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朝局
因着婧绮留在了江府,回去時婧怡便和劉氏坐了一輛馬車,姑嫂兩個靠在一起說體己話。
劉氏道:“豐陽郡主嫁給江尚書後,便不再以郡主自居,只讓他人以江夫人稱呼。她為人雖倨傲,倒不會從縫裏看人。她今日既那樣說,以後你見了她,只管恭恭敬敬地叫一聲伯母。不必再行大禮。”
婧怡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但她心裏卻想……倘若當真不自持郡主身份,又怎敢和婆婆叫板多年?據傳言所說,豐陽郡主見了江太夫人,可是從不行禮的。
劉氏見她神思不蜀,沉吟片刻,問道:“怡姐兒,你同嫂子說實話,是不是不想嫁進江家?”
婧怡一向和兄長夫婦十分親近,陳彥華與她一母同胞,自不必多說,嫂子劉氏更是難得的明白人,為人處事上素有章法。他們回鄉丁憂,京城陳府的一切事務便都交給了她,一個年輕媳婦,将家中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條,可見其能。
只可惜子嗣上單薄了些,進門不久曾壞過,未足三月便小産了,之後又恰逢孝期,到如今成婚多年,陳彥華膝下仍是空虛。為此王氏頗有微詞,婧怡常在一旁勸解的。
此時聽她那樣問,倒也不再裝傻賣癡,正色道:“我只是覺得前路茫茫,不想這麽快嫁人……也不敢。”
劉氏便攜了她的手,柔聲道:“你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按理嫂子不該和你說這些話,但你哥哥只有一個親妹子,我卻也顧不得了,”說着,深吸一口氣,接着道,“人人都道江府好,我卻嫌他們家人都愛用眼角看人;人人都說豐陽郡主過得好,可那并不代表她嫁得好,她是郡主,嫁給誰都能過得好,”劉氏望着婧怡,眼含深意,“都說低頭娶媳婦、擡頭嫁女兒,可高嫁當真那樣容易麽,小戶女嫁高門,如履薄冰的日子當真好過麽?不如挑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過一輩子平平淡淡的日子,豈不是好?”
婧怡覺得劉氏說的很有道理,遂認真點了點頭。心裏卻似乎有個聲音在低低地問……願意麽,過一輩子平淡無奇的日子;願意麽,有一個碌碌無為的丈夫;願意麽,未來的子女也只能過着自己這種殚精竭慮的生活?
婧怡想,或許她與婧绮并無什麽不同,她們都是有欲望的人,只是她比婧绮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因此更理智、更冷靜罷了。
劉氏見她聽了自己一番話,也不作答,只是滿臉迷茫地發起怔來,怕她一時想左了,忙又說道:“都是嫂子不好,說些有的沒的,其實我哪裏就懂這些了?嫂子只是想說一句……萬事都等母親來了再說,”說着,輕輕将婧怡攬在懷裏,道,“婚姻之事,還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是母親的心尖子,她老人家為你選的人家總不會錯的。往後有什麽事你只管來同嫂子說,切不可學那些人做沒規矩的事。”嘴角微撇,這卻是在暗指婧绮主動留在江府的事了。
婧怡便抿嘴一笑,望着劉氏應道:“是。”
劉氏也笑起來,道:“你要的那個冰裂紋的插瓶,我已從庫房裏找了出來,一會兒你上我屋裏拿去。”
婧怡抱着劉氏的手直晃:“謝謝嫂子!”
姑嫂兩個一路說說笑回了三井胡同。婧怡随着劉氏去了她的屋子……插瓶倒也罷了,她其實是有件要緊事要請劉氏相助。
行至屋門口,卻見丫鬟們全站在廊下,一個個屏氣凝神地,見她們來,當先的春杏忙福身回禀道:“大奶奶,大爺回來了,正在屋裏呢。”眼角卻直瞅着婧怡。
Advertisement
劉氏點了點頭,便要往裏去。
婧怡拉住她,道:“嫂子,那插瓶我還是回頭再來取罷。”說着,沖她眨了眨眼睛。
劉氏握了她的手,柔聲道:“也好,累了這一日,你先回去歇着罷。等嫂子閑了,便來尋你說話。”
……
……
劉氏一進屋,便看見陳彥華坐在臨窗大坑上看書,似乎正入神,連有人進來都不曾發覺。
她走過去抽出那書一看,見是本《大學》,不由笑道:“我當大爺看什麽入了迷,原來是這個。”
陳彥華卻搖頭道:“不過是随手拿了一本在手裏,我這會子哪有那閑心看書。”
劉氏聽了,便在他身邊坐下來,一雙素手輕輕按在他額角,慢慢揉捏起來,嘴裏問道:“可有有麽不順心的?”想了想,又道。“難道父親謀缺的事出了變故?”
陳諺華便長嘆一聲:“我們家和江家是姻親,江大老爺是戶部尚書,主管的便是官員人事。我的意思,也不求他怎樣鼎力相助,不過于關鍵處行個方便。也不要什麽高官厚祿,只還在翰林院安安穩穩地,豈不是好?”話到此處,已滿面無奈。
劉氏忙問道:“正該如此的,難道,父親不同意?”
“父親不願上江家的門,說不願平白矮人一頭。舍近求遠,去走了黃閣老的路子。可是,求誰不都得矮人一頭?”陳諺華無奈道,“丁憂前父親便是黃閣老一黨,他老人家雖官職低微,但寫得一手好文章,倒是恨得黃閣老的眼。那個黃閣老一向只愛和武英王作對,父親不知為他出過多少力。別人不曉得,我卻是知道內情的,黃閣老彈劾武英王的折子,就有出自父親之手的。”
劉氏早已聽得目瞪口呆,陳彥華卻沒有就此停口,而是喟然長嘆道:“這些年來,對武英王的彈劾就沒有斷過,可武英王府還是好端端地在那裏。他們都看不明白,那是沈貴妃的娘家,只要沈貴妃在一日,皇上就不會動武英王府。”說着,他坐直了身子,語氣變得凝重起來,“而且,最近我在學堂裏聽說了一件事……西北大敗,武英王府的沈四爺失蹤了。”
劉氏吓了一跳,連忙問道:“不是說大捷,奪回了失守的城池,把匈奴人全趕回漠北了麽,怎麽就成了大敗?還有那個沈四爺,不是武英王的嫡子麽,怎麽就失蹤了?”
陳彥華搖頭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這些事情朝廷本瞞得死死的,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現在已鬧得滿城風雨。京城裏全是等着放榜的學子們,如今正鬧騰着要寫萬言書,彈劾武英王呢。”
劉氏的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怎麽又牽扯上了武英王……西北戰敗,親子失蹤,武英王分明是受害者,為何反而要彈劾他?
只聽陳彥華道:“這件事卻正是那黃閣老起的頭……統帥劉鵬程戰死沙場,皇上派了浙江總兵傅春來前往接任,對外只說劉總兵突染惡疾,急調傅總兵增援,對沈四爺失蹤一事絕口不提。結果消息走漏,朝廷上下一片嘩然。黃閣老便在此時上書,言武英王沈穆當年鎮守西北時曾招募過一支軍隊,只聽命于他一人,後來沈穆建下不世功勳,皇上便命人打造了一枚虎符親賜于他,此軍自此成為沈家私軍,唯沈穆手中虎符可調動。黃閣老言:西北大敗、武英王愛子失蹤,王爺必定心急如焚,怎奈年紀老邁、病痛纏身,不得親往找尋,不若交虎符與一可信之人,特命此軍搜尋沈四爺下落。至于朝廷所派大軍,理應全副精神抵禦外敵,一雪前恥、保衛疆土,怎可因一人生死罔顧家國大業?”
望着劉氏錯愕的臉,陳彥華一字一句接着道:“卻被武英王斷然拒絕,黃閣老年逾古稀,一怒之下竟當場暈了過去。黃閣老是兩朝元老,曾任過國子監祭酒,說是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的。如今,彈劾武英王的折子只怕已是雪片一樣。”
劉氏早已聽得呆了,過了好半晌才勉強回過神來,艱難道:“父親于此時找上黃閣老,不是一腳踏進了渾水裏?”
陳彥華點點頭:“我本想着父親賦閑在家,正好能避過這場軒然大波,因此并未向他禀明此事。哪想到他會去請黃閣老謀缺?他老人家一向憤世嫉俗,既知道了此事,便再不肯抽身的了……自方才回府,他便一直待在書房,說要思索對付武英王之對策。”
劉氏便嗔怪道:“你既知事态嚴重,怎麽也不勸着點父親?
陳彥華苦笑:“我是晚輩,再勸也是有限,”見妻子滿面愁容,又安慰道,“此事不知要牽扯多少人在裏頭,似我們家這種位卑職淺的,誰會看在眼裏?你只放寬心思,一切有我。”
劉氏點頭,面色才略好些。
陳彥華便轉了話題,問起她今日在江府的事來。
劉氏将她們怎生見的陳錦如,婧绮如何自清留下,又怎樣去向江太夫人請安,如何偶遇豐陽君主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道:“我瞧着二妹妹倒是個有主意的。”
陳彥華皺着眉頭想了想,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江家憑什麽能仗勢欺人……因他家本比我家勢大!她以為嫁到別家便能諸事順心?怎麽說,江家有個姑母,她便是再嫌貧愛富,也不會欺負娘家侄女,否則便是在打自己的臉。”頓了頓,又道,“至于绮姐兒,過兩日便派人去接回來,就說你身子不适,請她代管府中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