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管家 上

王氏道:“我預備将廚房、針線房兩處交給你們,你兩個各管一處,這樣罷,”她沉吟着,“绮姐兒管廚房,怡姐兒管針線房,如何?”

陳府人丁不旺,家中奴仆也不甚多,此番回鄉乃為守孝,吃穿用度上更是一切從簡,故而這兩處事務其實并不如何繁雜,只不過現已過了孝期,這吃喝穿戴上也不必太樸素,便不好按着之前的定例行事了。

婧绮聞言,略想了想,道:“侄女有個想頭,請嬸子成全。”

王氏道:“有什麽你只管說,一家人千萬莫要見外。”

“侄女打小便喜讀書,對針線女紅上頭十分懶怠,小時也不覺什麽,大了才曉得是本末倒置,如今想要給嬸子做個鞋襪,都拿不起針線來,”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所以,侄女想到針線房看看,這耳濡目染的,說不定便能開了竅。”

王氏聽了,點頭道:“這有什麽,你素來是個聰明孩子,到哪裏都應付得來,便依了你。倒是你,皮猴一樣,到時候可莫把廚房點着了。”這後半句,卻是在說婧怡。

“哎呀,”婧绮故作驚訝狀捂住了嘴,“我只想着叫自己多接觸針線,倒忘了二妹妹年紀還小,不懂得竈上的事,要不,我還是管廚房罷!”

“不要,不要!”婧怡叫起來,“就讓我管廚房好啦,到那時,我叫竈上日日給我做炸丸子,那尤婆子不敢不聽我。”她說着,沖婧绮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顯得十分親昵。

婧绮嘴角微微下垂,轉開了眼睛,裝作沒有看見。

婧怡卻似渾不在意一般,依舊笑吟吟地。

王氏将一切瞧在眼裏,心中頗覺不快,面上卻不顯,另叫了內院一幹管事媽媽進來回話不提。

待處理完一切事務,時已近晌午,幾人又一道去王氏處用了飯,說笑一會,才各自回屋。

碧玉正在屋裏做針線,見婧怡、碧瑤兩個回來,忙放下活計迎上前:“去了這一上午,姑娘累不累?”

碧瑤接過話頭:“累不着,姑娘就坐着喝了一上午的茶,氣着了倒是有的。”

“這又是怎麽回事?”碧玉問道。

“還不是大姑娘!”碧瑤氣呼呼地,“二太太本來将針線房給了咱們家姑娘,叫大姑娘管廚房。你想,廚房裏裏外外就做那幾個菜,多也出不了什麽花樣,吃得好是理所應當,吃得不好便是管理無方,且還是個日日都要過問的苦差事,正是吃力不讨好。哪像針線房,咱們這幾年穿不得顏色衣裳,如今做了鮮亮的穿在身上,人人都看得見,多麽露臉的事情,到時候大家只曉得大姑娘的好,誰知道咱們姑娘的苦處!”說着,惱得恨恨往地上跺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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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卻沒有接話,打着眼色示意碧瑤莫要再說。

碧瑤這才發覺,婧怡許久不曾言語,轉目望去,見她秀眉微鎖,面色沉郁,似有滿腔心思。碧瑤吐了吐舌頭,輕手輕腳倒了一杯茶,放在婧怡手邊,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卻聽她淡淡道:“你們先下去罷,有什麽事我自叫你們。”

碧玉、碧瑤兩個聽了,應一聲諾,靜悄悄掩了門,退出去了。

婧怡正想着王媽媽清晨所說的話……她乍聽聞便心神大震,在小花廳時不過暫且隐忍,故作輕松之态罷了,此刻獨處一室,便再也耐不住了。

王媽媽說,幾日前的那封信,是京城的姑母叫送來的,為的是讓父親啓程時先帶一位姑娘進京,過江府以作陪伴,又語含深意地道,姑母的嫡子今年已十六,去歲已經過了童生試,有了秀才功名在身上。

話裏話外,暗指姑母是想為兒子在娘家侄女裏選一個媳婦。

王媽媽會有這想頭,自因王氏這般認為的。故而,婧怡叫她向王氏請纓,讓其子柱子随着一道進京,便是為了搶先一步成為江家未來兒媳的親信,往後也好順理成章作為陪房跟過去。那江家是什麽樣人家?做江家少奶奶的陪房,較在陳家鄉下莊子裏厮混,強了何止千百萬倍?

想必大哥來信中也提及了此事,而王氏會在昨日家宴中打斷父親的話頭,正是唯恐父親當衆說将出來……母親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夠嫁進江家,而父親,只怕會将更好的出路留給大姐。

瞧王氏今晨的神情光景,她與父親的拉鋸顯然并未落下風,瞧着倒像是小勝了一回。

她自然曉得母親一片愛女之心,對母親又是感激又是敬愛,只她打小心眼子便多,此番之事,她總覺有蹊跷之處,生恐母親好心辦了壞事。

婧怡緩緩靠在大紅線繡如意紋大迎枕上,阖上眼,在腦中回想姑母的模樣。

那确是個難得的美人,雖芳華不再,風流氣韻卻不是年輕女兒家可比,且言語爽利,舉止大方,又素喜着鮮亮顏色,最好華服金釵,便是在京城地界,也是數得上號的美豔貴婦。

王氏曾說,婧怡長相上,實與這位姑母有三分相似。她卻并不十分喜這姑母,覺她看人之時,總有股子待價而沽的意味。

姑父江三老爺本是庶出,共有二子一女,長子幼女乃妾毛氏所出,唯二子江臨寧為嫡妻陳氏所出,系婧怡的嫡親表哥。

那長子江臨平乃庶出之庶出,父親沒有官職,自己也沒個功名在身上,不過口舌靈便,最會讨江家老太太歡喜,老太太做主,為他求了京兆尹家的庶女為妻。那京兆尹是正四品的官職,且是天子腳下京城重地的父母官,便是那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也不敢小觑于他的。他家姑娘卻是個柔順性子,過門後侍奉夫君、孝敬公婆,處處細心周到,又兼具、性情溫和,江府上下沒有一個不誇的。只可惜命薄福淺,去歲上難産去了,孩兒也沒保住,落了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再瞧自己家,父親丁憂前供職在翰林院,官居正五品,品階不如京兆尹不說,還是個閑差。更何況,他如今還未得着新任命。辭官回鄉守制三年,再回京卻因黨派之争遲遲不得任用,終無緣仕途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因而,陳府的未來,不說渺茫,總還是個未知數。

婧怡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向來心高氣傲,處處壓人一頭的姑母,會在兒子婚事上輸給一個妾室所生之子,更何況庶子不過游手好閑之輩,自家兒子小小年紀,卻有功名在身上了,又怎好同日而語的?

……怎麽想,她都不該瞧得上娘家的侄女才是,依婧怡所見,姑母應正削尖了腦袋,往那公侯伯爵家尋兒媳婦才是。

如此看來,便可知婧怡心中所疑,出自何處了。這般道理,其實王氏也該明白,只是她愛女心切,只想将女兒嫁入豪門,享一輩子榮華富貴,一時蒙了心竅。陳庭峰又是性情淳樸耿直的,只道別人也同他一般,斷不會想到妹子會嫌棄自己娘家,故而也未曾想這一層去。

婧怡微微苦笑,那錦繡繁華的京城,不知有多大一個坑,等着人心甘情願跳進去呢。

她又想到今日管家之事……如果自己出點什麽岔子,或是錯算了銀錢,或是将飯菜料理得亂七八糟,父母會不會覺着她年紀尚小,于庶務上尚不得其門而入,還得放在身邊調教幾年方可出閣,此番便先帶了婧绮進京?

不行,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雖刻意隐藏心思,常作小兒女狀,但也不能為了那沒準信的事,平白自污。若是父親怪母親教女無方,又惱恨上了怎辦?又抑或覺得她是個草包,不堪配高門大戶或書香門第,為了叫她日子好過些,反找個末等人家低低嫁了,又要如何?

婧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竟擔憂起了自己婚事,難道也和婧绮一般,恨嫁起來了麽?想着,便不覺笑出了聲。

只是,管家這事還得斟酌着辦,既不可太出風頭,也不能叫婧绮甩開來,稍稍落後一些,總體差不離才好。

至于進京一議,卻急不來,探了王氏口風,再行思量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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