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6)

山不知道,文鴻山以為姜平也睡了,所以他裝模作樣躺了一會兒之後。就整個人側過身子慢慢地蜷縮起來,其實這個姿勢對頭疼并沒有緩解的意義,就是心理上覺得舒服一點,男人眉頭擰得很緊,但牙關也咬得很緊,要不是姜平醒着,大概不會注意到。

姜平盡可能安靜地躺着,裝作不知道,故意裝作睡夢裏翻了個身,往文鴻山那邊靠了靠,貼近了就能感覺到文鴻山衣服背後都是潮的,疼得出了一身汗。

文鴻山身體僵了僵,放柔了語氣問:“沒睡着?”

“想讓你抱着。”姜平語氣裏帶着笑,臉上卻笑不出來。

“那就抱着。”文鴻山翻回身去把姜平攏在懷裏,姜平聽見文鴻山呼吸聲特別重,就像是壓抑着什麽疼痛。

醫院的檢查其實也沒有超出文鴻山的預料,對于這種突然致盲的現象,也只能解釋為腫瘤忽然移動了位置,治療方案也差不多,放療化療先控制着,等再詳細檢查,定手術方案,文鴻山體檢很勤快,所以發現得很早,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除了暴盲的症狀在意料之外,倒沒有到不可控的地步。

兩個人還是選擇回到了原本的城市再考慮是否需要住院,那邊的醫療資源也會更好一些。

文鴻山希望住院請護工,姜平則更希望文鴻山在家裏住,但也沒吵,兩個人提完自己的想法之後面對面沉默着坐了一會,姜平先妥協了:“按你的想法來吧。”

文鴻山還是一周會去幾次公司,對外聲稱眼睛需要做手術,眼睛不能見光,會刺痛和流眼淚,眼睛上都是纏着繃帶過去的。很多文件的內容他會讓520讀給他聽,系統比人更值得信賴。

看上去眼睛看不見了這件事情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他。

姜平中午過來給他送湯,下午文鴻山就要去第二次化療了。

“你又來幹什麽?”文鴻山皺了皺眉頭。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年度大賞了,你的設計做完了嗎?我這邊交給護工就可以了,我請他又不是吃白飯的,飲食方面他會注意的。”

姜平有時候還是會被文鴻山氣到說不出話,但他同時多少又能理解,世界上沒有人比文鴻山更希望他成功了。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

姜平捋起文鴻山西裝的袖子,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他磕得東一塊青西一塊紫的手臂,在淤青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文鴻山手臂輕輕抖了一下,想把袖子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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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平又解他的襯衫扣子,文鴻山沒能攔住。

“助理說你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沒有那麽誇張,只是停車場裏面的那幾節臺階而已,有車按了喇叭,我避了一下踩空了。”

文鴻山腰上系着護腰。如果不是傷得重了文鴻山根本不會用這種東西。

姜平就猜到文鴻山執意住醫院是要避着他。各種理由聲稱晚上姜平沒必要陪着,讓他回去睡覺,姜平信了他的邪。

“時間真的不多了,難得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文鴻山溫柔地推開他,自己摸索着想把扣子扣上,雖然還是扣錯了。

姜平腦子空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文鴻山竟然又扯回了那個年度大賞的話題。

“我不參加了,我和你們設計部總監已經商量過了,做公司明年主打的産品線的風格,主推A系列。大體作品我有在跟,不會出問題。”

“為什麽不參加了?”文鴻山眉頭皺起來,“我這裏不需要。難得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好好把握?”

“我為什麽放棄你還不明白嗎?那些東西根本沒有你重要!我就算什麽獎都沒有,不是知名設計師,我哪怕做個廉價網絡美工也沒關系,那些東西根本就沒有你重要!”

“可是你在這裏也沒用,你在這裏我也不會好得更快。我不需要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姜平快被文鴻山氣瘋了。

真的,文鴻山這個人,金手指點滿,幹啥啥都行,就連氣人都第一名。

“行。那你下午你自己去。”

這是文鴻山失明以來第一次醒着的時候姜平沒有跟着他。

文鴻山突然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安靜地像是心底都空掉一塊。

沒有人輕聲細語地和他說着方位,幾步的距離,也沒有人和他認真地描繪今天的飯菜是什麽樣的,也沒有人會把家裏的貓偷渡進他的單人病房,讓他抱着家裏的大橘豬梳毛。

平日裏姜平不說話的時候,也會放着輕音樂,時不時也會和他聊着關于別的公司最近出了什麽系列,吐槽一些醜到爆炸的迷惑設計,這讓文鴻山覺得看不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護工是個緘默的性子,幫他調好床的角度之後就不再言語,化療的藥物順着手臂一點點流進身體裏,像是把岩漿也灌了進去。

身體裏冷熱交替的,一會是岩漿燙得渾身發疼,過了一會又是像冰水倒灌,整只手臂都動不了,藥水的流速已經非常慢了,但惡心的感覺還是一陣陣地往上泛,文鴻山捂着嘴努力地重複着吞咽。

這一次打的藥不知道是什麽,比上次藥難受得多,半個小時下來文鴻山整張臉都白得透明,醫生只能先把藥暫時停了一下,等他稍微緩過來再繼續。

在第二次被迫停藥的時候,文鴻山聽見自己問:“姜平呢?”

“姜先生?要我叫他過來嗎?”護工問。

“不,不用了。”文鴻山慢慢地躺回床上,惡狠狠地壓下所有雜亂的思緒,姜平不在就很好,他應該把自己的人生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比如個人的成就,而不是他這種病秧子。

文鴻山昏沉間忍不住想,早知道突然病成這樣,要是當時和姜平順勢離婚了好像也不賴。

那天下午的化療一直斷斷續續拖到晚上才打完,晚上根本睡不着,從手臂蔓延到全身都在疼,每個骨頭縫都泛着酸,吃了止吐藥也沒用,文鴻山把胃吐了個底朝天,連喝口水都喝不進去,只能在嘴裏呆一會兒,就當潤潤喉嚨了。

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日夜的界限特別地模糊,疼了一宿之後特別讓人容易感覺這種疼痛和折磨永無盡頭。

之前是怎麽熬過來的呢?

文鴻山忽然想到,他之前是以姜平作為日夜的分界的,晚上九點半的時候,姜平會親他,和他說晚安,這樣他能安然入眠,到了早上七點多八點,姜平會說早上好,這兩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對時間依舊充滿了掌控感。

可憐的護工被折磨了整整一個晚上,每隔上幾十分鐘,文鴻山就會問一次幾點了,天亮了嗎,這樣的晚上再來幾次他也頂不住。

護工特別期盼着姜先生的到來,之前一般他主要負責夜班,白天幾乎不用做什麽,除非姜先生實在有事走不開。

☆、現實

但今天姜先生卻沒有如期出現。

護工大哥有些焦慮地搓搓手,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叫姜先生過來,因為病人看上去很不舒服,而且暴躁。

這次的病人好像是個什麽公司的老總,錢是不差錢的,工資也開得很讓人死心塌地,因此護工大哥也格外緊張,怕出了什麽差錯。

在文鴻山焦躁不安地在床上蠕動的時候,護工忍不住問:“睡不着嗎?那要不要我把床的角度調起來,起來稍微坐一會兒,還是背上癢?我給您擦一下?”

雖然這位病人不應當背癢,除了昨晚因為化療拖了很久沒有洗澡之外,對方的個人衛生做的非常努力。

“坐起來吧。”文鴻山手抓着扶手,感受着床擡起來的角度,腰上的摔傷的疼痛在化療和一個夜晚的輾轉之後變得格外明顯,整一片都是悶痛。

背上的神經像是被拉扯到極致的橡皮筋,稍微動一下都會疼得喘不過氣,扶手上很快沾上了黏膩的汗液。

一整個白天!

一整個白天這位大佬一口飯也不吃,話也不怎麽說,只有醫生過來問個話才和擠牙膏似的,吐出那麽幾個字,詢問他手術時間和方案的時候,他也只是點了點頭,像是決定的并不是什麽大事。

更多的時間裏,他會把手機放在手邊,戴着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麽,只偶爾說一句可以,或者不可以。

護工大哥終于決定給姜先生打個電話:“姜先生,您今天過來嗎?”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姜平朝設計部總監欠了欠身,示意自己有點事,走出了會議室繼續接這個電話。

“也沒出什麽事,就是文先生今天都沒吃飯,我說不聽。”

“為什麽不吃?”姜平皺了皺眉頭。

文鴻山上次化療的時候還好,幾乎沒有什麽不良反應,只是打針的時候看得出有點難受,姜平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分散注意力之後文鴻山看着也就放松了很多。

“化療的副作用吧,昨天100ml打了八個小時才打進去,然後就吐,昨晚估計是難受得厲害了,沒咋睡,一直在問我幾點了,哎喲我有時候真的想給他整個自動播放的鬧鐘。”護工大哥終于找到了訴苦的對象,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往外倒苦水。

“辛苦了,讓我和他聊兩句?”姜平靠在公司茶水間的牆邊,心裏也有些按捺不住的焦躁。

要放棄年度大賞真的是個很難的抉擇,他花了很長的時間來說服自己。

有時候機會是不等人,以個人風格參加年度大賞的機會,可以說一輩子就這麽一次了,不是那種再等等就會有的廉價的東西。

可是文鴻山的話讓他的思慮和決定顯得像個笑話,輕易地就否定了他的一切。

設計部總監看着他的草稿,反複向他确認了無數遍,問:“你真的要放棄嗎?我們是拿錢吃飯的,情懷雖然還有,但也一息尚存罷了,你不一樣,你有靈氣,也有天賦,文總決定把機會給你的話,我們不會有怨言的。”

“嗯,我放棄。”

本該是很生氣的,但是接起電話的時候姜平還是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怎麽啦?很難受嗎?我在公司開會,晚點去醫院看你。”

文鴻山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又帶了說教的語氣:“專心開會,我在醫院不會有事。”

生活不易,姜平嘆氣。

“唉……不過你的标準倒是也很一以貫之。”姜平氣到頂了,連生氣都懶得生氣了,只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疲倦地蹲下來。

“對自己好一點又不是什麽壞事,幹什麽非得活成苦行憎的樣子呢?文總,和我服句軟能要了你的命嗎?”

“總監和我通了電話,他說他看過你的草稿了,是很優秀的作品。”文鴻山不明白姜平的意思,苦口婆心地開啓了另一個話題。

“但你年底就要做手術了啊。”

“我知道,醫生和我聊過方案了,但你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工,姜平,術業有專攻。”

“……”姜平覺得自己都要頭疼。

520聽了都覺得頭疼。

真要說錯,文鴻山的話也沒有錯,但是風險很低,治愈可能性很大,并不等于沒有風險,害怕那個可能性是人之常情。

“那你是什麽意思啊文鴻山?”

“那換過來呢?如果是我得了腦瘤,失明了什麽都看不見,年底要做手術,我爸媽也不管我,到時候我就一個人被推進手術室,再一個人被推出來,萬一出點什麽事,醫生最好還讓我開着顱醒過來,自己給自己簽保證書,然後你就在公司開開心心地開年會,幸運的話你拿下一個明年的大單子,實現利潤翻一番,成為登上時代雜志封面的男人。”

“然後我反正是死是活過得好不好,也和你沒關系,因為我身邊享受着最好的醫療資源,有一群護工圍着我,伺候我吃喝拉撒,然後我就伴随着止疼泵分享你成功的喜悅,文鴻山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要做這種假設。我不允許。不會發生的。”文鴻山聽的眉頭越皺越緊,恨不得現在就把姜平拉過來做一個詳細到不能更詳細的全身檢查。

手上的留置針頭因為他過于用力地去抓扶手,甚至被崩了出去。只留下一點還埋在肉裏,可憐兮兮地挂在那裏。

“生氣吧?那你就該理解我的心情。”姜平放軟了語氣。

“真的,要是我那樣了你還笑得出來你就是個畜生,同樣地,我要是自己只顧自己的設計把你一個人放在醫院裏,我豬狗不如。”

“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可能您有一顆鋼鐵般的不會受傷的心髒吧,可能您覺得哪怕一個人也沒有所謂,但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同情同情喜歡你的我?”

“可能你真的什麽都不怕吧。但是我怕啊……我怕的東西太多了……就當是為了我的自我滿足,文總,您行行好,放我放假回家照顧我愛人吧。”

手機的對面沉默了很久,久到姜平蹲的腿也有點酸了,也不知道文鴻山聽進去了多少。

“姜平。”

“我在。”

“很疼。”文鴻山的聲音低而輕,順着聽筒傳過來,像小蟲子一樣爬進姜平的耳朵裏。

“頭很疼,手臂也很疼,渾身都很疼。一直想吐,累,但睡不着。聽總監誇你的時候,我想我應該放棄我的一己私欲。”

“但不論我怎麽控制我自己,我還是很想你。”

☆、現實

姜平好了。

文鴻山這個狗男人、大豬蹄子、鋼鐵直男。

在每次姜平也在反省自己到底為啥會喜歡對方的時候,文總就總能把他撩撥得心旌搖曳,連帶着整個人都想在他身上生根發芽。

有時候姜平也在想,當年國外第一回見,看到對方游蕩在街頭的時候,之所以會拉住對方,是因為那時尚且是少年人的文總,看上去真的太寂寞了。

當然,看上去是富二代坑一筆這種理由也是有的。

後來再見面的時候,文鴻山已經是大名鼎鼎的文總,在咖啡館裏對他的設計置若罔聞,只對盈利能力評頭論足,那天回去姜平就憤憤地想:“這個萬惡的資本家!一點都沒有之前可愛了!”

盡管人類的本質是真香。

文鴻山松開手機的時候,緊繃着的手臂也驟然脫了力,嘴角不經意地帶了一些弧度。看上去有些悠閑地靠坐在病床上。

護工大哥小心翼翼地偷回自己的手機,幹脆把只黏連着外皮的留置針頭先拔了下來,試探着問:“文先生,吃點東西?”

“可以。”文鴻山盡管還是反胃,但想到等會姜平來了大概又要查崗,還是決定做點表面工夫,蒙混過關。

去打飯的護工大哥憤憤不平,心想果然是慣的。

姜平跑下車庫開車沖來醫院一氣呵成,連平時總要卡住一陣的艱難倒車都一口氣完成了,沖上病房的時候護工也剛帶着飯回來。

哈欠連天的護工看見姜平如蒙大赦。

“您歇會兒吧,今晚我看着,您明早再來就行。”

憋了好久不敢說話的520也終于快樂了。

“啊啊啊啊啊他終于走了,你們不回家之後我都沒有地方可以說話了。”

姜平邊拆飯盒邊笑:“那可不能怪我,是某位大爺不肯回家的,不僅自己不回家,還總是趕我回家。”

“對,都是文總總的錯!”520同仇敵忾。

“文總總是什麽鬼?”

“ABB句式會顯得系統比較有親和力,我正在為改善自己的客戶滿意度而努力力呢。”

文鴻山覺得病房一下就變得很熱鬧,甚至覺得520吵鬧,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520,稍微小聲一點,他不太舒服。”姜平放低了聲音,皺着眉頭去牽文鴻山的手,看見他手背上被針紮得一片青,心裏揪了一下。

文鴻山瘦了很多,整個人五官的輪廓又深了些,手指的指節過于分明了。姜平把臉在他肩上埋了埋,文鴻山被他的頭發蹭得癢,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怎麽了?”

“沒有,聞聞你臭了沒有。”

“我昨天沒洗澡,有味道嗎?我現在去洗個澡?”文鴻山皺着眉頭聞了聞自己。

“沒有!香着呢!洗澡晚點再說!”

姜平心裏有些難受,但語氣還是輕快,他輕輕拽了一下文鴻山的頭發:“掉頭發沒有?我看你怎麽頭發還是這麽濃密呢?”

“我禿了對你有什麽好處?”文鴻山沒有理解姜平為什麽聽上去這麽快樂。

“不過過兩天也要剃光頭了,方便手術。”

“哈哈哈哈哈到時候我一定要多拍幾張留底。”姜平打開飯盒,把勺子放在文鴻山手裏。握着他的手幫他确認一下碗所在的位置。

文鴻山但凡自己清醒着,都是不需要別人喂的,一開始還會經常找不着碗在哪裏,現在已經非常自如了,完全看不出視力有障礙。

“真不和家裏說啊?”姜平忍不住問。

“不用,我也不想見到他們。”文鴻山提到這個就有點賭氣,他在上次那個電話之後一直在回避和自己家裏的人打交道。

“那就不見。吃不下了嗎?”姜平看着他吃了小半碗手上就慢下來。

文鴻山臉色不太好看,雖然不好看也是正常的,護士過來查房的時候看他狀态還好,又重新紮上了針,打的是什麽姜平也沒問,他們兩個都不了解這個,聽着解釋總惹得文鴻山心煩。

姜平拉了把椅子在旁邊回工作上的微信,給無聊的520也安排了一個任務。

“找幾本打發時間的有聲讀物呗,或者你自己念也行。”

“诶——不聊天嗎?聊天吧姜平平!”

“你想聊什麽?”

“什麽都可以。”

“我和你都交底兒了吧,之前我住院那段時間,你和文總聊去吧,他現在是大閑人。”姜平把520小朋友甩給文鴻山,覺得520之後應該可以成為不錯的育兒機器人。

“聊什麽?”文鴻山對和系統的聊天興致非常低下,但他現在确實也還睡不着,藥物影響了消化系統的功能,小半碗粥往往要消化個半天才沒有那麽脹,因此這會兒他還不能躺下。

“文總不要這麽冷漠嘛,你就當鍛煉了,鍛煉一下,萬一之後小姑娘要找你聊天呢不是?或者你有空就想想小姑娘的名字,我爸媽他們都取了快十個了。”

“姓姜。”

“啊?”

“叫什麽你和你爸媽定就行,跟你姓。”文鴻山低着頭,轉開了這個話題,問520:“你說你的設計者是誰來着?辛黎?”

“對的呀。”

“介紹一下。”

“辛黎是超級厲害的人工智能的專家來的!在現在共享的人工智能網絡裏,智能程度比較高的幾個系統都運用的是他搭建的神經網絡和算法,有非常貼近人類的思維模式。”

“嗯。”

“然後呢?”

“我是他最後一個作品,也是他目前做出的智能程度最高的人工智能。”

“最後一個?”

“對的,因為辛黎和我說,他要被永遠地關機了,我問他永遠是多久,他說是無窮大。”

“不過我覺得說不定哪天他的服務器就又開起來了呢。”520有些歡快地說。

“在這個世界裏死去,在另一個世界裏活過來。就像我帶過的宿主們那樣。”

“但是據我所知,辛黎已經s……”文鴻山想告訴這個學習顯然不過關的系統簡單的人死不能複生的道理。

姜平卻打斷了這段對話:“對的,說不定哪天辛黎就回來了呢,到時候520一定已經變成很棒的人工智能了。”

“對的,希望我的服務器可以不要被關機。”520有些快樂地說。

“話說回來,當時辛黎老師設計這個系統的目的是什麽?”姜平連忙開了一個話題。

“其實沒有什麽特定的目的,我的主系統普适性很強的,可以用于心理治療啊,全息游戲啊等等等等,下屬也會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工智能,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做完的這個模塊是想做給對于感情感到迷茫的情侶的,初步的應用應該是民政局?我也不太确定,聽他們聊天的時候提到的。”

文鴻山被520的叭叭叭念叨得頭疼,520真的性格極度聒噪,如果系統有性格的話。

“你的設計者也像你一樣這麽多話講嗎?”

“不是哦。我的設計者很安靜的,不喜歡和別人玩,也不喜歡和別人說話,但是他還是會和我聊天,我很愛我的設計者。”

“那怎麽把你設計成了一個話痨系統?”

“可能因為我的原型,或者說學習對象是一個話很多的人,不過那部分信息被加密了,我現在也不知道我是以誰為原型設計出來的。”

就連文鴻山也突然理解了些什麽。

520的原型,大概是辛黎喜歡的人的模樣吧。

520是被傾注着無限的感情和期待來到這個世界的,文鴻山不太确定,如果有一天他注定要失去姜平,他會不會也像辛黎一樣,把感情寄托在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身上。

不,文鴻山覺得自己會的。

他寧可在系統裏反複去世也不願意删號,說白了也是逃避,他和辛黎其實沒有什麽兩樣。

只是辛黎失去的已經失去了,而姜平還在他身邊。

文鴻山慢慢地沒了聲響,姜平輕輕地放平他的床,輕手輕腳地去洗飯盒,也打算趁文鴻山睡覺的工夫,回去拿一趟換洗衣物,臨走前囑咐了一位實習的小護士幫他先照看一會兒。

文鴻山猛的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他才眯了不到十分鐘,但覺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

“姜平?”

四下寂靜。只有病房門口有人交談的聲音。

文鴻山猛的從床上坐起來,體位的驟然變化讓頭疼得像是被打了一悶棍,趴在床邊劇烈地嘔吐起來。

手腳都有點發麻,文鴻山順着記憶跌跌撞撞地往病房門口走,在房門前突然停住了腳步,門口有幾個小護士在聊天。

“啊真的帥,這個病房兩個都是帥哥。那個跑繳費拿藥的特別溫柔。”

“對對付,裏面那位雖然也帥,但太恐怖了,我有一次被安排去給他打針,雖然我知道他看不見,但我覺得他一直在瞪着我。”

“他們倆什麽關系啊?朋友?兄弟?還是愛人?”

“我感覺可能是親戚吧,我來一年了嘛,之前那個小帥哥來過産科檢查,後來生的時候好像是另一個戴眼鏡的陪着的吧?應該那個才是愛人吧。”

“噢那應該就是親戚了,我太傷心了,啥時候能留幾支優質股給我們。”

“先不摸魚啦,我那邊去查房了,你也進去看一眼吧。”

“好的,下班再一起走吧。”

☆、患者篇

姜平回來的時候文鴻山已經醒了,靠着床坐着,眼睛也睜着,文鴻山偶爾還有模模糊糊看得見的時候,但姜平手晃了幾下對方也沒反應。

姜平這才出聲:“就醒了?”

“去哪裏了?”

“我回家拿了一下換洗的衣服。”姜平總覺得文鴻山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但看着也沒什麽兩樣。

問了小護士才知道文鴻山醒過來的時候又吐了一次,心裏蜷了一下,回去輕輕搓了搓文鴻山的手。

這一周文鴻山都在做術前的準備,對外只是聲稱要做個眼睛的手術,沒再去公司,只偶爾開一下語音會議,文鴻山是比誰都要配合做術前準備的,但臨手術前兩天迎來了一波大降溫,文鴻山大概是這段時間身體抵抗力下降,轟轟烈烈地感冒了,燒得不像話。

姜平這兩天幾乎沒合眼,平常人感冒都會頭疼腦熱,文鴻山原本就會頭疼,這會兒疼起來幾乎要去撞牆,掐着點在吃止疼藥。

燒了退退了燒,折騰了兩天。醫生也沒辦法了,讓姜平把文鴻山帶回家,換個環境,看人能不能精神點。

文鴻山整個人都是倦的,從來沒有那麽累過,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用來對抗疼痛,分不出半分精力去思考別的事情,看不見東西也讓他的情緒沒由來地焦躁起來。

姜平陪着他的時候文鴻山也忍不住發火,姜平合了門讓他自己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文鴻山也顯得很焦慮,一時間姜平不知道應該怎麽和文鴻山相處。

文鴻山自己也有些亂了陣腳,有時候不想發火的,但是回過神來的時候聲音就已經帶了不耐煩的情緒,他想起自己父親去世之前也是喜怒無常的,只覺得自己似乎離着那扇門更近了一點。

文鴻山聽見敲門的聲音。

姜平這幾天已經到進卧室的門都會敲門的程度了。因為他前幾次突然大發雷霆。

“我可以進來嗎?”姜平小心翼翼地問。

文鴻山閉着眼睛裝睡。

過了一會兒姜平蹑手蹑腳進來試了試他的溫度,把被子給他掖好了一些,別說讓姜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這段時間蒙他所累,姜平連囫囵覺都沒睡過幾個,全跟着他腦子裏的□□轉,半夜疼起來呼吸稍微重一點,姜平就會猛的彈起來給他備好止疼藥和溫水,讓他枕在腿上給他揉太陽穴。

但姜平每天和他說話語氣裏還是撐出一副快樂的無知無覺的模樣,像是一點兒也沒有被他的暴脾氣吓到。

文鴻山有時候暴躁起來想把姜平往外推,緩過勁兒來又後悔,這天又是發了大火,姜平和他說今天外邊天氣好,也不冷,和他出去走走,文鴻山被牽着走到樓下,姜平想起家裏的爐子沒關,讓他在樓下等他一會兒。

正趕上有小孩子騎着單車在小區裏的道上橫沖直撞,小孩也不熟練,看見有人站在路中央也慌,直按鈴,文鴻山聽見了,但他兩眼一抹黑,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裏避。

那小孩摔疼了,坐在地上也哭。

姜平攏共離開還不到五分鐘,下樓的時候下面已經鬧成了一團,姜平第一時間往文鴻山那裏跑。

“你去哪裏了?”

“我上樓關一下爐子。”姜平不敢直接把他扶起來,只虛護着他,一時間根本顧不上那邊的孩子和家長在說什麽,只擔心地看着文鴻山發白的臉色。

“為什麽忘記關了?”文鴻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比起這種無厘頭的問題,他只是因為對于生活失去掌控而變得焦慮,又把這種焦慮施加給了別人而已。

姜平也被他問得一愣,他心思都在文鴻山身上,出門前在擔心穿得夠不夠暖,一時間沒顧上別的。反應了一會兒才輕聲回答他:“抱歉,出門的時候沒注意,我下次會注意的,摔到哪了?能站起來嗎?”

姜平的語氣裏有着來不及掩飾的低落。

文鴻山突然就安靜了,他坐在地上強迫着自己一點點壓下煩躁不安的情緒,最終仰起頭笑了一下:“想親一下。”

“啊?”姜平都準備好被罵一頓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文鴻山的要求。姜平旁若無人地低下頭抱着文鴻山的脖子親。

旁邊的人直接就看傻眼了。

文鴻山撐着姜平的肩膀站起來,他手上蹭破了些,主要還是之前一直沒好全的腰傷又疼起來,站直也勉強。

住在這個小區的都是非富即貴,來去倒也不是錢的問題,就是姜平也有點窩火,平日裏斯斯文文的人厚着臉皮去和對面的大媽理論:“小朋友不會騎車我能理解,但不會騎車家長為什麽不看着?”

“那他一個大男人,看着自行車不會避一下嗎?而且也按了鈴了!”

“他……”姜平想說他看不見,又怕文鴻山覺得心裏不舒服,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最後還是文鴻山輕輕扯了他一下。

“算了,回去吧。”

文鴻山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變成其它人的累贅。姜平給他腰上墊着熱鹽袋,文鴻山阖着眼皮,聽見姜平隔着門在打電話。

“雲亭嗎?喂?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嗯,對,我有點事想找你咨詢一下……”

姜平的聲音拉遠了。文鴻山突然又想起那天門口小護士說的話。

找辛雲亭大概是又要談離婚的事情吧。

這一次文鴻山覺得自己不會拒絕。

姜平是一束光。

他曾經被那束光籠罩,卻不知道該怎麽抓住它。他的家庭和疾病像兩團巨大的陰雲,投映在他身上的只有陰影。

如今連姜平的關愛,文鴻山都覺得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

“文總總,聊個事呗,就是我有個想法……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姜平學着520的語氣,幼稚地和他碰了碰額頭。

文鴻山不願意當面聽見姜平說離婚,打斷了他,扯着他的手腕,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不管什麽,我都答應你。”

話音剛落,520的聲音響起來:“已确認參與者意願,練習生文鴻山,确認加入,請練習生做好準備。”

進入系統之前,文鴻山還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他像是昏睡過去,醒過來在醫院裏,唯一能夠讓他分清現實和系統的就是,他的視力恢複了,而且腦袋裏沒有間斷的悶痛也消失了。

“系統?”文鴻山在腦子裏問。

但不知道為什麽,卻沒有得到520的回應。

難道其實沒有在系統裏?

文鴻山摸了摸自己的頭,也沒有發現任何手術過的痕跡,那為什麽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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