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府 中

江家雖不是世代簪纓的公侯世家,但自開明七年,今上欽點江澤為金科狀元,又賜了他與豐陽郡主的婚事,其聖眷便日益隆重,今已官拜從一品戶部尚書。更聽聞今上與他私交甚篤,江府大門前高懸的那方“尚書府”的金漆匾額便是禦筆親書。

陳家馬車經過江府大門時,婧怡挑開車簾,正瞧見那塊匾額,不禁有些出神……如果姑母是真心想與自家結親,她放棄嫁入如此高門的機會,是否真的絕無後悔?

正想着,馬車已過了江府正門,又駛片刻,到一角門前,早有婆子等在那裏,替了陳家的車夫,将馬車直趕到二門前,才将劉氏、婧绮、婧怡三個請下了馬車。

便有個衣着頗為體面的管事媽媽上來笑迎:“咱們夫人成日裏嘴裏心裏地念叨,就等着大奶奶來呢。”卻原來是陳錦如身邊的李媽媽。

劉氏笑道:“我這心裏也一直想來給姑母請安,只是她老人家一向事忙,做晚輩的怎好總來叨擾?”

李媽媽便眉花眼笑地搖手:“哎呦,您是咱們三夫人的娘家人,怎麽還說這種見外的話,”又看着婧绮與婧怡道,“這是兩位表姑娘吧,三年不見,都出落成天仙樣人物了,老奴瞧着都移不開眼睛!”頓了頓,眯了起眼睛:“這樣好人才,不知要便宜哪家的爺。”

劉氏本正笑着,聽得李媽媽說出這種話來,面上神情便有些淡,并不接她的話,只道:“咱們還是快些走罷,可不敢叫姑母等久了。”

李媽媽聞言又是一笑,當先開路引了婧怡幾個往前走,嘴裏卻道:“老奴先領大奶奶和表姑娘們到花廳小坐……哎呦,三夫人一早起來便巴巴地等着見侄女兒了,只偏巧方才來了幾個管事嗎嗎回話,三夫人管着咱們府的中饋,自是推脫不開,只好委屈了您們。”

劉氏笑容不減,道:“正該如此的。”

說着話,已行至一小花廳前,劉氏便對李媽媽笑道:“勞煩媽媽領路,您若有什麽事,盡管自去忙,不必多陪我們。”

那李媽媽便随意客套了兩句,走了。

劉氏帶着姐妹兩坐定,有小丫頭上來奉茶,等那丫頭下去,婧绮的臉色便登時難看起來,張口便道:“好個刁奴,姑母就是這樣管教下人的……”

卻被劉氏一個眼色打斷,低聲呵斥道:“這是在別人家府裏,大妹妹謹言慎行。”

婧绮一噎,轉眼見婧怡眼觀鼻鼻觀心地坐着,到底閉上了嘴,面上卻仍是不忿之色。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有小丫鬟過來請:“大奶奶、大表姑娘、二表姑娘,三夫人請幾位過去敘話。”

……

Advertisement

……

江府現今共有三個房頭,除長房的江澤為太夫人白氏嫡出,二房的江川、三房的江海皆是庶出,且并非一母同胞。

江澤之妻豐陽郡主乃是宗婦,更兼為嫡長媳,但她為人素來倨傲,并不耐煩打理府中庶務。江川又是外放的武将,領着正四品山東都司的銜,雖沒有明着分出去,但三房是一年到頭沒個回京時候的。正因如此,打理中饋的差事才會落到最小的庶子媳婦、也就是陳錦如的頭上。

關于豐陽郡主沈氏的傳言,在京城傳得一向很廣,連婧怡這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也都耳熟能詳了的……她與沈貴妃姐妹倆被稱作大小沈氏,性子是一個賽一個的刁蠻無禮。據傳,大沈氏與婆母白氏一向不和,論家禮,沈氏是媳婦,理應孝順婆婆;論國禮,郡主娘娘有封有地,位比公侯,江太夫人見了她是要行大禮的。二人又都是火爆性兒,這下裏可不正是針尖對了麥芒?一個仗着倫常,一個仗着權勢,幾十年來救沒有消停過。

說起豐陽郡主的這樁婚事,那在二十年前也是轟動了全京城的。江澤其實早由母親做主與表妹定了百年之好,但一朝金榜題名,被當時初登大寶的皇上欽點為金榜狀元。那一年的瓊林宴,二八年華的豐陽郡主一眼便瞧中了豐神俊朗的他,當即便求了皇上為二人指婚。

世人皆傳,那時的皇上已看中了小沈氏,不然怎會如此偏私,明知男家已有婚約,還要強行賜婚?

大沈氏順利嫁入江府,太夫人卻不肯就此罷了先前的婚約,想以平妻之禮迎侄女入府,可豐陽郡主又豈是好相與的人?

最後,白氏連貴妾都沒能混上,一擡粉轎,八擡嫁妝,以良妾的身份打角門進了府。

陳庭峰在朝時一向站在武英王對面的陣營,丁憂回鄉後也常痛罵沈家佞臣弄權,但婧怡私心裏卻十分佩服沈家的兩位女子,一位椒房專寵多年,一位将夫家治得死死的。聽說武英王府這一輩裏全是男丁,一個姑娘也沒有,不然婧怡倒真想舍了面皮,倒貼一回上去結交。

這卻都是閑話了,咱們只看眼前。

小丫鬟正領着劉氏、婧绮、婧怡三個走進江府三房的正屋,入目只見飛梁畫棟、彩屏玉榻,地上鋪猩猩紅毛毯,炕上擺着同色富貴花開大迎枕,圈椅上搭同色同花坐墊。屋中點着不知何種薰香,只覺暖香襲人,兼着這滿室錦繡富貴,直叫人目眩神迷。

再看上首,坐着一個三十歲上下婦人,紫色繡金線寶相花褙子,秋香色十二幅湘裙,雲鬓堆疊處珠翠滿頭、嬌顏玉容下笑意朦胧,長眉斜飛入鬓,膚光細白如瓷,正是江家三夫人陳錦如。

劉氏幾個忙上前請安。

等行完了禮,早有丫鬟搬了小杌子來請她們坐,陳錦如卻招手讓婧绮、婧怡到近前來,握住兩個的手,對婧怡關切道:“三年不見,我們家怡姐兒可出落成大姑娘了,只是氣色瞧着有些不好,可是身上不利索?”

婧怡忙恭敬回道:“回姑母的話,侄女只有些旅途勞頓,并無什麽大礙。”

“小姑娘家家身子弱,一路坐船坐車的,吃不消也在理。只是還要多緊着自己身子,最好請個太醫家來瞧瞧。”

陳家的門庭,又哪裏請得來什麽太醫?……一念及此,婧怡眼簾低垂,只是微笑着應是。

陳錦如看她了半晌,搖頭道:“你這孩子以前分明是個跳脫性子,怎麽去鄉下呆了三年,就成了個木頭人了?”

婧怡剛想答話。就聽邊上有人嬌嗔道:“姑母真是的,心裏眼裏只一個二妹妹,都不心疼人家,我不依!”

陳錦如聞言一愣,磚目瞧去時,卻見婧绮站在一邊,正嘟着嘴一臉委屈。細細打量她衣着打扮,不由眼前一亮,遂将她攬到懷裏笑道:“我家绮姐兒可是大才女,姑母怎會不心疼?我只生了你們表哥一個,看你們倆呀,就跟親閨女是一樣的。”

婧绮笑着把頭埋在陳錦如懷裏,悶悶道:“姑母說的可是真的?”

“真,真!”陳錦如笑吟吟地。

婧绮便擡起臉來雙眼亮晶晶地道:“那您就讓侄女留下來陪您罷,三年不見,侄女日日夜夜想着您,有好多體己話要和您說呢。”

陳錦如聽她那樣說,目光一閃,随即笑呵呵道:“真是個孝順孩子,好,便依了你,”轉頭對劉氏道,“回去和你父親說一聲,留绮姐兒在我這裏住幾日。”

劉氏忙起身應了。

陳錦如便又細細地問了陳庭峰、王氏與柳氏的近況,陳彥華春闱考得如何,劉氏和姐妹倆一一答了。陳錦如便又與劉氏說起京城最近發生的逸聞趣事來。

正說話間,有小丫鬟進來通報:“夫人,太夫人身邊的紅香姐姐來了。”

便見個十八九歲面容清秀的大丫鬟進來,行了禮,道:“三夫人,太夫人聽說您娘家的兩位表姑娘來了,想請去說說話兒。”

陳錦如聞言,笑道:“正要帶着兩個小的給母親請安呢,你就來了。”說着已起了身,一手一個攜了姐妹倆,又招呼一聲劉氏,便往外行去。

婧怡只覺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柔若無骨,皮膚既細且滑,明明是溫暖的,她卻無端升起一種錯覺,仿佛握着的是一條冰冷的蛇。這般作想,身上便起了一層細細的戰栗。

如果說之前只是憑直覺的猜測,現下她的疑窦卻愈漸加深……江家太夫人白氏,娘家雖不顯貴,但其人卻甚是倨傲。陳家門庭微末,又是庶子媳婦的娘家,她是從來不瞧在眼裏的。之前在京城時,婧怡也常來江府的,卻從未被江太夫人召見過,便是随着他府小姐一道去請安,江太夫人也從未和婧绮、婧怡說過話。

雖只是些許異常,然,反常即為妖。

婧怡看了看走在身邊的陳錦如,王氏常說她的相貌與這位姑母有三分相似。仔細瞧來,多半還是她們生了同樣一雙既細且長的鳳眼。而此刻,陳錦如的鳳眼中,正閃着莫名的神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