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節脊椎上,疼痛如閃電一樣沿着他的背部蹿入了腦裏

,便準備回到揚州家中。

然而,看到梅枝上那一方迎風的手巾,她的眼神在一瞬間凝結——

“谷主已前往大光明宮。霜紅。”

廖青染定定看了那一行字許久,一頓足:“那個丫頭瘋了!她那個身體去昆侖,不是送死嗎?”她再也顧不得別的,出門拉起馬向着西北急行,吩咐身側侍女,“我們先不回揚州

了!趕快去截住她!”

在雪鹞千裏返回臨安時,手巾的主人卻已然漸漸靠近了冰雪皚皚的昆侖。

薛紫夜望着馬車外越來越高大的山形,有些出神。那個孩子……那個臨安的孩子沫兒,此刻是否痊愈?霍展白那家夥,是否請到了師傅?而師傅對于那樣的病,是否有其他的法子?

她有些困擾地擡起頭來,望着南方的天空,仿佛想從中看到答案。

“快到了吧?”摸着懷裏的聖火令,她對妙風說着,“傳說昆侖是西方盡頭的神山,西王母居住的所在——就如同是極淵是極北之地一樣。雪懷說,那裏的天空分七種色彩,無數的光在冰上變幻浮動……”薛紫夜擁着猞猁裘,望着天空,喃喃,“美得就像做夢一樣。”

妙風默然低下了頭,不敢和她的眼光對視。

——第一次,他希望自己從未參與過那場殺戮。

那場血腥的屠殺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可那一對少年男女從冰上消失的瞬間,還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記憶裏——如果那個時候他手下稍微容情,可能那個叫雪懷的少年就已經帶着她跑遠了吧?就可以從那場滅頂之災裏逃脫,離開那個村子,去往極北的冰之海洋,從此後隐姓埋名地生活。

可為什麽在那麽多年中,自己出手時竟從沒有一絲猶豫?

風從車外吹進來,他微微咳嗽,感覺內心有什麽堅硬的東西在一分分裂開。

“該用金針渡穴了。”薛紫夜看他咳嗽,算了算時間,從身邊摸出一套針來。然而妙風卻推開了她的手,淡然說:“從現在開始,薛谷主應養足精神,以備為教王治病。”

他臉上始終沒有表情——自從失去了那一張微笑的面具後,這個人便成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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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紫夜望着他,終于忍不住發作了起來。

“你到底開不開竅啊!”她把手裏的金針一扔,俯過身去點着他的胸口,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怒,“那個教王是不是給你吃了迷藥?我想救你啊……你自己怎麽不當一回事?”

她戳得很用力,妙風的眉頭不自禁地蹙了一下。

“還算知道痛!”看着他蹙眉,薛紫夜更加沒好氣。

“兩位客官,昆侖到了!”馬車忽然一頓,車夫興高采烈的叫聲把她的遐想打斷。

那個在烏裏雅蘇臺請來的車夫,被妙風許諾的高昂報酬誘惑,接下了這一趟風雪兼程的活兒,走了這一條從未走過的昆侖之旅。

“到了?”她有些驚訝地轉過身,撩開了窗簾往外看去——忽然眼前一陣光芒,一座巨大的冰雪之峰壓滿了她整個視野,那種淩人的氣勢震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就是昆侖?如此雄渾險峻,飛鳥難上,伫立在西域的盡頭,仿佛拔地而起刺向蒼穹的利劍。

她被窗外高山的英姿所震驚,妙風卻已然掠了出去,随手扔了一錠黃金給狂喜的車夫,打發其走路,轉身便恭謹地為她卷起了厚厚的簾子,欠身道:“請薛谷主下車。”

簾子一卷起,外面的風雪急撲而入,令薛紫夜的呼吸為之一窒!

“這……”仰頭望了望萬丈絕壁,她有些遲疑地攏起了紫金手爐,“我上不去啊。”

“冒犯了。”妙風微微一躬身,忽然間出手将她連着大氅橫抱起來。

他的身形快如閃電,毫不停留地踏過皚皚的冰雪,瞬間便飛掠了十餘丈。應該是對這條位于冰壁上的秘道了然于心,在薛紫夜回過神的時候,已然到了數十丈高的崖壁上。

風聲在耳邊呼嘯,妙風身形很穩,抱着一個人掠上懸崖渾若無事,宛如一只白鳥在冰雪裏回轉飛掠。薛紫夜甚至發覺在飛馳中那只托着她的手依然不停地輸送來和煦的氣流——這個人的武功,實在深不可測啊。

他們轉瞬又上升了幾十丈,忽然間身後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馬車!馬車炸了!”薛紫夜下意識地朝下望去,看到遠遠的絕壁下一團升起的火球,驚呼出聲。

那個火球,居然是方才剛剛把他們拉到此地的馬車!難道他們一離開,那個車夫就出事了?

“嗯。”妙風只是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左腳一踏石壁裂縫,又瞬間升起了幾丈。前方的絕壁上已然出現了一條路,隐約有人影井然有序地列隊等候——那,便是昆侖大光明宮的東天門。

看到他這樣漠然的表情,薛紫夜忽地驚住,仰起臉望着他,手指深深掐進了那個木無表情的人的肩膀,艱難地開口:“難道……是你做的?是你做的嗎!”

他緊抿着唇,沒有回答,只有風掠起藍色的長發。

“你把那個車夫給殺了?”薛紫夜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手指從用力變為顫抖。她的眼神逐漸轉為憤怒,惡狠狠地盯着他的臉,“你……你把他給殺了?”

片刻前那種淡淡的溫馨,似乎轉瞬在風裏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怎麽可以這樣!”她厲聲尖叫起來,“他不過是個普通車夫!你這個瘋子!”

在她将他推離之前,妙風最後提了一口氣,翻身抱着她穩穩落到了天門之前。

“不殺掉,難免會把來大光明宮的路線洩露出去。”妙風放下她,淡然開口,眼裏沒有絲毫喜怒,更無愧疚,“而且,我只答應了付給他錢,并沒有答應不殺——”

一個耳光落到了他臉上,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你這個瘋子!”薛紫夜憤怒得臉色蒼白,死死盯着他,仿佛看着一個瘋子,“你知道救回一個人要費多少力氣?你卻這樣随便揮揮手就殺了他們!你還是不是人?”

他側過臉,慢條斯理地拭去嘴角的血絲,眼眸裏閃過微弱的笑意:只不過殺了個車夫,就憤怒到這樣嗎?如果知道當年殺死雪懷的也正是自己,不知道還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這個救人的醫者,會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吧?

“我說過了,救我的話,你會後悔的。”他擡頭凝視着她,臉上居然恢複了一絲笑意,“我本來就是一個殺人者——和你正好相反呢,薛谷主。”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眼裏忽然泛出一絲細微的冷嘲,轉瞬消散。

他說話的語氣,永遠是不緊不慢不溫不火,薛紫夜卻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看似溫和寧靜的人,身上其實帶着和瞳一樣的黑暗氣息。西歸的途中,他一路血戰前行,蔑視任何生命:無論是對牲畜,對敵手,對下屬,甚或對自身,都毫不容情!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怔在昆侖絕頂的風雪裏,忽然間身子微微發抖:“你別發瘋了,我想救你啊!可我要怎樣,才能治好你呢……雅彌?”

聽到這個名字,妙風臉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緩緩側過頭去。

雅彌?她是在召喚另一個自己嗎?雅彌……這個昔年父母和姐姐叫過的名字,早已埋葬在記憶裏了。那本來是他從來無人可以觸及的過往。

她說想救他——可是,卻沒有想過要救回昔日的雅彌,就得先毀掉了今日的妙風。

他笑了,緩緩躬身:“還請薛谷主随在下前往宮中,為教王治傷。”

薛紫夜望着他,只覺得全身更加寒冷。原來……即便是醫稱國手,對于有些病症,她始終無能為力——比如沫兒,再比如眼前這個人。

“妙風使!”僵持中,天門上已然有守衛的教徒急奔過來,看着歸來的人,聲音欣喜而急切,單膝跪倒,“您可算回來了!快快快,教王吩咐,如果您一返回,便請您立刻去大光明殿!”

“啊?”妙風驟然一驚,“教中出了什麽事?”

“出了大事。”教徒低下頭去,用幾乎是恐懼的聲音低低道,“日聖女……和瞳公子叛變!”

“什麽?!”妙風脫口,同時變色的還有薛紫夜。

“不過,教王無恙。”教徒低着頭,補充了一句。

簡略了解了事情的前後,妙風松開了握緊的手,無聲吐出了一口氣——教王畢竟是教王!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一連挫敗了兩場叛亂!

然而身側的薛紫夜卻臉色瞬地蒼白。

“瞳呢?”她沖口問,無法掩飾自己對那個叛亂者的關切。

“瞳公子?”教徒低着頭,有些遲疑地喃喃,“他……”

十、重逢

瞳究竟怎麽了?

薛紫夜跟着妙風穿行在玉樓金闕裏,心急如焚。那些玉樹瓊花、朱閣繡戶急速地在往後掠去。她踏上連接冰川兩端的白玉長橋,望着橋下萦繞的雲霧和凝固了奔流的冰川,陡然有一種宛如夢幻的感覺。

——雪域絕頂上,居然還藏着如此龐大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中所蘊藏着的,就是一直和中原鼎劍閣對抗的另一種力量吧?

“喲,”忽然間,聽到一線細細的聲音傳來,柔媚入骨,“妙風使回來了?”

妙風停下了腳步,看着白玉長橋另一邊緩緩步來的藍色衣袂,“妙水使?”

在說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在薛紫夜身前,手停在離劍柄不到一尺的地方——這個女人實在是敵我莫測,即便是在宮中遇見,也是絲毫大意不得。

妙水由一名侍女打着傘,輕盈地來到了長橋中間,對着一行人展顏一笑,宛如百花怒放。

薛紫夜乍然一看,心裏便是一怔:這位異族女子有着暗金色的波浪長發,肌膚勝雪,鼻梁高挺,嘴唇豐潤,一雙似嗔非嗔的眼眸顧盼生情——那種奪人的麗色,竟是比起中原第一美人秋水音來也不遑多讓。

“可算是回來了呀,”妙水掩口笑了起來,美目流轉,“教王等你多時了。”

妙風不動聲色:“路上遇到修羅場的八駿,耽擱了一會兒。”

“哦?那妙風使沒有受傷吧。”妙水斜眼看了他一下,意味深長地點頭,“難怪這幾日我點數了好幾次,修羅場所有殺手裏,獨獨缺了八駿和十二銀翼。”

妙風眼神微微一變:難道在瞳叛變後的短短幾日裏,修羅場已然被妙水接管?

“瞳怎麽了?”再也忍不住,薛紫夜搶身而出,追問。

妙水怔了一下,看着這個披着金色猞猁裘的紫衣女子,一瞬間眼裏仿佛探出了無形的觸手輕輕試探了一下。然而那無形的觸手卻是一閃即逝,她掩口笑了起來,轉身向妙風:“哎呀,妙風使,這位便是藥師谷的薛谷主嗎?這一下,教王的病情可算無憂了。”

妙風閃電般看了妙水一眼——教王,居然将身負重傷的秘密都告訴妙水了?!

這個來歷不明的波斯女人,一直以來不過是教王修煉用的藥鼎,華而不實的花瓶,為何竟突然就如此深獲信任——然而,他随即便又釋懷:這次連番的大亂裏,自己遠行在外,明力戰死,而眼前這個妙水卻在臨危之時助了教王一臂之力,也難怪教王另眼相看。

“薛谷主放心,瞳沒死——不僅沒死,還恢複了記憶。”妙水的眼神掃過一行兩人,柔媚地笑着,将手中的短笛插入了腰帶,“還請妙風使帶貴客盡快前往大光明殿吧,教王等着呢。妾身受命暫時接掌修羅場,得去那邊照看了。”

妙風點點頭:“妙水使慢走。”

妙水帶着侍女飄然離去,在交錯而過的剎那,微微一低頭,微笑着耳語般地吐出了一句話——“妙風使,真奇怪啊……你臉上的笑容,是被誰奪走了嗎?”

她斜斜瞄了他一眼:“可讓奴家看了好生心疼呢!”

不等妙風回答,她嬌笑着從白玉橋上飄然離去,足下白雪居然完好如初。

妙風站橋上,面無表情地望着橋下萬丈冰川,默然。

這個女人作為“藥鼎”和教王雙修合歡之術多年,如今仿佛由內而外都透出柔糜的甜香來。然而這種魅惑的氣息裏,總是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揣測的神秘,令人心驚。他們兩個各自身居五明子之列,但平日卻沒有什麽交情,奇怪的是,自己每一次看到她,總是有隐隐的不自在感覺,不知由何而起。

而這次只是一照面,她居然就看出了自己的異樣——自己沐春風之術已失的事,看來是難以隐瞞了。

“快走吧!”薛紫夜打破了他的沉思,“我要見你們教王!”

瞳已經恢複記憶?是教王替他解掉了封腦金針?那麽如今他怎麽樣了?她心急如焚,抛開了妙風,在雪地上奔跑,手裏握緊了那一面聖火令。

妙風一驚——這個女子,是要拿這面聖火令去換教王什麽樣的許諾?

莫非……是瞳的性命?

他一瞬間打了個寒戰。教王是何等樣人,怎麽會容許一個背叛者好端端地活下去!瞳這樣的危險人物,如若不殺,日後必然遺患無窮,于情于理教王都定然不會放過。

如果薛紫夜提出這種要求,即使教王當下答應了,日後也會是她殺身之禍的來源!

然而在他微微一遲疑間,薛紫夜便已經沿着臺階奔了上去,直沖那座嵯峨的大光明聖殿。一路上無數教徒試圖阻攔,卻在看到她手裏的聖火令後如潮水一樣地退去。

“等一等!”妙風回過神來,點足在橋上一掠,飛身落到了大殿外,伸手想攔住那個女子,然而卻已經晚了一步——薛紫夜一腳跨入了門檻,直奔玉座而去!

大殿裏是觸目驚心的紅色,到處繪着火焰的紋章,仿佛火的海洋。無數風幔飄轉,幔角的玉鈴铮然作響——而在這個火之殿堂的最高處,高冠的老人斜斜靠着玉座,仿佛有些百無聊賴,伸出金杖去逗弄着系在座下的獒犬。

牛犢般大的獒犬忽然間站起,背上毛根根聳立,發出低低的嗚聲。

老人一驚,瞬間回過頭,用冷厲的目光凝視着這個闖入的陌生女子。

她奔到了玉座前,氣息甫平,只是擡起頭望着玉座上的王者,平平舉起了右手,示意。

“薛谷主嗎?”看到了她手裏的聖火令,教王的目光柔和起來,站起身來。

老人的聲音非常奇怪,聽似祥和寧靜,但氣息裏卻帶了三分急促。醫家望聞問切功夫極深,薛紫夜一聽便明白這個玉座上的王者此刻已然是怎樣的虛弱——然而即便如此,這個人身上卻依舊帶着極大的壓迫力,只是一眼看過來,便讓她在一瞬間站住了腳步!

“教王……”有些猶豫的,她開口欲言。

玉座下的獒犬忽然咆哮起來,弓起了身子,頸下的金索繃得筆直,警惕地望着這個闖入的不速之客。它被金索系在玉座下的波斯地毯上,如一只灰色的牛犢。

“啊!”她一眼望過去,忽然間失聲驚呼起來——

那裏,和獒犬鎖在一起的,居然還有一個人!

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同樣被金索系住了脖子,鐵圈深深勒入頸中,無法擡起頭。雙手雙腳都被沉重的鐐铐鎖在地上,被迫匍匐在冰冷的石地面上,身上到處都是酷刑的痕跡。戴着白玉的面具,仿佛死去一樣一動也不動。

然而在她踏入房間的剎那,那個人卻仿佛觸電般地轉過了臉去,避開她的視線。

即便看不到他的臉,她卻還是一瞬間認出來了!

“明介!”她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明介!”

她看到了面具後的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看到他全身穴道上的血跡—— 一眼望去,她便知道他遭受過怎樣的酷刑。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到一個月之前,在藥師谷裏的明介還是那樣冷酷高傲,出手淩厲。在短短的二十幾天後,居然成了這種樣子!

是誰……是誰将他毀了?是誰将他毀了!

那一瞬間,劇烈的心痛幾乎讓她窒息。薛紫夜不管不顧地飛奔過去。然而還未近到玉座前一丈,獒犬咆哮着撲了過來。雪域魔獸吞吐着殺戮的腥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撲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她卻根本沒有避讓,依舊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被系在地上的人。獒犬直接撲上了她的肩,将她惡狠狠地朝後按倒,利齒噬向她的咽喉。

“啊。”看到她遇險,那個死去一樣靜默的人終于有了反應,脫口低低驚叫了一聲,掙紮着想站起來,然而頸中和手足的金索瞬地将他扯回地上,不能動彈絲毫。

就在獒犬即将咬斷她咽喉的瞬間,薛紫夜只覺得背後一緊,有一股力量将她橫裏拉了開去。

“咔嚓!”獒犬咬了一個空,滿口尖利的白牙咬合,交擊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她被那股柔和的力道送出三尺,平安落地。只覺得背心一麻,雙腿忽然間不能動彈。

“薛谷主,勿近神獸。”那個聲音輕輕道,封住她穴道後将她放下。

“風,”教王看着那個無聲無息進來的人,臉上浮出了微笑,伸出手來,“我的孩子,你回來了?快過來。”

妙風走過去,低首在玉階前單膝跪下:“參見教王。”

“真是個能幹的好孩子,果然帶着藥師谷主按時返回。”教王贊許地微笑起來,手落在妙風的頂心,輕輕撫摩,“風,我沒有養錯你——你很懂事,又很能幹。不像瞳這條毒蛇,時刻想着要反噬恩主。”

“……”妙風頓了一頓,卻只是沉默。

“放了明介!”被點了穴的薛紫夜開口,厲聲大喝,“馬上放了他!”

明介?教王一驚,目光裏陡然射出了冷亮的利劍。然而臉上的表情卻不變,緩緩起身,帶着溫和的笑:“薛谷主,你說什麽?”

“馬上放了他!”她無法挪動雙足,憤怒地擡起頭,毫不畏懼地瞪着教王,緊握着手裏的聖火令,“還要活命的話,就把他放了!否則你自己也別想活!”

“……”教王默默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刻回答,探詢的目光落在妙風身上。

然而妙風卻低下了頭去,避開了教王的眼光。

如果說出真相,以教王的性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當年屠村時的漏網之魚吧?短短一瞬,他心裏天人交戰,第一次不敢對視教王的眼睛。

“不!不要給他治!”然而被金索系住的瞳,卻驀然爆發出一聲厲喝,仰首看着薛紫夜,“這個魔鬼!他是——”

“咔!”白色的風在大殿裏一掠即回,手刀狠狠斬落在瞳的後背上。

“敢對教王不敬!”妙風在千鈞一發時截斷了瞳的話,一掠而出,手迅疾地斬落——絕不能讓瞳在此刻把真相說出來!否則,薛紫夜可能會不顧一切地複仇,不但自己會被逼得動手,而教王也從此無救。

“住手!”薛紫夜厲聲驚叫,看着瞳滿身是血地倒了下去,眼神裏充滿了憤怒。

他卻是漠然地回視着她的目光,垂下了手。

“風,在貴客面前動手,太冒昧了。”仿佛明白了什麽,教王的眼睛一瞬間亮如妖鬼,訓斥最信任的下屬——敢在沒有得到他命令的情況下忽然動手,勢必是為了極重要的事吧?

教王冷笑:“來人,給我把這個叛徒先押回去!”

“不許殺他!”看到教徒上來解開金索拖走昏迷的人,薛紫夜再一次尖叫起來。

“薛谷主果然醫者父母心。”教王回頭微笑,慈祥有如聖者,“瞳這個叛徒試圖謀刺本座,本座清理門戶,也是理所應當——”

薛紫夜驀地一驚,明白過來:明介費盡了心思奪來龍血珠,原來竟是用來對付教王的?!

他……是因為返回昆侖山後謀逆不成,才會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但既然薛谷主為他求情,不妨暫時饒他一命。”教王輕描淡寫地承諾。

沒有料到這位天下畏懼的魔宮教王如此好說話,薛紫夜一愣,長長松了一口氣,開口:“教王這一念之仁,必當有厚報。”

“風,”教王蹙了蹙眉,“太失禮了,還不趕快解開薛谷主的穴?”

“是。”看到瞳已然消失,妙風這才俯身解開了薛紫夜雙腿上的穴道。

“薛谷主,你持聖火令來要我饒恕一個叛徒的性命——那麽,你将如願。”教王微笑着,眼神轉為冷厲,一字一句地開口,“從此後瞳的性命便屬于你。但是,只有在你治愈了本座的病後,才能将他帶走。”

是要挾,還是交換?

薛紫夜唇角微微揚起,傲然回答:“一言為定!”

“谷主好氣概,”教王微笑起來,“也不先診斷一下本座的病情?”

“紫夜自有把握。”她眼神驕傲。

“那麽,請先前往山頂樂園休息。明日便要勞煩谷主看診。”教王微笑,命令一旁的侍從将貴客帶走。

在她剛踏出大殿時,老人再也無法支持地咳嗽了起來,感覺嘴裏又沖上來大股的血——看來,用盡內力也已然壓不住傷勢了。如果這個女人不出手相救,多半自己會比瞳那個家夥更早一步死吧?

所以,無論如何,目下不能拂逆這個女人的任何要求。

呵……不過七日之後,七星海棠之毒便從眼部深入腦髓,逐步侵蝕人的神志,到時候你這個神醫,就帶着這個天下無人能治的白癡離去吧——

我以明尊的名義發誓,你們兩個,絕不能活着離開這座昆侖山!

在侍從帶着薛紫夜離開後,大光明殿裏重新陷入了死寂。

“風,擡起頭,”教王坐回了玉座上,拄着金杖不住地喘息,冷冷開口,“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個女人,和瞳有什麽關系?”

妙風猛然一震,肩背微微發抖,卻終不敢擡頭。

“看着我!”第一次看到心腹下屬沉默地抵抗,教王眼裏露出鋒銳的表情,重重頓了頓

金杖,“她為什麽知道瞳的本名?為什麽你剛才要阻攔?你知道了什麽?”

沉默許久,妙風忽地單膝跪倒:“求教王寬恕!”

“你說了,我就寬恕。”教王握緊了金杖,盯着白衣的年輕人。

“薛紫夜她……她……乃是當初摩迦村寨裏的唯一幸存者!”頓了許久,妙風終于還是吐出了一句話,臉色漸漸蒼白,“屬下怕瞳會将當初滅族真相洩露給她,所以冒昧動手。請教王見諒。”

“摩迦村寨?瞳的故鄉嗎?”教王沉吟着,慢慢回憶那一場血案,冷笑起來,“果然……又是一條漏網之魚。斬草不除根啊……”

他拄着金杖,眼神裏慢慢透出了殺氣:“那麽,她目下尚未得知真相?”

“是。”妙風垂下頭。

“那麽,在她死之前再告訴她罷。”教王唇角露出冷酷的笑意,“那之前,她還有用。”

那樣的語調輕而冷,仿佛一把刀子緩慢地拔出,折射出冷酷的光。深知教王脾性,妙風瞬間一震,重重叩下首去:“教王……求您饒恕她!”

玉座上,那只轉動着金杖的手忽地頓住了。

“風,”不可思議地看着階下長跪不起的弟子,教王眼神凝聚,“你說什麽?”

“屬下鬥膽,請教王放她一條生路!”他俯身,額頭叩上了堅硬的玉階。

金杖閃電一樣探出,點在下颌,阻攔了他繼續叩首。玉座上的教王眯起了眼睛,審視着,不知是喜是怒:“風,你這是幹什麽?你竟然替一個對我不利的人求情?從你一進來我就發現了——你臉上的笑容,被誰奪走了?”

妙風無言,微微低頭。

體內那股操控自如的和煦真氣已經漸漸凝滞,到了胸中仿佛被什麽堵塞,再也無法上升——沐春風之術一失,如今的他只有平日的三四成功力,一身絕學也被廢掉了大半。

教王凝視着妙風蒼白的臉,咬牙切齒:“是那個女人,破了你的沐春風之術?”

“這一路上,她……她救了屬下很多次。”聽出了教王的怒意,妙風終于忍不住開口為薛紫夜辯護,仿佛不知如何措辭,有些不安,雙手握緊,“一直以來,除了教王,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屬下只是不想看她死。”

“我明白了。”沒有再讓他說下去,教王放下了金杖,眼裏瞬間恢複了平靜,“風,二十八年了,這還是你第一次顧惜別人的死活。”

妙風沒有說話,仿佛也不知道怎麽回答,臉色蒼白,沒有一絲笑容。

教王沉吟不語,只看着這個心腹弟子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種種表情,不由暗自心驚:不過短短一個月不見,這個孩子已經不一樣了……十幾年如一日的笑容消失了,而十幾年如一日的漠然卻被打破了。

他的眼裏,不再只有純粹、堅定的殺戮信念。

——終于是被折斷了啊……這把無想無念之劍!

“如果我執意要殺她,你——”用金杖點着他的下颌,教王冷然道,“會怎樣?”

妙風的手無聲地握緊,眼裏掠過一陣混亂,垂下了眼簾,最終只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屬下……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那樣茫然的回答,在教王聽來卻不啻于某種威脅。

“……”他的眼神一變,金杖帶着怒意重重落下!

然而妙風沉默地低着頭,也不躲,任憑金杖擊落在背上,低哼了一聲,卻沒有動一分。

“竟敢這樣對我說話!”金杖接二連三地落下來,狂怒,幾乎要将他立斃杖下,“我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你卻是這樣要挾我?你們這群狼崽子!”

然而妙風只是低着頭,沉默地忍受。

“好吧。”終于,教王将金杖一扔,挫敗似的往後一靠,将身體埋入了玉座,頹然嘆息,“風,這是你二十年來對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我答應你——那個女人,真是了不起。”

“多謝教王。”妙風眼裏透出了欣喜,深深俯首。

然而一開口便再也壓不住翻湧的血氣,妙風一口血噴在玉座下。

教王同樣在劇烈地喘息,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修煉鐵馬冰河走火入魔以來,全身筋脈走岔,劇痛無比,身體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舍棄這枚最聽話的棋子!

黑暗而冰冷的牢獄,只有微弱的水滴落下的聲音。

這個單獨的牢獄是由一只巨大的鐵籠構成,位于雪獄最深處,光線黯淡。長長的金索垂落下來,釘住了被囚之人的四肢,令其無法動彈分毫。雪獄裏不時傳出受刑的慘叫,凄厲如鬼,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囚籠中被困的人卻動也不動。

“啪”的一聲響,一團柔軟的東西扔到了籠中,竟是蛇皮纏着人皮,團成一團。

腥氣撲鼻而來,但那個被鎖住的人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怎麽,這可是你同黨的人皮——不想看看嗎?瞳?”藍衣的女子站在籠外,冷笑起來,看着裏面那個被鎖住的人,譏諷着,“對,我忘了,你現在是想看也看不見了。”

對方還是沒有動靜,五條垂落的金索貫穿他的身體,死死釘住了他。

自從三天前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以來,那個曾經令天下聞聲色變的絕頂殺手一直沉默着,任劇毒悄然侵蝕身體,不發一言。

妙水不由有些氣不順:自從教王把瞳交由自己發落以來,她就有了打算——

她想問出那顆龍血珠,在叛變失敗後去了哪裏!

自從妙火死後,便只有她和瞳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那是天地間唯一可以置教王于死地的劇毒——如果能拿到手的話……

然而無論怎樣嚴刑拷打,瞳卻一直緘口不言。

修羅場裏出來的人,對于痛苦的忍耐力是驚人的。但這個程度的忍耐力,簡直已經超出了人的極限。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是七星海棠的毒侵蝕得太快,不等将瞳的記憶全部洗去,就已先将他的身體麻痹了——

不然的話,血肉之軀又怎能承受種種酷刑至此?

“那麽,這個呢?”啪的一聲,又一個東西被扔了過來,“那個女醫者冒犯了教王,被砍下了頭——你還記得她是誰吧?”

瞳霍然擡起頭來,那雙幾近失明的眼裏瞬間放出了雪亮的光!

他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摸索那顆被扔過來的頭顱。金索在瞬間全數繃緊,勒入他的肌膚,原已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再度迸裂出鮮血。

然而,手指觸摸到的,卻是一顆長滿絡腮胡子的男子頭顱!

“哈哈哈哈……”妙水仰頭大笑,“那是妙火的頭——看把你吓的!”

仿佛被擊中了要害。瞳不再回答,頹然坐倒,眼神裏流露出某種無力和恐懼。腦海裏一切都在逐步地淡去,那種詛咒一樣的劇毒正在一分一分侵蝕他的神志,将他所有的記憶都消除幹淨——比如昔日在修羅場的種種,比如多年來縱橫西域刺殺的經歷。

然而,那個女子的影子卻仿佛深刻入骨,至死難忘。

“你不想看她死,對吧?”妙水眼裏充滿了獲勝的得意,開口,“你也清楚那個女醫者上山容易下山難吧?她已經觸怒了教王,遲早會被砍下頭來!呵呵……瞳,那可都是因為你啊。

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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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四節脊椎上,疼痛如閃電一樣沿着他的背部蹿入了腦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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