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鬧劇 下

“姑娘,花園裏送來了蘭花,您看擱哪兒好?”

婧怡正坐在臨窗大扛上做針線,聞言擡起頭來,便見碧瑤捧着個定窯月白鈾雙耳大插瓶,笑吟吟站在面前,瓶中插幾支将開未開的蘭花,花色瑩白如玉,尚未開得足了,已有一股子清新幽遠的香氣彌漫開來。

她便搖頭笑道:“怎麽用這麽個瓶子?去換了那個鈞窯的蛋青鈾刻花梅瓶來,”又指了坑邊高幾,“就擺這兒罷,針線做得累了正好瞧着松快松快。”

碧瑤應了是,依言換瓶子插了花,擺在了那只黑漆雕四季花開的高幾上。

婧怡湊過頭瞧了瞧,笑着吟道:“日麗參差影,風傳輕重香。會須君子折,佩裏作芬芳。”一面念,一面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十分享受模樣。

碧瑤聽了便道:“都說咱們姑娘做得一手好針線,詩詞歌賦上卻不如大姑娘。奴婢倒覺着,姑娘念起酸詩來像模像樣的,活脫脫一個女才子呢。”

婧怡橫了她一眼:“連你也敢取笑我,當我沒東西罰你麽?”說着,指了書案道,“去,給姑娘濃濃地磨一煙墨來,要大哥送的那方四方魚紋端硯,裝了我存在花樹底下的雪水,再用京城多寶閣出的徽墨細細地磨,不許快、不許慢、不許停,若磨得不好,今兒不許你吃晚飯。”

碧瑤聽了,嘻嘻笑道:“謝姑娘的罰,”便去找煙臺與墨條,邊問道“姑娘要寫什麽字,這樣講究?”

婧怡一面收拾針線笸籮,一面道:“父親罰我抄《女則》、《女訓》,我一向最敬重父親,他叫我做的事,是一定認認真真做得最好的。”

碧瑤聞言嘟起了嘴:“老爺明明就是偏心,憑什麽罰您抄書?在外面勾三搭四的和男人不清不楚的又不是您,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哭兩聲就完事兒了麽!”

“胡說什麽!”婧怡沉了臉,“你一個姑娘家不三不四地說主子的閑話,是不想在我身邊待了麽?”話到最後,已聲色俱厲。

吓得碧瑤連忙“撲通”跪了下來,驚慌失措道:“是奴婢錯了,奴婢以後再不敢亂嚼舌頭,姑娘不要攆奴婢走!”

婧怡神色微緩,擺手叫她起來,淡淡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論人家做什麽,你只少聽、少看,管住自己的嘴巴,別學那起子小丫頭到處碎嘴,否則,早晚吃虧在這上頭。”

碧瑤被說得滿面通紅,讷讷應了聲“是”,可婧怡見她回答得這樣快,顯見得并未過腦,不過下意識裏求個繞罷了。再看她人,卻是眼神飄忽,只見迷茫懵懂神色;嘴角微垂,隐有不以為然之意,知道她并未真正聽進去,不禁心下微嘆。想了想,還是又說道:“我從不肯平白受人欺負,但這不意味着不肯吃一點虧。總歸要将眼光放得遠些。比如這次,大姐的婚期這樣近,陪嫁用的錦被帳子等針線物事根本來不及做,大姐又不會那個。大伯母本想全推給了我,可我正領着罰閉門抄書,自然便婉拒了。”

碧瑤聞言一愣,繼而便喜形于色,道:“原來如此,還是姑娘想得周到,我怎麽那樣蠢,只顧着為您抱不平。”頓了頓,又道,“大姑娘不過崴了腳,又不是傷了手,還拿不起針線是怎麽的,大太太就當個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分明就是看您針線好,想叫您給她們白做。還好您聰明,見機得快。”

婧怡聽她這樣說,不由自嘲一笑……天生就的性子,怎可能憑她一兩句話左右?倒是自己癡了,心下便覺無味,遂不再與她多說,閉了眼睛,自顧想起了心事……再過幾日,她便要随同陳庭峰先行進京了,還不知那邊是個什麽光景,當真是前途未蔔。而婧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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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複雜地扯了扯嘴角,婧绮終于還是和王旭定了親,且這門婚事定得實在有些糊裏糊塗,恐怕還要起波折。

說起來,當真是一場鬧劇……別看這兩日府裏為了陳庭峰進京和婧绮成婚這兩件事忙着熱火朝天,大家面上喜氣洋洋的。可就在不久前,這附中還是雞飛狗跳,人人自危。

原來,就在她們上鐵佛寺進香的那一日晚間,陳庭峰與王氏兩個都已歇下了,柳氏的貼身丫鬟彩枝沒命樣來敲上房的院門,在外頭又哭又喊,直說大太太快不行了,求二太太二老爺救命。夜裏本靜,那聲嘶力竭的哭嚎全府上下只怕全聽見了。

陳庭峰夫婦兩個自然火急火燎趕去了東小院,便見柳氏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正發着高熱,一貫青白憔悴的臉燒得通紅,嘴裏卻說着糊話,高一聲低一聲地都是“老爺等我!”,婧绮則披頭散發地坐在邊上,雙目無神,只知道哭。

把個陳庭峰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叫人去請大夫,又是掐人中灌湯藥,又是針灸熏艾,折騰了大半夜,才把人救過來。

柳氏醒後卻只是哭,指着神色呆滞的婧绮,道生了這麽個傷風敗德的女兒,已沒有面目活在世上,一心裏只想求死。

陳庭峰和王氏便好一頓勸。

柳氏卻只管罵婧绮丢了陳家人臉面,難道還想賴在家中當一輩子老姑娘遭人恥笑麽,還不如随她一道死了幹淨。

婧绮聽了哭得更厲害,站起來二話不說便要撞柱……當然,被就在一側的陳庭峰攔住了。

王氏便說既出了這種事情,最好的方法便是就此同王家定親,只不過,王旭并非王家嫡支,家道也已中落,只怕并非婧绮良配。

柳氏本心裏是想為婧绮找個高門大戶的世家公子,因而最在乎的就是家世背景,但她之前已聽了婧绮一番說辭,又一貫以小人之心度人,認為王氏是故意貶低王旭出身,為的就是破壞女兒的好姻緣。因而對王旭家道中落一事竟不多問,只說除非嫁給王旭,否則婧绮便只有死路一條。

王氏卻是曉得底細的,偏她吃了陳庭峰挂落,一心裏正記恨着柳氏母女,便立刻順着她的話頭,說不如就此結親,婧绮名節既保,王旭人品又佳,也算是一段良緣。

因而第二日王家使人上門提親時,王氏二話沒說便應了。嫁妝上也安排得大方,除了公中應有的份例,更從私房裏出了一千兩做壓箱。

柳氏卻并不滿意,說嫁妝怎麽的也該有六十四擡,除了一應衣裳、被褥、藥材、首飾,還要備全套的黃花梨家具。王氏聽了雖有些不高興,但最後還是應承了。

王旭的年紀已經不小,陳家又考慮柳氏身子不好,怕有什麽萬一,所以不約而同地認為早些成親最好,便定了王旭春闱放榜之後即刻完婚,若有幸能中,便正應了那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再吉利不過的。

只是時間着實有些緊,又要趕制全套家具,因此一定下時間,陳庭峰便立馬派了兩撥人出去,一撥購置黃花梨木材,一撥趕往王旭位于嘉興府的家中測量家具尺寸,去了已有多日,算來也該回了。

想到此處,婧怡嘴角微勾,既然上門去量家具尺寸,王旭家中光景想必是隐瞞不住的了,只不知,柳氏與婧绮得到消息,會是個什麽反應。

正這般作想,便見碧玉撩簾起來,面色十分凝重,行了禮便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姑娘,大姑娘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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