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醜惡
望着李媽媽那面皮松弛、有如菊花綻放的老臉,婧怡微笑道:“姑母總是想着我,只不知還有誰一同去,我大姐……”
“哎呦,大表姑娘的傷還沒好利落呢,哪能就下床了的。夫人是去還願,咱們三爺一路護送着,姑娘裏頭卻只帶您一位。”說着,李媽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婧怡的笑容裏便有了幾分不小心透出來的驚喜,道:“是,我明日一定去。”
李媽媽笑道:“明兒咱們府的馬車會接您直接去大相國寺,您只管在家中等着便是。”
……
因李媽媽還要去探有孕的劉氏,就讓綠袖領着去了劉氏處,碧玉則陪着婧怡慢慢往回走。
見自家姑娘眉頭微蹙,碧玉道:“姑娘可是覺着明日之事有些不妥?奴婢也覺得李媽媽神情有異……她仗着是江家的奴才,一向對我們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今兒怎麽就殷勤上了?聽她那意思,大姑太太是看中了您,可奴婢一聽到寺廟、上香,就想起大姑娘的事,心裏忍不住直犯嘀咕。”
婧怡點頭:“說得不錯,是大有蹊跷。”
碧玉聞言,不由急道:“那您怎麽不找個理由推了,這在府外頭,若真有個什麽,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呀!”
婧怡卻搖了搖頭:“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你越是退讓,別人越要欺到頭上來,我又何苦做那縮頭烏龜?再者,與其等着想不着的陰招,還不如就在明日見真章,好歹我也能事先料理準備。”
碧玉望着自家姑娘近日愈發清減的面龐,她知道她不想嫁進江家,雖不能理解,甚至一度想扭轉姑娘的心意。然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着牙陪姑娘一起走下去,她以後是要做姑娘陪嫁的,姑娘的婚姻便是她碧玉的第二次人生。
可誓死效忠這話卻不是随便說的,想起侍書的下場,她心中不禁一寒,望着婧怡的目光便堅毅了三分:“姑娘放心,奴婢總是陪着您。”
婧怡卻似看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是大姐。”
碧玉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二人便一路低聲說着話回到屋裏,才方坐定,碧玉都未來得及泡上茶來,便見綠袖急急忙忙跑進來,看見婧怡,連行禮都顧不上,低聲道:“姑娘,江府又來人了。”
這次來得卻是江淑媛身邊的楊嬷嬷,與李媽媽是前腳後腳,綠袖剛送了李媽媽走,還沒回進二門,後面傳話的小厮便趕了上來。因忙派人另接楊嬷嬷過花廳小坐,自己則趕回來告訴婧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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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怡與碧玉對望一眼,婧怡站起身來:“去瞧瞧。”
這個楊嬷嬷婧怡曾遠遠見過幾回,知道她是江淑媛屋裏管事的,想必是豐陽郡主的心腹,倒不想她今日竟親自來了。
只見她四十多歲上下,白淨皮膚、長挑身材,衣着得體、相貌嚴肅,正端端正正坐在花廳的圈椅上,丫鬟早泡上了茶,她卻沒有喝。見婧怡進來,便站起了身。
婧怡朝她福禮道:“媽媽好。”
楊嬷嬷忙避過,回禮道:“給二表姑娘請安。”
婧怡便笑着來扶她:“媽媽快坐,您今兒來,可是大表姐有什麽話說?”
楊嬷嬷拿過個雕紅漆檀木匣子,打開來遞與婧怡:“這是今年宮裏新出的頭花,是貴妃娘娘賞下來給我家大姑娘戴的。姑娘想着您前兒送的生辰禮,又精巧又細致,實在是有心。今兒便特意使老奴來送這花兒,聊表謝意。”
從沒聽說送人生辰禮還能得回禮的,婧怡低頭去看匣子,只見裏面整整齊齊擺着三對堆紗做的頭花,一對兒粉色海棠花式樣、一對兒青色薔薇花式樣、一對兒紅色石榴花式樣,樣子既纖巧,質地更輕盈,看着竟比真花還漂亮三分。
婧怡忙推辭道:“這樣新奇漂亮的花兒,又是貴妃娘娘賞下來的,我怎麽敢叫大表姐割愛?”
楊嬷嬷道:“我家姑娘是個最直性兒的,只要是她喜歡的人,怎麽樣都是肯的……表姑娘拿一顆真心待她,她必是也要還您一顆真心,何況這幾支花呢?”
婧怡雖叫江淑媛表姐,其實就是按着三房的輩分喊一聲,又不是真的表姐妹,往日裏更沒什麽往來。這次的生辰禮是用了心思,也不過略略精巧些,說到底都是小玩意兒,怎麽就扯出了真心換真心這樣的話來?
今兒打江府來的人,說話一個比一個怪。
婧怡心下轉過念頭,手上已大大方方接過匣子,笑道:“總不會辜負大表姐一番心意。”
楊嬷嬷嚴肅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來,望着婧怡,突然開口問道:“聽說二表姑娘明兒要出門?”
婧怡一愣,随即展顏點頭道:“是,我明日要随姑母往大相國寺還願。就在您的前腳,李媽媽剛來傳了話兒。她叫我只在府中等,自有馬車接我直過寺去……因我大姐受傷下不得床,三表姐也不去,姑媽便只帶了我,另叫三表哥率家丁一路護送。”
竟将李媽媽說的話一五一十全說給了楊嬷嬷,一個字都沒有錯漏。可楊嬷嬷不過随意問一句,何至于如此事無巨細……碧玉驚訝地望向婧怡,卻見她目不轉睛,正緊緊盯着楊嬷嬷。
那楊嬷嬷也奇怪,聽婧怡說得這樣,面上神色一動未動,只點頭:“是有這回事兒,老奴出來時,正見三夫人屋裏的丫鬟吩咐馬房備車備馬,”說到此處,面露疑惑之色,“老奴也聽說三爺明兒要出門,可仿佛是上哪裏參加個詩會。倒是二爺,正在外院清點家丁随從。老奴就想,三夫人該是請了二爺護送才是。表姑娘卻說是三爺,就不知是您聽錯了,還是我想岔了。”
“……媽媽怎麽會想岔,定是我聽錯了。”婧怡笑道。
楊嬷嬷就又望了她一眼:“說不好是李媽媽那個老糊塗,将二說成了三,倒叫我們在這裏瞎猜。”說着,站起身來道:“一時說話,竟忘了時辰,大姑娘還在等着我回話,不定正急呢,我得回了。”
婧怡聞言,忙站起來道:“媽媽等一等,我前些日子繡了幾張新花樣的帕子,正想送給大表姐,媽媽替我帶去,”又指了碧玉,“還有這丫頭,我想叫她過去瞧瞧我大姐,媽媽若肯,煩請帶她一程。”
楊嬷嬷道:“老奴替我家姑娘謝過您,”又望着碧玉點頭道,“不過舉手之勞,這位姑娘一會随我一同去就是了。”
碧玉連忙行禮謝過。
婧怡便說去拿帕子,吩咐守在外面的綠袖進去相陪,領了碧玉出來,疾步往自己屋中而去。
一回屋,面上笑容便褪得幹幹淨淨,急急往針線笸籮裏翻,片刻找出一塊月白底繡小貓釣魚的帕子、一塊杏色繡小狗戲水帕子,一塊照紋理繡銀線皺絹帕子,一塊墨綠底繡大紅梅帕子,又挑了個精致小巧的雕花檀木匣裝了,遞與碧玉。
碧玉見她神色凝重,忙問道:“姑娘,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奴婢聽得真真兒的,李媽媽說的就是三爺,怎麽楊嬷嬷卻說是二爺?難道真是李媽媽說錯了?”
“說錯?”婧怡冷笑一聲,“你會将二錯說成三?”
“您的意思是,李媽媽故意将二爺說成三爺,這卻是為何呀……”說着,忽然想到什麽,驚得一把捂住嘴,“難道……三夫人怎麽能這樣做,這是要将您往火坑裏推呀!”她搖着頭,自我否認道,“不對、不對,定是楊嬷嬷在騙人!”
她和江家大房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人家為何要來害她,因道:“這楊嬷嬷分明就是來向我報信……她在江府雖有些體面,也不至于既曉得姑媽要出門,又聽說江臨寧去詩會,又看見江臨平點随從,顯見得就是着意打聽了的。”當然,這肯定出自江淑媛的授意。不,江淑媛只是個幌子,楊嬷嬷背後的人應當是豐陽郡主。
陳錦如看中了她,是要她做自己的兒媳婦,不過并非是嫡子江臨寧,而是死了老婆還成日花街柳巷的庶子江臨平!
因曉得不論是陳庭峰夫婦,還是婧怡本人都不會應允這門婚事,才預備兵行險招,瞞天過海來個瓜田李下,叫陳家人不得不認下這門婚事。
為了在庶子身邊安排個自己人,她的姑母竟不惜設計自己的親侄女,陳家人的血果然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