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陰謀 下
正說着,馬車簾子一挑,趕車的大柱探進半個頭來,道:“姑娘,有輛馬車一直尾随在咱們後面,從江府出來,已跟了一路。”
碧玉吃了一驚:“鬼鬼祟祟地,只怕不是什麽好人。”
婧怡擺手道:“光華天日,還怕有人在東大街行兇不成?”吩咐大柱。“興許只是同路,你将馬車趕得慢些,若有什麽我再叫你。”
大柱應了是,回身出去,只聽他一聲吆喝,馬車速度便慢了下來。
碧玉便道:“咱們行得慢了,後面的車必會趕到咱們頭裏去,那也罷了……若也放慢速度,只怕便是來者不善。”
話音剛落,便聽馬蹄得得、車輪滾滾,有馬車從後面趕了上來。婧怡示意碧玉不要說話,撩起車簾往外瞧去。
只見一輛黑漆平頭馬車正與她并駕齊驅,一塊藍色織錦緞擋住車窗,将車內情形掩得密密實實。
這種黑棋平頭馬車在京城是最常見款式,那些個公侯伯府自然用得起更華麗寬綽的,但越是富貴之家,越要講個內斂不張揚,金山銀山都藏在庫裏,是絕不會秀到大街上來的。
因此,婧怡并不能從這馬車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她正要放下車聯,那邊車中之人卻似有所覺,竟也挑開了一角簾子,往這裏望了一眼。
婧怡放下簾子,吩咐碧玉道:“我記得前面有家多味齋,大嫂最愛吃他家的蓮蓉糖酥糕。讓大柱把馬車停到那邊巷子裏,你去買一包來。”
……
婧怡靜靜地坐在馬車裏,碧玉已下去買糕點,大柱也被她支去了巷口。
有馬車駛進了巷子,她沒有動,也未去撩車簾。
巷子裏靜悄悄的。
半晌,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他鄉遇故交,小姐竟這樣吝啬金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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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怡淡淡道:“驸馬爺乃皇親國戚,小女子一介草民,可不敢與您稱故交。”
原來那人竟是王旭,方才東大街上他挑起車簾,婧怡已看清他面目。雖不知他為何尾随,但總有話說,這才命大柱将車趕至僻靜小巷,支開碧玉和大柱。至于不與他照面,卻是為了避嫌。
……公主殿下看中的人,她可不敢招惹。
只聽王旭輕笑一聲,道:“在下方才在尚書府中瞧見令姐,料想二姑娘多半也在的,因此特派人留意着……實已恭候多時。”
婧怡道:“不敢勞您的大駕,您如今是金榜題名的金科探花,堂堂驸馬都尉,理應多費神民生疾苦、國家大事,似小女子這等微末之人,是不敢與您多說一句話的。”
王旭呵呵笑了兩聲,道:“多時未見,二姑娘還是一樣伶牙俐齒。便是令姐,用得也是從前那套子老手段,在下見了真真好生親切,”只聽他嘆息一聲,接着道,“只可惜令姐今兒未能拔得頭籌,實在可惜可嘆。若她的腦筋轉得快些,也落下水去,不也能做長寧伯家的小夫人了?還煩請二姑娘替我向令姐問聲好,叫她往後悠着些才好,不要真摔折了腿……瘸腿的小娘子可不好嫁!”
婧怡聽他說完,冷冷道:“對不起,小女子恕難從命,王驸馬有什麽話只管自己去和家姐說。”
“好啊!”王旭冷笑道,“貴府門檻高,姓王的以前攀不上,如今總還能進一進了罷……還請令尊焚香掃榻,預備恭迎本驸馬的大駕!”
婧怡不驚不怒,語氣既平穩又疏離:“驸馬爺一路尾随至此,便是要與小女子說這些麽?如今話既說完,您便請回罷。”
王旭聞言,沉默良久方嘆息道:“二姑娘何必拒人于千裏之外?若非你的金玉良言,也沒有王某今時今日。我王旭雖出身低微,也不敢妄稱君子,但知恩圖報總是曉得的……他日姑娘贈我一良言,今時我便還姑娘一警句。”
王旭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搭在車窗上,手指有規律地輕輕敲擊窗框,他注視着對面馬車靜止不動的車簾,車內聲息全無,仿佛并沒有人。
但他知道,婧怡在聽。
于是輕輕一笑,道:“聽說陳家正與江家議親?”
婧怡面無表情,一雙手卻緊緊抓住了衣角。
王旭的聲音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我與仲亭兄也算相交一場,他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最憐香惜玉不過,家中雖有幾房妾室,卻已年老色衰,種亭早就丢開手了,偶爾也出入風場場所,不過應酬罷了。說到底他總是個會疼人的,二姑娘嫁過去,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巷中一陣死寂,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響起婧怡冷冷的聲音:“此乃江家家務事,不知驸馬從何得知。”
“哈哈,”王旭朗聲一笑,“我與仲亭時常把酒言歡的,此事乃他親口所述……聽說令姐前陣子住在江府,仲亭曾見過幾回,很是欣賞令姐人才,不過他家嫡母卻似乎更愛重二姑娘你……二姑娘與仲亭皆是王某知交,你二人若當真喜結連理,在下一定備份厚禮前往恭賀。”說帶此處,他微微一頓,望着那車簾道,“姑娘當日瞧不上在下這等微末之人,只不知今日之仲亭,小姐滿意否?”
……
碧玉買了蓮蓉糖酥糕回來時,便見巷中只停着自家馬車,先前那輛尾随的馬車早不知所蹤,知已事畢,瞧着倒無甚異常,心下不禁暗松口氣,忙小跑幾步上車,将包着糕點的紙包送至經怡眼前:“姑娘,奴婢已買得了糖酥糕。”
卻見婧怡雙目呆滞、面色青白,額頭有虛汗冒出,竟似已被魇住……碧玉是打小便跟在身邊服飾的,最知道婧怡的機智聰慧,何曾見她如此失态?吓得将糕點一扔,便去搖晃婧怡:“姑娘,姑娘!您沒事罷,您可別吓奴婢!”
婧怡仿佛神魂離體。只是沒有應答。
這是怎麽了?難道方才馬車中的是個登徒子,竟是污了姑娘青白不成,若真如此,自己小命恐怕不保……想到此處,碧玉的冷汗刷地流了一背。
于此危難之時,一般人首先想的自是己身安危,這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能舍生忘死之人究竟有幾何?若真有這般氣節的,多半天生就一股癡性兒,婧怡不是這種人,碧玉也不是……天下之大,誰知是否真有此等癡人?總之婧怡是不信的。
閑話少敘,卻說眼前,婧怡神情大有異常,碧玉自是驚慌不已,外面大柱也聽見動靜,忙隔簾問有何事。
碧玉方欲回答,卻聽婧怡清清冷冷地道:“無事,回府罷。”
大柱聽了吩咐,連忙揚起馬鞭,将馬車一路趕回三井胡同,期間風平浪靜,再無任何異常。
婧怡一下車便急往劉氏屋中去,卻在門口遇上陳彥華送個大夫出門,見她神色匆匆,忙問道:“這是怎麽了?”
婧怡便道:“我有急事要見大嫂。”
陳彥華聞言,命小厮自送大夫,他卻攔着婧怡道:“妹妹,你嫂子身上有些不好,你有何事和哥哥說是一樣的。”
婧怡卻悶頭直往裏去:“不,我要見大嫂。”
陳彥華拉住她,無奈道:“大哥也不瞞你,你嫂子方才暈倒在屋中,請了大夫來瞧,說是有了一月身孕。只她一向體弱,月份又淺,胎象尚未坐得穩,須卧床靜養至三月,不得傷心氣大、不可憂心思慮。妹妹一向和你嫂子最好,實在要體諒她些,有什麽話,只管和哥哥說。”
婧怡慢慢冷靜下來,擡頭望了眼緊閉的房門,深吸口氣,緩緩道:“是有些事……”将婧绮受傷留宿之事說了,至于其中因由緣故,只推說自己并未在場,全不知情。
陳彥話的面色很不好,待婧怡說完,便道:“知道了,我會向父親禀明情由,”頓了頓,又道“此事關乎閨譽,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了。”說着,便要往外去。
“大哥!”
陳彥華回過頭來,疑惑地望着自家妹妹。
婧怡表情平靜,語氣裏甚至還帶了三分輕快:“我今兒在江府見到二表哥,見他穿一身紫紅褂子,笑模笑樣的。我記得二表嫂去年上不是沒了麽,難道已出了孝?”
陳彥華愣了半晌,才想起她說的是陳錦如的庶長子江臨平,那卻是個吃喝嫖賭樣樣來得的纨绔,陳彥華是正人君子,一向不與此等人往來的。
聽妹妹問起他,面色便有些不好,含糊道:“捂,約莫已過了一年罷。”
卻不想婧怡竟是刨根問底:“這樣說來,姑母應會再為他娶一位二表嫂罷?”
陳彥華皺眉道:“一個姑娘家,打聽這些事情做什麽,還不快回屋去,別擾了你嫂嫂。”
婧怡低下頭去,輕聲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