失去了這一雙眼睛後,你連狗都不如了。”
“是把他關押到雪獄裏嗎?”妙水嬌聲問。
“雪獄?太便宜他了……”教王眼裏劃過惡毒的光,金杖重重點在瞳的頂心上,“我的寶貝獒犬只剩得一只了——既然籠子空了,就讓他來填吧!”
“是……是的。”妙水微微一顫,連忙低頭恭謹地行禮,妖嬈地對着教王一笑,轉身告退。抓起昏迷中的瞳,毫不費力地沿着冰川掠了下去,腰肢柔軟如風擺楊柳,轉瞬消失。
“這個小婊子……”望着遠去的女子,教王眼裏忽然升騰起了某種熱力,“真會勾人哪。”
然而,不等他想好何時再招其前來一起修習合歡秘術,那股熱流沖到了丹田卻忽然引發了劇痛。鶴發童顏的老人陡然間拄着金杖彎腰咳嗽起來,再也維持不住方才一直假裝的表象。
一口血猛然噴出,濺落在血跡斑斑的冰面上。
“妙風……”教王喘息着,眼神灰暗,喃喃道,“你,怎麽還不回來!”
遠處的雪簌簌落下,雪下的一雙眼睛瞬忽消失。
雪遁。
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一直隐身于旁,看完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叛亂。
沒有現身,更沒有參與,仿佛只是一個局外人。
看來……目下事情的進展速度已然超出了他原先的估計。希望中原鼎劍閣那邊的人,動作也要快一些才好——否則,等教王重新穩住了局面,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黑暗的牢獄,位于昆侖山北麓,常年不見陽光,陰冷而潮濕。
玄鐵打造的鏈子一根一根垂落,鎖住了黑衣青年的四肢,牢牢地将昏迷的人釘在了籠中。妙水低下頭去,将最後一個頸環小心翼翼地扣在了對方蒼白修長的頸上——“咔嚓”輕響,嚴絲密合。昏迷中的人尚未醒來,然而仿佛知道那是絕大的淩辱,下意識地微微掙紮。
“哈,”嬌媚的女子低下頭,撫摩着被套上了獒犬頸環的人,“瞳,你還是輸了。”
她的氣息絲絲縷縷吹到了流血的肌膚上,昏迷的人漸漸醒轉。
然而那雙睜開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神采,充斥了血紅色的霧,已然将瞳仁全部遮住!醒來的人顯然立刻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境況,帶着淩厲的表情在黑暗中四顧,啞聲:“妙水?
”
他想站起來,然而四肢上的鏈子陡然繃緊,将他死死拉住,重新以匍匐的姿勢固定在地上。
“瞳,真可惜,本來我也想幫你的……怎麽着你也比那老頭子年輕英俊多了。”妙水掩口笑起來,聲音嬌脆,擡手撫摩着他的頭頂,“可是,誰要你和妙火在發起最後行動的時候,居然沒通知我呢?你們把我排除在外了呢。”
她的手忽然用力,揪住了他的頭發,惡狠狠道:“既然不信任我,我何苦和你們站一邊!”
瞳的頸部扣着玄鐵的頸環,她那樣的一拉幾乎将他咽喉折斷,然而他一聲不吭。
“可惜啊……我本來是想和你一起滅了教王,再回頭來對付你的。”妙水撫摩那一雙已然沒有了神采的眼睛,嬌笑,“畢竟,在你剛進入修羅場大光明界,初次被送入樂園享受天國消魂境界的時候,還是我陪你共度良宵的呢……好歹我算是你第一個女人,還真舍不得你就這樣死了。”
“哼,”瞳合上了眼睛,冷笑,“婊子。”
“婊子也比狗強。”妙水冷笑着松開了他的頭發,惡毒地譏诮。
瞳卻沒有發怒,蒼白的臉上閃過無所謂的表情,微微閉上了眼睛。只是瞬間,他身上所有的怒意和殺氣都消失了,仿佛燃盡的死灰,再也不計較所有加諸身上的折磨和侮辱,只是靜靜等待着劇毒一分分帶走生命。
七星海棠,是沒有解藥的。
它是極其殘忍的毒,會一分分地侵蝕人的腦部,中毒者每日都将喪失一部分的記憶,七日之後,便會成為嬰兒一樣的白癡。而那之後,痛苦并不會随之終結,劇毒将進一步透過大腦和脊椎侵蝕人的肌體,全身的肌肉将一塊塊逐步腐爛剝落。
一直到成為森然的白骨架子,才會斷了最後一口氣。
“想要死?沒那麽容易,”妙水微微冷笑,撫摩着他因為劇毒的侵蝕而不斷抽搐的肩背,“如今才第一日呢。教王說了,在七星海棠的毒慢慢發作之前,你得做一只永遠不能擡頭的狗,一直到死為止。”
頓了一頓,女子重新嬌滴滴地笑了起來,用媚到入骨的語氣輕聲附耳低語:
“不過,等我殺了教王後……或許會開恩,讓你早點死。”
“所以,其實你也應該幫幫我吧?”
一只白鳥飛過了紫禁城上空,在風中發出一聲尖厲的呼嘯,腳上系着一方紫色的手帕。
“谷主已去往昆侖大光明宮。”
霜紅的筆跡娟秀清新,寫在薛紫夜用的舊帕子上,在初春的寒風裏獵獵作響。
一路向南,飛向那座水雲疏柳的城市。
而臨安城裏初春才到,九曜山下的寒梅猶自吐蕊怒放,清冷如雪。廖青染剛剛給秋水音服了藥,那個歇斯底裏又哭了一夜的女人,終于筋疲力盡地沉沉睡去。
室內彌漫着醍醐香的味道,霍展白坐在窗下,雙手滿是血痕,臉上透出無法掩飾的疲憊。
“你的手,也要包紮一下了。”廖青染默然看了他許久,有些憐憫。
那些血痕,是昨夜秋水音發病時抓出來的——自從她陷入半瘋癫的狀态以後,每次情緒激動就會失去理智地尖叫,對前來安撫她情緒的人又抓又打。一連幾日下來,府裏的幾個丫頭,差不多都被她打罵得怕了,沒人再敢上前服侍。
最後擔負起照顧職責的,卻還是霍展白。
除了衛風行,廖青染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有這樣的耐心和包容力。無論這個瘋女人如何折騰,霍展白始終輕言細語,不曾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
“你真是個好男人。”包好了手上的傷,前代藥師谷主忍不住喃喃嘆息。
她吞下了後面的半句話——只可惜,我的徒兒沒有福氣。
霍展白只是笑了一笑,似是極疲倦,甚至連客套的話都懶得說了,只是望着窗外的白梅出神。
“藥師谷的梅花,應該快凋謝了吧。”驀然,他開口喃喃,“雪鹞怎麽還不回來呢?我本想在梅花凋謝之前,再趕回藥師谷去和她喝酒的——可惜現在是做不到了。”
廖青染嘆息了一聲,低下頭去,不忍看那一雙空茫的眼睛。
她猶自記得從金陵出發那一夜這個男子眼裏的熱情和希翼——在說出“我很想念她”那句話時,他的眼睛裏居然有少年人初戀才有的激動和羞澀,仿佛是多年的心如死灰後,第一次對生活煥發出了新的憧憬。
然而,命運的魔爪卻不曾給他絲毫的機會,在容他喘上了一口氣後,再度徹底将他擊倒!
她失去了兒子,猝然瘋了。
你總是來晚……我們錯過了一生啊……在半癫狂的狀态下,她那樣絕望而哀怨地看着他,說出從未說出口的話。那樣的話,瞬間瓦解了他所有的理智。
她在說完那番話後就陷入了瘋狂,于是,他再也不能離開。
他不能再回到那個白雪皚皚的山谷裏,留在了九曜山下的小院裏,無論是否心甘情願——如此的一往情深百折不回,大約又會成為日後江湖中衆口相傳的美談吧?
但,那又是多麽荒謬而荒涼的人生啊。
多麽可笑。他本來就過了該擁有夢想的年紀,卻竟還生出了這種再度把握住幸福的奢望——是以黃粱一夢,空留遺恨也是自然的吧?
“秋夫人的病已然無大礙,按我的藥方每日服藥便是。但能否好轉,要看她的造化了。
”廖青染收起了藥枕,淡淡道,“霍公子,我已盡力,也該告辭了。”
“這……”霍展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來,剎那間竟有些茫然。
不是不知道這個醫者終将會離去——只是,一旦她也離去,那麽,最後一絲和那個紫衣女子相關的聯系,也将徹底斷去了吧?
“廖谷主可否多留幾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
“不了,收拾好東西,明日便動身。”廖青染搖了搖頭,也是有些心急,“昨日接到風行傳書說鼎劍閣正在召集八劍,他要動身前往昆侖大光明宮了。家裏的寶寶沒人看顧,我得盡快回去才好。”
“召集八劍?”霍展白微微一驚,知道那必是極嚴重的事情,“如此,廖谷主還是趕快回去吧。”
廖青染點點頭:“霍七公子……你也要自己保重。”
庭前梅花如雪,初春的風依然料峭。
霍展白折下一枝,望着梅花出了一會兒神,只覺心亂如麻——去大光明宮?到底又出了什麽事?自從八年前徐重華叛逃後,八劍成了七劍,而中原鼎劍閣和西域大光明宮也不再挑起大規模的厮殺。這一次老閣主忽然召集八劍,難道是又出了大事?
既然連攜妻隐退多時的衛風行都已奔赴鼎劍閣聽命,他收到命令也只在旦夕之間了。
長長嘆了口氣,他轉身望着窗內,廖青染正在離去前最後一次為沉睡的女子看診——萦繞的醍醐香中,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此刻出現了難得的片刻寧靜,恢複了平日的清麗脫俗。
他從胸中吐出了無聲的嘆息,低下頭去。
秋水……秋水,難道我們命中注定了,誰也不可能放過誰嗎?
她是他生命裏曾經最深愛的人,然而,在十多年的風霜摧折之後,那一點熱情卻已然被逐步地消磨,此刻只是覺得無窮無盡的疲倦和空茫。
他漫步走向庭院深處,忽然間,一個青衣人影無聲無息地落下來。
“誰?”霍展白眉梢一挑,墨魂劍躍出了劍鞘。
“老七,”青衣人擡手阻止,朗笑道,“是我啊。”
“淺羽?”認出了是八劍裏排行第四的夏淺羽,霍展白松了一口氣,“你怎麽來了?”
“閣主令我召你前去。”一貫浮浪的夏淺羽此刻神色凝重,緩緩舉起了手,手心裏赫然是鼎劍閣主發出的江湖令,“魔教近日內亂連連,日聖女烏瑪被誅,執掌修羅場的瞳也在叛亂失敗後被擒——如今魔教實力前所未有地削弱,正是一舉誅滅的大好時機!”
“瞳叛亂?”霍展白卻是驚呼出來,随即恍然——難怪他拼死也要奪去龍血珠!原來是一早存了叛變之心,用來毒殺教王的!
“消息可靠?”他沉着地追問,核實這個事關重大的情報。
“可靠。”夏淺羽低下了頭,将劍柄倒轉,抵住眉心,那是鼎劍閣八劍相認的手勢,“是這裏來的。”
霍展白忽然驚住,手裏的梅花掉落在地。
——難道,竟是那個人傳來的消息?他、他果然還活着嗎!
“閣主有令,要你我七人三日內會聚鼎劍閣,前往昆侖!”夏淺羽重複了一遍指令。
霍展白望了望窗內沉睡的女子,有些擔憂:“她呢?”
“我家也在臨安,可以讓秋夫人去府上小住,”夏淺羽展眉道,“這樣你就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霍展白猶自遲疑,秋水音的病剛穩定下來,怎麽放心将她一個人扔下?
“老七,天下誰都知道你重情重義——可這次圍剿魔宮,是事關武林氣脈的大事!別的不說,那個瞳,只怕除了你,誰也沒把握對付得了。”夏淺羽難得謙虛了一次,直直望着他,忽地冷笑,“你若不去,那也罷——最多我和老五他們把命送在魔宮就是了。反正為了這件事早已有無數人送命,如今也不多這幾個。”
“不行!”霍展白差點脫口——衛風行若是出事,那他的嬌妻愛子又當如何?
最終,他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去。”
“我就知道你還是會去的。”夏淺羽舒了一口氣,終于笑起來,重重拍着霍展白的肩膀,“好兄弟!”
當天下午,兩位劍客便并騎離開了臨安,去往鼎劍閣和其餘五劍會合。
九曜山下的雅舍裏空空蕩蕩,只有白梅花凋零了一地。
“咕咕。”一只白鳥從風裏落下,腳上系着手巾,筋疲力盡地落到了窗臺上,發出急切的鳴叫,卻始終不見主人出來。它從極遠的北方帶回了重要的信息,然而它的主人,卻已經不在此處。
七位中原武林的頂尖劍客即将在鼎劍閣會合,在初春的凜冽寒氣中策馬疾馳,攜劍奔向西方昆侖。
雪鹞從腳爪上啄下了那方手巾,挂在梅枝上,徘徊良久。
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然而走出來的,卻是肩上挽着包袱的廖青染——昨日下午,夏府上的人便來接走了秋水音,她細致地交代完了用藥和看護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