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兆
江府大房,正屋裏間。
江淑媛正靠在豐陽郡主膝頭撒嬌:“娘,女兒做成這樣一件大事,您要怎麽獎賞我?”
豐陽郡主穿着件家常半新不舊衣裳,散了頭發,神情柔和,一根手指點在女兒額頭上,佯怒道:“什麽大事?把芳丫頭摔個半死,一條命去了五六成?”
江淑媛瞪着眼辯道:“觀瀾臺的貓膩別人不曉得,她還不清楚麽?她自己急着往上爬,又怪得了誰……您是晉王表哥的親姨媽。她以為自己就成了表妹,還想進王府做個側妃是怎麽地,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她口中的晉王,乃沈貴妃所出長子,貴妃娘娘共有二子一女,除幺女朝和公主外,長子晉王,已至弱冠之年,次子魯王尚年幼,皆沒有婚配。
豐陽郡主聽女兒說出這番話來,不禁皺了眉,道:“一個姑娘家,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像什麽樣?再有,我只叫你試試各府姑娘的反應,你倒好,真将人弄下了水,還讓長寧伯這種破落戶下去救人。”越說越是生氣,“生辰宴上鬧出這種事,往後有誰敢來,你自己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江淑媛直起身子,心虛地低頭道:“她自己要下去,我哪裏攔得住,至于長寧伯,女兒就更不知道了……”
豐陽郡主氣道:“那石頭雖然滑,但芳丫頭會不曉得底細?怎麽說摔就摔了,定是你做了什麽手腳。”語氣十分篤定。
江淑媛的頭垂得更低:“就是抹了點菜油……”
豐陽郡主哭笑不得,正要接口,門外卻響起丫鬟的聲音:“夫人,太夫人那裏傳話來,請您過去一趟。”
豐陽聞言皺眉道:“我已歇下了,去回了罷。”
外面丫鬟應了是退出去,少時回來禀道:“來傳話的媽媽說,您若已歇了,就請大姑娘過去一趟,”頓了頓,又道,“白姨娘正在太夫人處哭得死去活來,大老爺也在呢。”
豐陽看了眼正嘟嘴的女兒,沖外面呵斥道:“什麽點了,姐兒累一天早歇了,天大的事明兒再說,你就這樣去回!再去鎖了院門,誰叫都不許應。”
外面便再沒了動靜。
江淑媛沖母親讨好地笑:“娘……”
豐陽郡主無奈嘆道:“怎就生出你這個孽障來!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我告訴你……你們一出花園,你祖母的人就去查了那石頭。”
Advertisement
江淑媛驚得差點跳起來。
豐陽郡主按住她:“就你那點小心思我能猜不着?早派人料理過了。”又很鐵不成鋼道,“打小我便悉心教導你,到頭來,你卻遠遠及不上生母早逝的昭華丫頭。”
江淑媛低聲分辨道:“我哪能和她比,皇後都贊過她的……”
“你還是貴妃的外甥女呢。”
“昭華還是貴妃姨母看中的兒媳婦人選呢……”
“胡說什麽,”豐陽郡主面色一變,呵斥道,“皇家之事也敢随意非議!我且問你,倘若晉王妃最後不是昭華,你早早兒傳出這些話來,叫她日後如何自處?更何況,我瞧娘娘的意思,只怕是有了另外的打算。”
江淑媛這才自知失言,忙捂了嘴,聽到最後卻又好奇心起,追着問道:“什麽打算,難道您今日安排這一出,不是為了比較各家姑娘的人品秉性,為晉王表格挑選正妃麽?”
豐陽郡主搖頭:“小孩子家別多問,”沉吟一會,又問道,“這些個姑娘裏頭,難道只一個昭華是出挑的?”
顧昭華論相貌、家世、人品、才學樣樣出色,且今日舍身救人,足見其宅心仁厚與顧全大局,實乃晉王正妃之最佳人選。
可妹妹卻似已選定了她……
不成!
她曉得妹妹的心思,可大局為重啊……昭華那丫頭自小養尊處優,雖生母早逝,可祖父顧老侯爺與父親鎮南侯世子一直如珠如寶地養着,是被保護着長大的。雖聰慧過人,于內宅争鬥上卻只怕一竅不通。嫁入晉王府倒也罷了,作為當家主母,又有貴妃扶持,應能鋪排得開場面。
可那個金玉堆疊就的修羅場,她怕是應付不來。
江淑媛見母親許久都未開口,晃着她胳膊道:“說來,是有一個與其他人不同。”
豐陽郡主回過神來,問道:“誰?”
江淑媛便把戴的那個生肖荷包拿給母親看:“這是三嬸的侄女,那位陳家的二姑娘送的……摔傷腿的就是她家大姐。”将婧怡今日所為細細地說了,末了又道,“不過是她貪看雜耍,運氣好罷了,只針線功夫是真真不錯的。”
豐陽郡主沉吟半晌,搖頭笑道:“真是個呆丫頭,鎮南侯家的姑娘比不上也就罷了,連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都強你不知多少倍……她費這樣多心思做荷包與你,分明是有意結交,卻又不急着上前巴結奉承,分明是個有主意的女孩子。便她是個呆的,看戲與終身大事哪個重要還能不知道?就算她當真不知道,你那樣軟磨硬泡,身份又高她許多,換成旁人,早随你去了。我料想,必是你言語急躁、神情閃爍,叫這丫頭看出你的小心思,這才裝傻賣癡混了過去。”
江淑媛不信道:“哪有您說得那麽玄乎,我又不是第一日認得她,從前也不見她有什麽過人之處。”
豐陽郡主其實也不過有些懷疑,在她看來,十幾歲小姑娘若能在一夕之間有這等機變,而以前卻從未露鋒芒,其反應之迅捷、手段之高明、心智之靈巧、城府之深沉當真令人不可小觑。想起那個見她第一面便行跪拜大禮的女孩子,深覺她是有些小聰明,卻尚不至如此老謀。
說那些話,不過是知道女兒争強好勝的性子,故意激她一激罷了。
不過,這個陳家的小姑娘,在女孩子中已屬難得。究竟是不是巧合,再試一回便知道了……看來,她明兒得進一趟宮。
……
……
自與王旭見面回來,婧怡便一直心事重重,連着幾夜都不曾睡着,至後來探望劉氏,旁敲側擊了一回,确認并無與江家正式議親,只陳錦如略透過些意思,說的也絕不是江臨平……姑表作親,親侄女嫁的卻是姑媽的庶子,這豈不成了笑話?
便有什麽說法,自己的婚姻總要過父親這一關。以陳庭峰之為人,當不會答應此等丢臉的婚事才是。
想明白了此中關節,一顆心才算放回肚子裏。
而劉氏見她成日下神思不屬,有心給些事她做。自己自有孕以來時常眩暈腹痛,又兼嘔吐不止,府中中饋已有心無力,便順勢請婧怡代管幾日,至王氏入京即可。
婧怡便收拾心情管起家中瑣事來。
這日正在屋中炕上翻閱賬本,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問碧玉道:“大嫂将賬本給我時,賬面上明明還有八百多兩銀子,這才幾日,怎只剩了一百多兩?都用去了何處,也不見有人來領對牌。”
碧玉便回道:“我今早已問過賬房,是老爺昨兒領了六百兩去。賬房上的說,老爺進京至今,前前後後一共領過三回銀子,數目都在五六百兩,說是為着謀缺疏通關系。可奴婢聽說,毛姨娘今兒戴了支赤金點翠的鳳頭釵,是老爺前些日子送的。毛姨娘屋裏的下人說,是全套的點翠頭面,”說到此處,碧玉的聲音壓得更低,“賬房上的說,自老爺上兩回領去銀子,公中賬面早見了底,這一千兩是大奶奶自己的體己,如今卻……”
這赤金點翠的頭面是最貴重不過的,赤金倒還罷了,京城地界,穿戴個赤金首飾實是稀松平常。但點翠工藝十分複雜稀有,全套的點翠頭面更為難得。便是公侯之家夫人奶奶的妝奁裏,能有個一兩件也已算得體面。
陳庭峰卻為毛氏置辦了一整套……婧怡記得,王氏是沒有點翠首飾的。
說起這毛氏,在陳府默默無聞十來年,從未得過半分寵愛。可陳庭峰這回進京後,卻日日宿在她房中,成日下如膠似漆,倒過上了正經夫妻日子,仿佛早将王氏忘到了九霄雲外。
婧怡想起初進府那一日,毛氏與陳庭峰眉來眼去的作态,面上不由露出絲冷笑。
碧玉見她神情不對,忙勸道:“這畢竟是老爺房裏的事兒,您一個未出閣姑娘家不好插手的,傳出去有損閨譽……還是等太太來了,請她老人家處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