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探聽

王媽媽撩簾進屋時,婧怡已用畢早膳,正由碧瑤服侍着起身。只見她梳雙螺髻,戴兩支珠花,上身一件鵝黃色對襟小襖,下着水綠灑花裙,氣色紅潤,精神煥然,水嫩得直如青蔥一般。

王媽媽一福身,笑道:“二姑娘起得好早。”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這兩樣都占了,起得早也是應當的,”婧怡笑盈盈的,“再說,媽媽起得可比我早呢。”

王媽媽抿嘴道:“哎呦,我可不懂這文文绉绉的話,不過,老奴是奴才,自然得早早起身伺候主子,姑娘怎好和我比得。”

“您在母親身邊這麽多年,是她最得力的人,于我更是長輩,媽媽千萬不要自謙才是。”

王媽媽聞言,忍不住笑起來:“二姑娘可折殺老奴了!伺候主子是本分,只盼太太和二姑娘不要嫌棄我這把老骨頭才好呢,萬不敢當姑娘一聲長輩的。”

婧怡微微一笑,轉了話題道:“媽媽這樣早來,可有要緊事?”

“是太太請姑娘過小花廳去……大姑娘打今兒起跟着咱們太太學管家,老爺的話,叫您一道呢。”王媽媽頓了頓,語帶征詢,“各處管事們都是趕早來回事的,姑娘要是已收拾妥了,要不,咱們這便過去?”

“媽媽說的是,可別耽誤了正事。”說着,便領了碧瑤,同王媽媽一道出去了。

卻說起陳家立府,多半還是在陳庭峰金榜題名,一家人搬去京城之後才置辦的起了産業,現都由陳庭峰之子陳彥華和他媳婦劉氏照管着。湖州老家這邊,陳庭松早年行商所得,皆用在了兄弟的學業上,柳氏進門的嫁妝也被他挪去給兄弟娶了媳婦,如今只餘下一個鋪子并幾十畝田地,鋪子租出去做着雜貨生意,田地也佃給了農戶,收上來的租子都由柳氏收着,賬冊也在她處,一應事務都由她自行處理,算作了她的私産。

因而,老家這邊所謂的家産,其實就是王氏的陪嫁,王氏娘家有良田千畝,是本地有名的富戶,她父親少年時也曾讀書,一路考中舉人,卻再沒能更進一步,連考三屆落第後終于死心,花錢捐了個不用上衙門點卯的八品小官,在家做起了地主老爺。

王老太爺讀書上雖不十分高明,看人卻有幾分路數,王氏與陳庭峰的婚事,王家人特別王氏的母親是極力反對的,王老太爺卻看中陳庭峰已考中了舉人,且天資聰穎又勤奮刻苦,雖家境貧寒卻前途無量,這才将嫡長女下嫁于他,并陪了厚厚一筆嫁妝。

到現如今,王氏手裏已有八個鋪面,四個莊子,上等良田百畝,進項頗豐,這些産業的管事、莊頭自然也要進府回事的,不過這些都是她的私産,陳庭峰平日是不過問的,王氏教導侄女管家的內容裏自也不會有這些。

陳府議事的小花廳在內外院的交界處,屬于內院,和外院卻只隔着一堵牆,一道角門便可出入的……不深入內院,管事們進出也方便,離王氏所居上房也不甚遠,于此處議事,正是十分便宜的。

距婧怡的住處卻有些遠,須穿過小花園一角,拐過兩條回廊才到。

此刻,婧怡一行三人正走過花園,她和王媽媽并肩走在前頭,碧瑤不遠不近地綴着,待得拐上回廊時,碧瑤似乎被臺階絆了一下,腳步略頓了頓,便和前面的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她也不去追,只低着眼,慢慢往前走。

Advertisement

前頭,婧怡正和王媽媽聊天:“媽媽在母親身邊多少年了?”

“呦,這可久了,老奴是太太出嫁時老太爺給的陪房,同我們那口子一道來的陳家,那時候的日子才真叫苦呢,如今可好了……算來,也有二十三、四個年頭了。”

“這麽久!”婧怡作吃驚狀,“難怪娘待您格外不同。”

“呵呵,其實當年陪嫁過來的丫鬟媳婦子也不只我一個,只是事多變遷,原先那幾個老人裏頭,最後陪着進京的只有我一個,才幸得了太太的幾分看重。”王媽媽有些感慨地道,“能到天子腳下住這幾年,我這鄉下老婆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原來如此,”婧怡點頭道,“京城固然好,但媽媽豈不是要和吳管事分離麽?”

吳管事,說得正是王媽媽的男人,先頭帶着江家管事喝花酒的那個吳永福。

“可不是,”王媽媽笑道,“以前便如此的,他一直替太太管着這邊的莊子,年節上帶土特産進京,我們也能見上幾面的。”

“哦,他如今在馬芳管事,想必此番進京也要一道去的。”

“哪能啊,”王媽媽笑容有了一絲勉強,“他還要替太太看着莊子,那是他做熟了的。再說,京城那邊的府邸小,馬房也早有人管着,哪裏要他來,他呀,就是個鄉下人的命!”

婧怡聞言,一時并不言語,待轉過一個拐過,才仿佛突然想起來似的道:“媽媽的大兒子是不是叫柱子?我記得和我大哥差不多年紀的,怎不見他進府來當差?”

提起兒子,王媽媽的眉眼彎了起來:“是叫柱子,比大爺虛長一歲,都是兩個娃娃的爹了,那也是個粗蠢不頂事兒的,一直跟着他老子在莊子上。”

“是這樣,”婧怡點點頭,沉吟道,“我倒覺着,粗蠢不粗蠢的,其實不過見識長短罷了,長在莊子,所見所聞不過雞鴨莊稼,心中所想自也是這些。誠如媽媽所說,這要能往天子腳下走一遭,眼見得皆是達官貴人,這見識便自不同了。”

王媽媽擺手道:“進京的人太太早就定下了的,哪有他什麽事,”她語聲忽地頓住,嘴角一咧,硬生生轉了話頭,“呵……不過,要是能把他也加進去,那當真是天大的好事,只怕他沒有這樣的福氣。”

“這也說不準的,”婧怡笑盈盈地望着王媽媽的眼睛,“還得看父親母親怎樣安排進京事宜。”

王媽媽面色陰晴不定,過了半晌,壓低聲音道:“幾日前,京城的的大姑奶奶派了人來……”将錦娘來信的事說了一遍,“老奴知道的就這些,柱子的事,還請二姑娘指點迷津。”

婧怡沉吟了許久,直到小花廳已在不遠處,才停下腳步,低低笑道:“本來倒也有些難,畢竟柱子對府中事務一竅不通,我們姑娘家的也用不着小厮。不過,若是在進京途中,倒也使得,跑個腿買個吃食的,不好總叫丫鬟,外院的那些個混小子可用不得,傳出些不好聽的可怎麽得了。這人啊,還得是忠厚老實信得過的才好。”

王媽媽眼前一亮,喜道:“謝二姑娘的指點,”瞄了眼婧怡白生生的小臉,奉承道“既然大姑奶奶指了您,此番同老爺進京的,一定是您,姑娘的福氣啊,在後頭呢!”

“這個自然要聽爹娘的吩咐,媽媽可不要胡說。”婧怡面上笑容不減,回答得滴水不漏。

……

陳府的議事小花廳是一間寬敞的連排大屋,裝了時下最稀罕的西洋玻璃窗,光線十分充足,四扇黑漆雕花對開門,如今只開了中間偏左的一扇。屋內陳設倒簡單,上首一張黑漆方案,兩邊各放一把紫檀木太師椅,下首左右兩側一溜兒擺了好幾把圈椅,已有幾個外院的管事候在那裏,也不坐下,只偶爾低聲交談幾句。待王媽媽與婧怡進去,便各自請安招呼了一番。

不多時,王氏和婧绮也到了,王氏穿一件墨綠色對襟大衫,配秋香色八幅湘裙,梳飛仙髻,并插三支金釵,容光煥發,眉眼含笑。婧绮則上着月白色繡銀線小襖,配藕荷色襦裙,清新淡雅,秀麗可人。兩個人親親熱熱攜手而來,一路有說有笑,倒像是母女一般。

婧怡、王媽媽并管事們見了,紛紛上前請安,王氏一一應了,在上首右側太師椅上坐下,叫人搬了兩張小杌子來擺在自己下首,招呼婧绮婧怡來坐,這才開始處理事務。

原來昨日陳庭峰宣布了下月啓程進京的消息,這些管事們才一大早過內院來請王氏的示下,準備進京路上車馬、人員、行裝等事宜,這倒确是大事,理應早早預備,半點馬虎不得的。

王氏翻着手裏的花名冊:“進京的人,除了老爺慣常使的兩個貼身小厮,再選八個身強力壯有身手的家丁做随從。”吩咐采買上的,“路上帶的東西,你去拟個單子上來,我瞧着添減,”想了想,特意囑咐道,“走的水路,那暈船藥也要備些的。”又轉頭對王媽媽道:“回頭叫了綢緞莊的人來,叫帶今年的時新料子,我要給二老爺做幾套出門的衣裳,還有兩位姑娘的,也要做,再去請了斜繡坊的師傅來量尺寸。”

有管事拿賬冊上來對府中諸人當月的月錢,王氏細細看了,吩咐王媽媽取對牌上賬房處領錢。又有莊子上的莊頭來問這一季種什麽莊稼,王氏于農事并不十分熟稔,便和幾位莊頭議了許久,才計較停當。

待打發了一衆外院管事,王氏已面有倦容,不由地輕按眉心。

王媽媽俯下身,低聲提醒道:“二太太,內院幾個管事的正候着您呢……庫房這幾日對了冊子,此刻正預備回您,還有針線房和廚房那頭,除了服,這兩處也要動一動,兩位媽媽正等着您示下呢。”

王氏“嗯”一聲,并沒立刻叫人進來,卻招了驚奇和婧怡到身前,表情溫和道:“你們今兒也見了,管家裏事,便是府中常務,也瑣碎繁雜得很,只怕一時也難以說與你倆明白。我倒有個想法,”她笑吟吟地望了婧绮一眼,“這幾日我要忙着你二叔出行的事,精神多有不濟,有些事務便顧不大上,我想着,讓你和你二妹各幫我管一處地方……身體力行,方知其中門路,才好由點及面,從簡入繁,也算我對你們兩個的考察,如何?”

婧绮微微沉吟,福身道:“侄女見識短淺,恐難當大任,但為了嬸嬸的身子,願勉力一試,只盼不要反給您添了亂才好。”

聽這話頭,王氏原以為是要推辭,不想她話鋒一轉,輕輕巧巧便應承下來,似絲毫不為難一般,竟連接管哪一處也不曾多問。

她又看向自家女兒。

婧怡眼睛一彎:“願為母親分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