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8)

去。

那天晚上兩個人又撒開做了次運動,文鴻山神智清明的時候還是把人伺候得很到位的,堪稱教科書模板的到位。

無趣可能無趣了點,但姜平整個人都快軟成水了,還要什麽自行車。

在浴缸裏姜平就已經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文鴻山才心滿意足地把人從浴缸抱回了床上,裹上被子按頭睡覺。

姜平掙紮着提醒了他一句記得吃藥,整個人就歸了周公了。

文鴻山藥當然是會記得吃的,失控的感覺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但又不止是吃那些藥。

文鴻山不能忍受任何姜平可能會被別人拐走的情景,這種暗戀的,出國歸來的朋友尤其要注意。

他自己被原身的設定局限過,自然也知道姜平不能夠在原身的框架裏太出格,文鴻山在服用了鎮定類藥物後,又喝了兩包番洩葉顆粒,在陽臺上吹了會兒冷風,又灌了兩杯冰水下去,才輕手輕腳地躺回床上。

520這次給他開足了後門,他失魂落魄時提到現實裏的事情,系統也沒有提出懲罰,文鴻山不确定他如果裝病賣慘的話會不會被懲罰,因此還是做足了準備,如果明天裝可憐行不通的話,實打實地病一場總可以吧。

第二天一早的時候文鴻山就覺得自己的狀态不太好,小腹裏咕嚕嚕的水聲很重,一陣接一陣地急痛,文鴻山倒也不算太故意,肚子裏确實疼得厲害,盡管沒有到不能忍受,但他還是翻來覆去地把姜平拱醒了。

“嗯?”姜平迷迷糊糊地伸手攬着文鴻山的脖子敷衍地親了親,含糊道:“再睡一會,困。”

“不舒服。”文鴻山有點緊張。

雖然也不算騙人,但是放在平時這也不是啥值得開口的事,更何況姜平把他照顧得很好,這純粹就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但想到只要自己生病就能合理地把姜平留下來了,文鴻山還是愈發堅定了這個信念。

姜平反應了兩秒終于清醒了,有些緊張地騰地一下坐起來,下意識就去托着文鴻山的脖子,這其實是姜平現實裏常有的反應,有時候文鴻山頭疼疼得狠了,後腦勺連着脖子後面那塊的神經都抽痛,那塊兒如果不空着他會舒服一點。

“頭不疼。”文鴻山笑了笑,但這會他臉色已經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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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平也反應過來,問:“哪裏不舒服?怎麽突然不舒服了。”

文鴻山開始接受到系統的賣慘警告了,但文鴻山一點也不在乎,來點懲罰更好,更逼真,反正他就是不想讓姜平去見那個朋友。

原身的朋友也不行。

“肚子不舒服,我去下洗手間。”文鴻山坐起來,不知道是低血糖還是體位性低血壓,頭暈了一下差點摔了,把姜平徹底吓醒了。

小腹的水聲很大,腸子打着結地攪,不如說文鴻山的多管齊下太有效果了,但不知怎的,卻怎麽也洩不出,只是生疼着。

520顫巍巍地發言:“您這個賣慘太明顯了……主系統識別并攔截了你。”

“問題不大。”文鴻山努力了一會,幹脆放棄,勉力撐着洗手臺順便洗漱了才出來。

“怎麽樣了?”姜平端着一杯溫水在門外等他。

“呃……沒事……”文鴻山也不接那杯水,直接往姜平身上挂,一雙長腿像是一點勁也使不上,就軟綿綿地蹭在地上。

姜平急得快哭了。

520還沒有意識到,文總為了不讓姜平去見個朋友,真的是什麽套路都幹得出來的。

☆、患者篇

姜平還沒想明白為什麽突然就病了,一直到昨晚文鴻山都還好好的,甚至把他折騰得一沾床就昏睡過去了。

“感覺很像急性腸胃炎,去醫院看看吧。”

姜平平日飲食不太規律,自己也得過幾次急性腸胃炎,一時間覺得文鴻山的症狀很像。

“不想去,不喜歡醫院。”

文鴻山開始睜着眼睛說瞎話,之前現實裏主動說要住院的人是他,現在突然說不喜歡醫院的人也是他,只是姜平關心則亂,一時間也沒有反應過來,只把人扶着回了床上。

文鴻山的目的達到,也就不再出聲,閉着眼睛暗自忍疼,他倒是沒有想到效果會好成這個樣子。

小腹不一會兒就鼓脹起來,這具身體不太明顯的腹肌被撐得只剩一點輪廓,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往裏面捅一樣,碰也碰不得,只能弓着身子生挨着疼,背上額頭上冷汗一層層地出,過了一會兒又進了廁所。

但還是洩不出。

文鴻山心裏多少有數,大概是系統給的懲罰。

生生磨了快一個上午,姜平給他喂了點水,沒一會兒也吐出來,文鴻山不肯去醫院,姜平只好打電話問自己內科的同學,問這種情況能怎麽辦。

“原因是什麽呢?”

“這我也不太清楚,我和他吃的東西都是一樣的,他突然就……”

“受了涼也有可能,你看給他熱敷一下,做下保暖有沒有幫助吧,一般的可能會開點止瀉藥和調節電解質的,但按你說的他也洩不出,我光聽你說症狀不好判斷啊,還是去醫院吧。”

“行,謝謝,我再看看,不行就硬帶去醫院了,主要是他是我的病人,你也知道我是幹嘛的。我就怕逼急了犯病了。”

“你還把病人往家裏帶啊?你這工作可太不容易了。你去忙吧。”

姜平挂了電話,打算去廚房煮點粥,打開冰箱的時候忽然發現裏面的礦泉水好像少了幾瓶。

放平時姜平也不會介意,只是被提醒可能是受了涼,才注意到裏面的水好像是少了,姜平下意識去看了一眼垃圾桶,果然發現了兩個空瓶,再往垃圾桶裏扒拉,扒拉出了兩包番洩葉顆粒的包裝袋。

姜平心裏陡然緊了一下。不太明白文鴻山這是什麽意思。

他在外面把粥煮上,又灌了個熱水袋帶進卧室,隔着被子貼着文鴻山的小腹,看男人蜷得像個蝦米,摸着文鴻山汗濕的背輕輕地問:“肚子疼是因為你喝了番瀉葉顆粒,又喝了冰水是嗎?”

男人的身體僵了一下。姜平已經知道了答案。

“為什麽?”姜平語氣裏傷心極了,他是不想讓文鴻山難受,被病痛折磨才讓文鴻山進來的,如果文鴻山在這裏面依舊不舒服的話,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做錯了。

文鴻山沒有想到姜平會這麽仔細地去檢查垃圾桶。

過了一會兒文鴻山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着姜平,疼痛很消磨體力,他又出了很多汗,這會兒眼前都有些發白,嘴唇微微地起皮幹裂。

他抵着坐在床邊的姜平,冰涼的手去抓姜平的手腕,低聲說:“姜醫生,那個藥能救我。”

“吃了那個藥我才會好,它能救我。”文鴻山閉上眼睛輕聲呢喃。

一時間姜平突然理解了些什麽,文鴻山可能是妄想症犯了,不知道把那個當成了什麽,一時間心裏自責極了,他就該撐着盯着文鴻山把鎮定的藥物吃完才睡的。

但文鴻山心裏清楚地知道——

他沒有犯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但他說的話也并非作假。

姜平才是他的藥。

文鴻山在這個世界的幻覺裏,曾經看見自己最深的恐懼,他發現現實裏很多想法是自欺欺人的,他不想放手,不想離婚,不想過沒有姜平的生活。

在這場有些荒誕的人生戲劇裏,他作為一個被精心雕琢,塞進名為繼承人這具提線木偶裏的魂靈,從看到姜平的生活開始生出了渴慕之心。

蒼白的底色上忽然被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被印上的第一道痕跡,是姜平畫在他手腕內測的愛麗絲。

迷茫的愛麗絲。

姜平問他要去哪裏,要選擇怎樣的生活,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文鴻山通通都不知道。

但經歷擁有又經歷失去,文鴻山現在可以回答,沒有姜平的人生,一點都沒有樂趣。

他會擁有善解人意的,聽話懂事的伴侶。

卻不會有人像姜平一樣,在他這裏一遍遍受挫,卻還是一遍遍執意把他拉出名為庸碌生活的囚籠,直到精疲力竭,再也拉不動他的時候。

“但我好高興,姜醫生你陪着我,我好高興。”文鴻山拉着姜平的手遮着眼睛,聽上去有點像瘋言瘋語。

姜平那天晚上自然沒有赴朋友的約,家裏的病人太難搞了,又黏人又不聽話,知道他是自己吃錯了藥,姜平也不好再給他用別的藥,只能給他熱敷加上揉肚子,看能不能洩出去就好了。

一直到姜平給他揉得手腕發軟,迷迷糊糊睡過去,文鴻山才輕手輕腳地去了廁所,憋脹了一天的肚子這才像開了閘,幾乎帶走了身體裏所有的水分。

虛汗一個勁地往外冒,洩空了就開始反胃,作嘔,想喝杯水文鴻山都手抖地握不住杯子,把姜平給吵醒了。

連帶着第二天也還在病着,但文鴻山還是執意要進行烤肉計劃。

“烤了你也不能吃。”姜平邊切肉邊數落。

“那就我烤,姜醫生吃。”文鴻山虛得站不住,拉了把椅子坐着在一邊串肉。

等到姜平把烤架什麽的都在陽臺上搭好,天已經黑了個徹底,文鴻山慢慢地轉着肉串,忽然說:“你看天上。”

這是一場這個世界的流星雨,是他和520讨來的一場流星雨。

現實裏或許百年難得一遇,但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裏,卻輕而易舉。

姜平手上本來要刷醬料的,這會兒全忘了,擡着頭微微張着嘴看着漫天的流星。

姜平很容易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動。

姜平曾經想要去看一場極光,但他們選擇的觀測位置,最終卻因為天氣的緣故,觀看的效果并不是很好。

加上姜平當時感冒發燒,文鴻山不允許他再長途跋涉去換一個觀測地點,當時姜平看着有些難過,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麽。

雖然時至今日,文鴻山對于這種事情依舊沒有那麽強的共感,他不太理解那些搬着一大堆設備的追光者的心情。

但文鴻山想,他現在多少可以理解了。

如果人生裏有些事情是可遇不可求,是必須要追逐和費心心機去捕捉才能得到的,那麽姜平就是這個獨一無二。

他對于極光什麽樣,好不好看,實話說,沒有記得多清楚,卻記得當時姜平因為感冒有些低燒,和他依偎在帳篷裏,用有些沙啞的音調說了很多關于極光的傳說。

大多數文鴻山已經忘了。

只是最後,姜平燒的昏沉,費勁地勾了勾他的手指,輕聲說:“不好意思啊,因為我生病沒能讓你看見更好看的極光。我其實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你看上去大部分事情都不在乎,也無所謂喜不喜歡,只有應該和不應該,但我想……你總有一天,會找到自己喜歡的景色,不再把那些東西……當成你人生的全部……”

“鳕魚躍出水面泛的銀光,海鷗掠過海面撲動翅膀的清響,極圈上空五彩斑斓的極光,星星掉落時候擦出的火光,日光勾勒出的城市與山巒的邊緣……那些都是很美很美的景象……”

“不過一定要選的話,我還是更喜歡你。”

當時的姜平笑了笑,往他懷裏怕冷地縮了縮。

文鴻山牽了牽姜平的手,姜平緩緩而用力地回握他,兩個人逐漸變成十指交握的姿勢。

姜平聲音哽咽:“我怎麽不知道今晚有流星雨。”

“你當然不知道。天文氣象臺都不知道。”文鴻山低笑,“這是一場為你而來的流星雨。”

520頗為驕傲。

“這麽多流星,足夠許很多很多的願望,但我只許了一個。”

“我向所有的流星都只許了一個願望,我想這應該不算貪心。”文鴻山牽着姜平和他一起窩在陽臺的躺椅裏,那躺椅不算大,兩個人擠着有點委屈。

但文鴻山覺得可以再擠一點,可以的話他希望把對方揉進身體裏。

烤肉架上的肉變得無人問津,獨自發出滋滋的油響,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那場流星雨似乎永遠不會停歇,一個比一個跑得起勁。

姜平身心都受着煎熬,他肚子餓了,還被文鴻山親得喘不上氣,連空氣都和他過不去,難得的流星雨也不看了,眼神黏在文鴻山身上,脖子上全是對方留下的痕跡,癢得讓人心猿意馬的。

“我只許了一個願望。”

文鴻山把人按在躺椅上,逼迫着姜平要看他的眼睛,語氣虔誠得仿佛在對他的神明述說。

“我請求它們,永遠不要讓我失去姜平。”

☆、現實

姜平覺得是文鴻山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更讓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的人。

文鴻山低下頭親他的時候,還能嘗到眼淚的味道,是鹹的。

像是海風吹來裹挾的鹽味,嘗在口中有些酸澀,那些曾經不被宣之于口的無助和委屈,也被不加克制的親吻抹盡。

他們都将前往新的未來,但并非忘記過去。

失而複得的心情,将永遠留在文鴻山心底,成為生活這個蛋糕的基底。

520有點舍不得。

盡管舍不得,作為有專業素養的系統,他把兩個人送出系統的時候依舊什麽都沒說。

人類的告別并不總是宣之于口,正如辛黎其實也是在無聲無息的時候和他告別的。

520其實明白死亡的意義。

所謂的永遠,是指在可以觀測到的時間範圍裏,他與那個人,将如平行線上永不交錯的兩個點,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行。

文鴻山猛的回到一片漆黑的環境裏,心裏卻格外地安定,從指尖蔓延上來的之後濃厚的疲倦和困意,沒有前幾次從系統裏離開時殘留的痛苦觸感。

他的手在空氣中虛握了兩下,被另一只手攏進懷裏。

“困。”姜平迷迷糊糊地把他的手枕在臉底下。

“那就再睡會。”文鴻山也困,但他還不打算那麽快睡,他趁着自己還記得裏面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梳理了一遍,摸了摸床頭櫃上姜平為他準備的錄音筆,輕聲地錄下了關于這一次的記憶。

姜平的細心總是太過觸手可及,就像他看不見之後,姜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給他準備的按鍵手機和錄音筆。

文鴻山有時候會用錄音筆記一些會議的內容,以便會後再去整理,但他接到這支錄音筆,記憶着上面的按鍵功能時,竟然沒有對姜平表示感激。

說起感激,他想到最後的那場流星雨,文鴻山想,他大概也應該向為了他違反紀律的520說一聲謝謝。

“系統,你在嗎?”文鴻山長按home鍵,這一次彈出來的卻是siri的聲音。

“您好,請問您想做些什麽?”

文鴻山感覺到姜平動了動,不願意再把姜平吵醒,于是放下了手機,也鑽進了被子裏。

姜平對于系統裏經歷的事情,記憶都并不清晰,不像文鴻山喜歡一出來就做筆記,但是他記得感受,因此第二天醒來做早飯的時候,整個人嘴角都瘋狂上揚,說白了就是傻樂。

文鴻山醒得比他稍微晚一些,腳步略微有些遲疑,在家裏文鴻山基本還是能做到大概準确的移動,姜平也沒有攔着他,只是男人的腳步往廚房的方向來了。

“海鮮粥嗎?好香。”

姜平本來在攪動着鍋裏的粥,一時間手上的動作都凝固,總覺得文鴻山禍害他浪費食物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但過了一會兒姜平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異樣感從何而來。

文鴻山很少這樣感性地評價食物,很少說自己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有些喜好還是姜平努力觀察出來的。

“你喜歡海鮮粥嗎?”姜平問。

“喜歡,你做的都喜歡。”文鴻山靠在廚房的推門邊。

“文總怎麽今天一大早就吃糖了?”

“沒吃糖,我剛刷了牙。”文鴻山不解。

姜平忍不住笑起來,擦了擦手,牽着文鴻山先坐到餐桌,把粥盛到碗裏。

“還燙着呢,你先吃雞蛋餅吧,小區外邊大爺那家。”

“嗯。”

“今天我們去醫院吧?好吧?”

“可以。”

兩個人心裏其實知道要面對的是什麽,身體檢查達标之後,手術很快被重新提上了日程,其實那天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文鴻山頭發被剃了,帥還是帥的,就是看着有些兇悍,用姜平的話說,像剛蹲完橘子出來的。

姜平陪着人一直到送去麻醉,一路上還有說有笑的,等到手術真的開始了,姜平才後知後覺地緊張起來。

文鴻山的腫瘤包膜完整,但位置不太好,預計的手術時間會去到五個小時左右,姜平其實也沒事幹,文鴻山進去之前還說讓他去周圍看個電影逛一圈,回來他就出來了,姜平哪裏有心情,渾身沒勁地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

“520,你在嗎?”姜平緊張起來就想找人說話分散一下注意力。

但文鴻山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的病,也不太高興他和辛雲亭有聯系,一時間姜平也沒想出來能和誰聊,但平日裏話痨的小系統大概休眠了,這會兒手機安安靜靜的,沒有聲音。

姜平只能深呼吸,慢慢地依靠在冰涼的椅子上。

理智上是知道不會出什麽意外的,但一想到那個人腦殼被打開,毫無生氣地躺在手術臺上,姜平就還是有些沒由來地焦慮。

文鴻山的手機忽然在他口袋裏震動起來,姜平看着上面“文儲安”的來電提醒,不知道要不要接。

文儲安是文鴻山的爺爺。那名嚴格到近乎嚴苛的老者,對于市場和作品的眼光都很獨到,secret是在他那一代躍升為行業內第一的地位的。

姜平一直等到手機自動挂斷,但下一秒,他自己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和文鴻山不可能同時玩失蹤,姜平只能硬着頭皮接起來。

“喂,爺爺,我是姜平。”

“你和鴻山在一起嗎?他沒接我電話?”

“他……眼睛出了點小問題,正好在做一個小手術。”

“我聽說了,在哪個醫院?”

“……”

姜平不想說,因為文鴻山不想應付家裏人,他也不想讓文鴻山經過手術醒過來第一件事是要應對不想應對的事情。

“那我換個問法吧,是不是腦瘤?我兒子得過這個病,我知道。”

“是。但發現得很早,不算太嚴重。”

“你們現在是已經有孩子了是嗎?男孩女孩?”

“女孩。”

“什麽時候帶回家來看一下?”

“現在在我爸媽那裏,等鴻山手術後恢複得好一點,我會和他去拜訪您的。”

“聽說他原本要把年度大賞的機會給你?”

姜平心裏咯噔一聲,斟酌道:“沒有,年度大賞主推A系列的産品線。”

“算你小子聰明,他膽子大到敢把年度大賞的機會給你一個人?他以為這個機會是兒戲嗎?萬一因為你的作品被笑話了,secret丢的起這個人嗎?”

“是,爺爺教訓的是。”姜平咬着牙回答,語氣輕輕的。

他從不覺得自己的作品是垃圾,也不會讓自己的作品給secret丢人,但他沒有機會證明這一點。

他只能咬着牙把所有的不甘心吞進肚子裏。

“你和他找時間來找我一趟吧,我本意是不再管公司的事,原本我也是以為鴻山有能力接管好的,現在看來,可能是我高估他了。”

“您對他還有什麽不滿意。”

姜平不知道對方的滿意的标準是什麽,文鴻山為了公司做的事情還不夠多嗎?到底還有哪裏不滿意?

“我想我們沒必要在電話裏聊,我會直接和他聊的,你做好你的本分就是了。”

手機的對面傳來挂斷的忙音。姜平握着手機,不自覺得翻看手機之前拍的要參展的設計草稿,過了一會兒,姜平把那份草稿從手機删掉了,不僅删掉,姜平想把那些手稿都撕掉。

如果從來沒有過期待的話,大概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現實

文鴻山的手術沒出岔子,icu觀察兩天,體征平穩的話就能轉回普通病房。

但即便如此,從麻醉中醒過來的感覺也并不好受,能感覺到鼻腔和喉嚨裏都插了管,身體其它地方大概也有,但異物感沒有喉嚨那麽明顯,手腳也被綁在床上,大概是怕亂動,營養靠胃管直接供給,每天下午只有10—15min的時間是允許探視的。

文鴻山既盼望探視,又不是很想被探視。

姜平進來也渾身包得很嚴實,只露出一雙帶笑的眼睛,別的地方也不敢碰,進來了只能握着他的手。

不過文鴻山視力已經恢複了大半,看見姜平跟着他瘦,心裏不好受,手指在姜平掌心寫字,寫了個累字。

姜平連忙哄他:“是不是很辛苦?累的話我就不吵你了,再睡一覺我們就能出來了,很快的,醫生說你恢複得很好,所以再堅持一下下好不好?”

文鴻山也難得感覺到了有話說不出的煩惱,只好費勁地又寫了個“你”。

“我不累啊,我有什麽累的,我每天就下午來看你這十來分鐘,其它時間都沒事幹。”姜平隔着口罩的聲音悶悶的,但還是很溫柔,一時間文鴻山看不出什麽不對勁的。

探視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姜平出去之後,文鴻山就閉目養神,但他始終不習慣胃管,只覺得氣也喘不上來,手腳的束縛在手術後他清醒後的第四個小時解掉了,護士看他挺安靜的,不是會亂動的性子,便給他解了。

躺到第二天晚上,稍微能緩過來,就擅自把胃管拔了,才覺得喘氣舒服了一些,被查房的護士一通罵,還把姜平也叫過來連帶着罵了一頓。

姜平被罵了也不惱,反倒央着醫生:“他性格如果不是真的難受,還是很聽醫生話的,他明天早上應該就能出icu了,這要是能不插胃管的話就不插了吧。”

“那明早看看吧,他要是能自主進食就不插,要吃不下東西就還得插上。”

“好的。”

文鴻山也不知道姜平在外面同醫護人員講了什麽,好在護士沒有硬要把胃管插回去,文鴻山在手術後第二個晚上,終于得以睡了個囫囵覺。

第二天轉回普通病房,姜平一大早就等在外面了,縫合的痕跡像蜈蚣一樣盤桓在文鴻山的頭上,隐約還能看見血肉被硬生生黏連的痕跡,是讓人多看幾眼都會覺得害怕的痕跡。

但即便如此,姜平還是感謝那道疤痕,那道疤痕讓他不至于和文鴻山分開,還可以一起度過無數個日夜。

文鴻山也注意到了姜平的視線,冰涼的手無力地捏了捏他的手,用口型說:“別看了。”

“這是勝利者的勳章。”姜平蹲在他的病床邊,學着蔣欣的語氣,認真地對文鴻山說。

文鴻山還沒有笑的力氣,只能揉了揉那顆毛絨絨的腦袋。

文鴻山看得出姜平承擔了很多壓力,跟進年度大賞的作品,處理所有找到他這裏的應酬,必要的時候姜平也會代替文鴻山去做一些決定,這段時間是他第一次去努力理解文鴻山平常在做什麽。

實在決定不了的,要麽往後拖,拖不了的姜平會念給文鴻山聽,自己再給出不同的答案,文鴻山覺得可以的就捏捏他的手。

有時候文鴻山會看到姜平抓着手機坐在椅子上靠着牆邊就睡着了,但即便如此,姜平還是大部分時間都守在他這裏。

這幾天文鴻山都有點低燒,拆線的時候發現有幾道針腳愈合得并不好,需要做腰穿和重新縫合,腰穿局麻之後沒有太多感覺,但重新縫合不打麻藥,針線就直接從皮肉裏走,姜平根本看不下去,他站在旁邊抖得比文鴻山還厲害。

文鴻山中途還努力睜眼看了他幾眼,但他冷汗冒得太厲害,汗甚至成股得往下淌,眼睛不太睜得開,咬着牙對姜平說:“別看了。”

但姜平也只是發抖而已,那天他反而一滴眼淚都沒掉,像是誰哭了誰就輸了一樣,他們兩個都和疼痛較着勁,文鴻山冷汗一層層地冒,病床的護欄幾乎要被他硬生生掰斷,等到做完腰穿文鴻山平躺下來,整個人像是脫了力。

別說說話,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姜平等到醫生護士都出去了,膝蓋一軟,直接跪在床邊。半天才有力氣起來。

“不疼。”文鴻山用氣聲說。

被姜平瞪了一下,文鴻山勾了勾嘴角,又改口:“疼。”

這一次文鴻山恢複得很好,沒再發燒,傷口也愈合得不錯,進食多少有點費勁,但還算順利,他們這個城市飄了第一場雪的時候,文鴻山也被允許出院了。

出院和恢複還是兩個概念,姜平卡着他的手機,不讓文鴻山管那些有的沒的,其實後來文儲安還打過電話進來,姜平都自己接了。

“病着,沒好。您哪怕把他當工具,也得給他養精蓄銳的時間吧?可持續發展沒聽過?總不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吧?”

“垮了就垮了吧,公司沒有他重要。大不了他什麽都不幹了我也能養着他。他恢複好了我會聯系您,但在此之前請您不要再逼他了。”

“放心,年度大賞我已經說過了做的是A系列的産品線,這一點您可以和公司的人确認。”

姜平以往的性格是不會說這些的,但是他看着文鴻山這次重病,才覺得沒有什麽比對方的健康更重要的,哪怕文鴻山之後罵他他也認了。

文鴻山清醒的時候不喊疼,但是疼得不清醒的時候就會咬着牙發抖,有時候一摸一身的冷汗,姜平後來一點也不相信文鴻山說的話了。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文鴻山的視力沒有完全恢複好,有一些近視,但這種術後的副作用比起一些比較不幸的病友,可以說小到忽略不計了,在醫院的時候順便配了副眼鏡。

“姜平,手機給我吧。”

“不行,你什麽時候能一日三餐正常吃進去而且不吐出來的時候再說。”

“我有數。不會亂來的。”

“不,你沒有。”

“就看一會兒。不看工作,我無聊。”文鴻山半靠坐在床上,抱住姜平的腰。

他只是想知道姜平為什麽這幾天接電話之後看上去心情總是不太好。問了姜平也沒說。

姜平被他抱得心軟了,把手機拿出來的時候忽然也想起來了一件事,他們似乎很久沒有聽過520說話了。

那個害怕寂寞的,總愛說話的520小朋友已經很久沒有出聲了。

之前忙得暈頭轉向,也沒有來得及注意到這件事,反應過來的時候姜平擺弄着自己的手機,忍不住問文鴻山:“520是不是好久沒出聲了,他不是也最怕無聊了麽?”

文鴻山快速地打開通話記錄,看見了好幾通與家裏的通話記錄,心裏咯噔了一聲,不知道家裏又對姜平說了些什麽。

“是不是服務器出什麽問題了呀,520你在嗎?”姜平打開語音助手,對着手機說道。

“您想查詢520是嗎?已為您查詢到一條名為520的錄音,與打開520有關的網頁。”siri沒有感情地回答。

姜平有些詫異這條520的錄音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和文鴻山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文鴻山發現自己手機裏也有一份錄音。

那份錄音的時間不短,點開之後果不其然地是520的聲音傳出來,還是那個熟悉的,帶着一些男孩俏皮的語氣的聲音。

“姜平,文鴻山,你們好呀。”

“收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想我應該恭喜你們,你們大概已經重修舊好,破鏡重圓,迫不及待地在床上你侬我侬,做那種系統不能看的事情了吧。”

“實話說我真的很高興,你們是我手底下第一對,第一對經歷了那些世界,但還是複合了的情侶,雖然說文總總一點都不夠聰明,好幾次都是用死遁出去的,作為文明的系統我們一點都不喜歡也不支持這種做法。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文總總一定非常非常喜歡姜平平。”

“520覺得非常感動。”

“其實我一直在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的什麽,我其實知道的,我的設計者在設計出我之後……他其實後悔了……因為人的感情,本來就是最經不起考驗的呀……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也管自己叫做勸分小能手,但是我心裏還是希望……希望有情侶通過那些考驗,因為我而重新在一起的。”

“雖然感情經不起考驗,但是能夠經過考驗的感情,真的很讓系統落淚,我在你們最後的世界裏哭了很久,産生了很多冗餘數據,讓主程序有點不高興。”

“我知道自己是以辛黎喜歡的那個人為原型做出來的,也知道……那個人最後沒有和辛黎在一起,但是我其實不太理解,辛黎黎也是很好的人,為什麽那個人要和辛黎分開,為什麽那個人明明喜歡辛黎,卻不和辛黎在一起,之前以他為原型做出來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辛黎啊。”

“520至今也沒有想明白。”

“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們,你們讓我覺得我第一次有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雖然作為系統說這種話也有點奇怪吧,但是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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