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鬧劇 上

柳氏便又長籲短嘆起來:“我的老天啊,那是門多好的親事,江家大房的老爺做着戶部尚書,又娶了武英王家的豐陽郡主,和當今聖上都做着連襟那!怡姐兒那丫頭若嫁過去,可不成了皇親國戚?到那時,咱們見了她還不得三跪九叩!”越說越是氣憤,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恨恨道,“王氏把這件事瞞得死死的,就是怕你去和怡姐兒争!哼,我已有了計較,斷不能叫她成了事……你是長姐,你的婚事沒有定,怎好先議妹妹的?錦娘想要姑表做親,要選也理應是你!”

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婧绮一個措手不及,她神色複雜地望着面容青白憔悴、神情卻亢奮激動的母親,突然打心底生出一種恨意來……如果這消息早來一天,今日她在鐵佛寺便不會孤注一擲。姑母來信都多少日了,柳氏卻到此刻才打探到虛實!她為何會有這樣一個無用的母親,卑賤、愚蠢,為人惡毒卻沒有手段,甚至沒有最基本的健康,讓她連出門做客都只能去求二嬸,只怕日後死了也要檔自己的路。

只聽她冷冷道:“母親說得太過了,江家大房是皇親國戚不假,可姑母家是三房,早晚要分出去的,到時候頂了天分些田地房舍,大房再富貴也是各不相幹。再說,姑父是庶出,又沒個一官半職在身上,臨宇表哥也只考中了秀才,金榜題名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柳氏聞言瞪大了眼睛:“我的兒!你還看不上江家是怎麽地,瞧你說的,只考中了秀才,你當秀才是好考的?那江家大房再潑天富貴,咱們攀扯得上麽?你倒是想想,我們認識的裏頭,還有比你姑母家更好的人家嗎?”

“怎麽沒有,文鼎侯家的林三夫人今兒還和我們一道進香了呢,說起來,她和二嬸多年的交情,怎麽也算是手帕交。”婧绮說着,別過了頭。

“那也是和你二嬸的交情,和咱們有什麽相幹……我的兒,你不會是瞧上他家少爺了罷?”柳氏吃了一驚,連忙拉住女兒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起來,“娘雖然成日裏不出門,但也知道像文鼎候這樣的簪纓世家,和咱們這些靠科舉出身的平民不是一條路子上的人,他們瞧不上咱們,嫌我們出身低根基淺,更何況你二叔只是個五品小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她微微一哂,“你別看那林夫人和你二嬸子好得一個人似的,不知心裏怎麽想的呢,若她當真和你二嬸好,怎麽不求了怡姐兒去做媳婦?可見,不過面上情罷了。依為娘的意思,還是緊着你姑母這頭,往後做個進士娘子官家太太,總是看得着的。”

別人家不與你做親,便是瞧不上你……這想法卻有些過于偏激了,不過柳氏為人素來心胸狹隘,婧绮自小受她熏陶,個性也頗極端,聽了母親的話,只是冷笑道:“又不能繼承爵位,說到底也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那林公子成日家游手好閑半點正經事沒有……他們瞧不上我們,我眼裏未必就有他們。我也不是非要看人家裏如何富貴滔天,但總得是個有出息的,那個人……縱然不是進士,總該有個舉人出身。”

柳氏總算聽出了一絲音兒來,她緊緊盯着女兒嬌俏的面容,小心翼翼問道:“你老實和我說,是不是瞧上什麽人了?”頓一頓,放緩了語氣,“若當真有,你可千萬告訴娘,咱們好早作籌謀。”

婧绮本就沒打算隐瞞柳氏,不過想找個因由把話頭扯出來,見她問了,便順着把今日發生種種都說了出來。

柳氏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她本是久病體弱之人,一番話直聽得心旌搖曳,差點背過氣去,大半晌只是作聲不得。

好容易緩過來,喘着氣道:“我的姐兒啊,你怎麽做出這種事來,這可關乎女兒家名節,怎可如此莽撞呀!”說着便抹起淚來,“如此一來,你不是只能嫁給那個姓王的麽,也不知是個什麽人家,怎麽的也該打聽清楚了再行事才是……”

“機會稍縱即逝,又豈能容你慢慢打探,”婧绮不耐煩地打斷柳氏,“林三夫人親口說王公子是她娘家侄兒,且是最出挑的一個……她出身山西王家嫡支,王公子想必也差不了,即便只是旁支,他那樣的人品才華,家族也定會盡力栽培,日後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柳氏聞言,神色稍霁,卻還有些猶豫:“可是,出了這樣的事,只怕你嫁過去,婆家人要說閑話,往後日子也艱難的……”

“母親說的是,當時只是頭腦一熱,想為自己和您尋一條出路,”婧绮微微垂下頭。掩去了眼中神色,“如今想來卻是後怕,女兒不僅怕王家人看不起我,更怕二叔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甚至怪我丢了陳家臉面,絞了我的頭發叫去廟裏做姑子也未可知的……”

“不會!”柳氏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你父親在天上看着呢,他絕不敢這樣對你!沒有為你找個好人家已是他的失責,如今既然木已成舟,我定要叫他風風光光地安排你的婚事。嫁妝上絕不能薄,怎麽地也要十裏紅妝,否則,我就去祠堂哭你父親,叫他睜開眼來,看看他這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兄弟!”

……

Advertisement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王氏與陳庭峰也正在房中談話。

王氏先将西北兵敗、沈青雲失蹤,皇上派兵增援之事說了。只聽得陳庭峰捶胸頓足、孑然長嘆道:“今上十八歲登基,清佞臣、推新政,二十八歲親征西北,掃平西域十國,設立西域都司,三十五歲建馳道、開運河,四十二歲通海路、倡貿易,至今在位三十餘載,我大齊國運從未如此昌盛,實乃不世之聖君,卻偏要寵信沈氏那個妖婦,為她空置後宮以致子嗣稀薄,如今更為了沈氏的侄兒罔顧萬千将士性命,一世英名,竟要斷送于一婦人之手麽!”

吓得王氏連忙去捂他的嘴:“老爺可別再說這些忤逆之言,那是武英王的親妹,當今第一寵妃,咱們就算不巴結,也該敬着,開罪了她,別說複官,便是小命都要難保!”

陳庭峰便冷笑:“大丈夫之死有輕于鴻毛,有重于泰山,我豈是那等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之輩!”

王氏忙點頭:“妾身自然知道您的氣節,只是還請老爺為華哥兒想想,他日後總要入仕的,怎好樹立武英王那樣的政敵……”

陳庭峰聽了,面色雖依舊沉郁,到底不再說什麽,算是把王氏的勸告聽進了耳裏。

王氏便又把婧绮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貼身大丫鬟叫侍書的,已全招了,是绮姐兒自己請了那王公子下去……直接抱上來的,林大人家的公子,叫信之的,當時就在邊上,全看見了……怡姐兒半道遇見侍書,這才曉得,通知了王媽媽,帶了如意一道前去收拾,好歹把人全須全尾地帶了回來,多的外人也不曾看見什麽。”

直把個陳庭峰聽得目瞪口呆:“這孩子平日裏一向乖巧懂事,今日怎會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來,她把女兒家的名節、陳府的體面都放到哪裏去了?”說到最後,已十分氣憤。

王氏便柔聲勸慰道:“不過是個小姑娘家,摔傷了腳自然驚慌,行事難免有欠妥當。”

陳庭峰卻更怒,揮手道:“人家少年都說要去請姑娘家人來,她倒好,自己上趕着叫人救,簡直是,簡直是……”他本想說不要臉,但這話實在有辱斯文,說的又是自己侄女,這才堪堪忍住了,只氣得呼呼直喘。

王氏見他這樣,心下微喜,面上卻作關切狀:“老爺消消氣罷,小心氣大傷身”頓一頓,似不經意般道,“那王家公子生得倒的确是好,說貌若潘安也不為過的。”

陳庭峰的臉色便又陰沉了幾分。

王氏見好就收,笑道:“不論怎樣,如今木已成舟,王家的人只怕這幾日便要上門。好在那後生是個好的,年方十九已是舉人,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家世雖差些,咱們卻不圖那個,只求绮姐兒嫁過去夫妻和美,姑爺往後能金榜題名,也就是了。”

陳庭峰沉吟一會,點頭道:“王家的情況還是要和大嫂說一說的,畢竟家境實在有些不像樣。”

“那是自然,畢竟是大嫂嫁女兒。”王氏應道,心下卻微微冷笑,即便柳氏嫌棄王家家境貧寒又能怎樣,抱都抱過了,绮姐兒這輩子,生是王旭的人,死是王旭的鬼,再無疑的了。

卻聽陳庭峰又吩咐道:“你派人傳個話,绮丫頭受了傷,這兩日就在屋裏養着罷,外頭就不要出來了。還有,怡丫頭那裏,罰她抄《女則》、《女訓》各十遍……姐妹兩個一道出門,她不照看好姐姐,到處亂跑,像個什麽樣子?你這個做母親的也該上上心,好生管教起來。”

從來只聽說姐姐照看妹妹,沒聽說要妹妹照管姐姐的……婧绮做下這等傷風敗俗行徑,陳庭峰只是禁了足,可那丫頭腳受了傷,本也出不得門。再說,此事若非婧怡處理得當,只怕早已傳得滿城風雨,別說婧绮那丫頭什麽下場,陳府上下都要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談資。陳庭峰不嘉獎也便罷了,倒把錯處全推到了婧怡身上,連自己都吃了挂落。罰抄《女則》、《女訓》是個什麽意思,難道傷風敗德的是婧怡不成?

王氏只覺得一口濁氣悶在胸口,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陳庭峰負手出了屋子,一行淚才自眼角緩緩流下。想起始作俑者婧绮,原先只抱着冷眼旁觀瞧個笑話的心,現下卻有一股恨意莫名升起,嘴角不禁就浮現出一絲冷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