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悔婚 下

“要見王公子?”婧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吵着退婚,卻在這當口私會未婚夫君?”

“不是私會,”碧玉的面色也十分古怪,她正将前幾日柳氏與婧绮被禁足的來龍去脈說與婧怡,“大姑娘是當着咱們太太的面直接提的,聽那意思,要光明正大請王公子過府裏來。”

婧怡沉吟片刻,笑道:“我倒是有些看不懂她了。”又問碧玉,“你怎麽看?”

“大姑娘只說了那一句,奴婢實在猜不出來。”

“這兩日也沒有動靜?”

“哪能有什麽動靜……王媽媽親自帶了人守在東小院,三班輪流,不錯眼珠盯着呢。大太太和大姑娘屋裏都靜悄悄的,要不是丫鬟們日日進去送飯,還當裏頭沒人的。”

婧怡聞言一挑眉:“這倒怪了,大伯母沒有罵街麽?”

碧玉便抿了嘴笑:“聽說大太太病了,大夫請了好幾撥,卻不見好,成日歪在床上抹眼淚,只沒聲兒。”

婧怡點點頭:“既看得這樣緊,想必東院的人沒機會出來傳消息罷。”

“別說是人,蒼蠅都沒飛出去過。”

聽她這樣說,婧怡秀氣的眉頭終于皺了起來,喃喃道:“這倒奇了,大姐既敢直言見王公子,便該有些把握。但如今眼見着再有兩日父親便要進京,她此刻若退不成婚,可不遲了麽?”

碧玉道:“只怕是有心無力,先不要說王媽媽把東小院圍得密不透風,便是真傳出了消息,老爺太太在家,王公子來了也見不着大姑娘呀。”

“對,因此一定要選父親母親不在家的日子……”

“姑娘!”碧玉突然想到了什麽,驚呼道,“今兒一早老爺太太過林大人府上拜別去了,眼下正不在呢!”

婧怡點點頭,卻并不接話,只自顧問道:“我聽說王公子一直在愛山書院讀書,不知下榻何處……林夫人是他姑母,又一直資助他進學,想必是住在林府了。若如此,未來岳家到訪,他只怕也抽不開身。”

“不是的,”碧玉顯然已想明白了其中關節,神色激動道,“王公子沒有住在林府!奴婢本也不知道這些,只是最近他家因與大姑娘議親,咱們府上下人多有往王公子那頭去的,這才曉得了……他這些年一直借住在一位遠房族叔家中,此番為他婚事出面的便是這位族叔,林夫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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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兒,林夫人個性一向孤高,不願摻和進來也是常理,婧怡點頭道:“這便是了,王公子不會遇上父親和母親,自然有時間赴大姐姐的約。”

“可是,”碧玉猶豫道,“大姑娘要怎樣才能将消息傳出去呢?”

婧怡正想回答,卻見簾字一撩,碧瑤火急火燎奔了進來,不及行禮便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姑娘的,大姑娘……”直喘了兩口氣,才把話接了下去,“大姑娘的那位王公子來啦!”

碧玉本坐在抗邊腳踏上,聞言不由面色大變,“騰”一下站了起來:“什麽時候的事,你聽誰說的,現下人已到了哪裏?”語聲既急,聞得更在要害處。

碧瑤反應得也快,立刻回道:“就是方才的事,門房的李小全進來報的信,他是抄小路跑過來的,算時間,那王公子這會子應已過了二門。”

碧玉一聽,轉身便往外走:“姑娘,奴婢派人去攔住他。”

卻聽婧怡不緊不慢地道:“慢着。”

碧玉腳步一僵,面上的焦急神色漸漸凝固、軟化、消失,待回過身來時已恢複了鎮定,屈膝行了個禮,低聲道:“奴婢僭越了。”

碧瑤卻不管俺麽多,直接問道:“為什麽不讓碧玉姐姐去攔,難道真讓他們兩個見面,那還成什麽樣……”

“是我太心急了,”碧玉打斷了她,“大姑娘不論做什麽都不幹咱們姑娘的事兒,咱們只管關緊了門不聽不看就是。”

碧瑤便去看婧怡,只見她神色不動,一根瑩白如玉的手指在炕桌上輕輕敲擊,停了片刻才問道:“是誰領他入府的?”

“回姑娘,是尤婆子,”見婧怡沒什麽表示,忙又補充道,“就是原先在廚房上管事的,後來因偷人參被太太革了職。但她丈夫兒子仍在府裏當差的,便還住在咱們府後街那頭巷子裏。方才就是她将王公子帶進來,徑直領來後院的。”

婧怡聞言點頭,吩咐碧玉道:“你去外面盯着,等王公子進了東院便來回我。”

等碧玉出去,又笑着對碧瑤道:“去幫我找一身出門的衣裳來。”

……

……

王旭面色陰沉地走出陳府東院,拐上了一座抄手游廊……聽說陳庭峰丁憂前不過一個無實權的五品翰林,且出身貧寒,怎麽就能有這樣一座大宅邸?進來的時候有人領着倒也不覺有什麽,出去時卻只剩他一個,入眼只見花木蔥茏,亭臺交錯,不由得眼花缭亂,竟好似有些走迷了路,心下不禁更加煩躁。

正欲尋個下人問路,一擡頭卻見迎面走來個盛裝少女,月白色百蝶穿花對襟小襖,大紅繡金線襦裙,腰間系五彩絲縧,烏黑的頭發盤成小巧的飛仙髻,插一支流金鑲珠花鳥簪,瑩白的耳垂子上戴兩只青金石耳墜,膚色晶瑩如玉,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鳳眼像嗔像喜、嘴角似笑非笑,端的是明豔不可方物。

王旭一時竟看呆了去,半晌說不出來。

婧怡卻也在冷眼打量着他,與鐵佛寺初見不同,王旭今日穿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領口袖口都繡着精致的雲紋,腰間系着個荷包并一塊玉佩,頭上戴一頂束發冠,劍眉星目、唇紅齒白,俊美異常,想是為了來見未婚妻子,特意細心收拾了的。

單看他這等富家公子作派,誰又能想到他家中是那樣一副光景呢?

婧怡心下微微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眼角微斜望着對方,淡淡道:“王公子私闖他府後宅,有失君子之風罷?”

王旭回過神來,見婧怡又是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氣,心頭不禁燃起了一把火,冷笑道:“貴府之人狗眼看人低,難道就是待客之道了?”

“小女子以為,不請自來的乃是賊,非客也。”

王旭已變了臉色,怒道:“陳家姑娘一個賽一個的牙尖嘴利,在下今日算是領教了,”頓一頓,又冷聲道,“煩請轉告令尊,令姐既瞧不上在下這等微末卑賤之人,婚約便就此作罷。不過爾等嫌貧愛富之輩焉知鴻鹄之志?只待他日各自前程,我總不會忘了貴府今日這番恩典!”說罷,拂袖便去。

“公子且慢,”婧怡叫住了他,“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請公子指教。”

王旭面色依舊難看,卻到底停住腳步,回轉身來道:“什麽事?”

婧怡嘴角微勾,露出一絲笑來:“小女子以為世人皆嫌貧愛富,此乃人之常情也,我且問公子……爾乃謙謙君子,相貌堂堂、功名加身,即使家境窘迫,難道還娶不到同鄉的小家碧玉,而你為何至今仍未成婚?是緣分未至,還是公子也知道那句‘人往高處走’的俗語?豈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說得王旭面色鐵青,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婧怡卻并未停下話頭,繼續說道:“小女子還有一言,公子或可一聽……爾乃舉人,堪配小吏之女;爾乃進士,堪配世家之女;君子若得天顏垂青,妻王侯女又有何難?不過女子爾,公子何勞憂之深也?”

王旭并未回轉身,腳步卻早在不知覺間停了,頓了片刻方道:“姑娘大才,是在下目光短淺了。今日提點之恩,他日必當回報。”

婧怡微微一笑,并不推辭:“那小女子先在此謝過。”

王旭又靜默半晌,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直視婧怡:“若在下他日有幸能得錦繡前程,願三媒六禮相聘姑娘,姑娘是否……”

“住口,”婧怡厲聲打斷王旭話頭,面上早已沒有半分笑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還請自重,不要平白污人名節!”

王旭神色一僵,再不多話,深深一揖,轉身大步離去。

直到王旭的身影走得完全不見,一直跟在婧怡身後的碧瑤才長長出了口氣,嘟囔道:“姑娘和他文鄒鄒地說什麽呢,奴婢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婧怡聞言,撲哧笑了出來,無奈地搖搖頭,似王旭這等有野心、有才幹、有心計的小人,既得罪不得,也靠近不得,只盼以後不要再見才好。

碧瑤卻依舊在喋喋不休:“舉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被姑娘三言兩語說得啞口無言?雖然奴婢不知道您在說什麽,但肯定是妙語連珠、舌燦蓮花……”

“好了,好了”婧怡打斷她,“我們去一趟東院,到時候你守在外面,不要放人進來。”說着,當先往前面去了。

……

婧怡進屋時,婧绮正站在書案前寫字,站姿如松,螓首微垂,素手握着狼毫,筆尖輕顫,正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見婧怡進來,她神色未動,筆下亦不停,只淡淡道:“妹妹怎麽來我這裏,不知我正被二嬸禁足,見不得人麽?”

婧怡瞪大了眼睛,語聲焦急道:“我聽說王公子來了,他人在哪裏……你們是未婚夫妻,怎好現在見面,被父親知道了,肯定要狠狠責罰你的!”

婧绮冷笑:“所以你準備來抓個現行好向二叔告狀?可惜叫你白跑一趟,他已經走了,”頓一頓,又道,“還有,他已經答允退婚,我與他再無瓜葛,你以後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婧怡作大吃一驚狀,呼道:“你說什麽,這都已經定了親,怎麽還能退呢?這不叫外人恥笑麽,父親母親還有大伯母可都知道了?”

婧绮已開始寫第二張紙,對妹妹的大驚小怪絲毫不以為意,冷冷道:“你若怕人恥笑,就自己嫁給他,只別來拉扯我。”

婧怡捂住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婧绮見狀,輕哼一聲,并不理睬她。

婧怡眼角便漸漸露出一絲笑來,說出的話卻滿是幸災樂禍的神氣:“父親知道了肯定很生氣,一怒之下說不準不讓你去京城了呢,就留你在這鄉下地方過一輩子,哼哼。”

見婧绮筆尖一頓,眼中笑意不由加深幾分,嘴裏只管大驚小怪地嚷:“哎呀,要是王家從此記恨上了姐姐,處處與你為難,那可怎麽好?要是壞心眼故意傳出些風聲,吓得沒人家敢娶姐姐,那你不成了老姑娘了!”

婧怡看見有一滴墨水落在了面前的宣紙上,婧绮卻渾然不覺,只是怔怔地出着神,身體僵直、嘴角緊抿,握筆的手也因用力過度輕輕顫抖,顯見得已緊張到了極致。

婧怡幾乎禁不住要笑出來,索性也不忍了,拍着手嘻嘻笑道:“那爹爹可要氣壞了,依我看啊,還不如讓他帶你進京,趕緊找個高門大戶嫁了,你有了靠山,自然不必再怕什麽勞什子的王家。”

婧绮聞言,先是一愣,随機眼前一亮,一時間喜動顏色。見小堂妹一副懵懂無知模樣,心下不由暗暗嘲諷,面上卻作不耐狀,呵斥道:“少在這裏胡言亂語,我還要寫字呢,你快走罷。”

婧怡知她已将自己的話聽了進去,遂不再與她多說,做出副志得意滿模樣,呵呵笑了兩聲,利利落落便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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