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貴妃

見江淑媛向那美貌婦人行禮,口稱“夫人”,神态間卻十分親昵,顯是早熟稔的,便知她們故意改口,是在避着自己。

因垂了頭,再不多行多看,規規矩矩地屈膝福身,跟着江淑媛的話道:“夫人好。”

就聽見一把低柔的嗓音道:“不必多禮,”頓了頓,又語帶嗔怪,“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

後面這話卻是在對豐陽郡主說了。

豐陽郡主便笑道:“是、是,是我錯了。”

一時間衣裙摩挲、衆人落座,丫鬟們陸續上得茶果點心,又靜悄悄退下去,屋中便只餘婧怡等四人。

那夫人便溫和地問婧怡家世背景、生辰年月、家中兄弟姊妹幾何、平日愛做些什麽消遣、讀什麽書。

婧怡便低眉斂目,恭恭敬敬地說了。

那夫人聽她說愛做針線,又問起師承何人、會用什麽針法,擅做哪些繡樣。雖言語溫柔,問得卻未免太過細致。

仿佛對她十分有興趣。

待她一一答過,又突然轉了話題,問道:“常聽豐陽說你是個聰明孩子,前陣子你姑母設計于你,也被你輕輕巧巧地躲過了?”

婧怡聞言,心中一陣狂跳,面上卻還鎮定,平靜道:“是。”

“聽說你是故意将風聲透給了令姐,讓她為你頂了包。”語聲篤定,這卻不是在問婧怡。

果然,那夫人輕輕呷一口茶,并未等婧怡應答,便将話頭接了下去:“小小年紀,倒是有些手段。不過,為保全自己而坑害他人,可并非良善之舉。若我是你,寧可将此事告訴家中長輩或幹脆推辭不往,也可避過禍端。又或者,你是與堂姐早有宿怨,此番正好借他人之手排除異己?”

婧怡手心早滲出密密一層細汗,已大約猜到眼前人的身份……她不能确定陳庭峰是否知曉今日之事,但王氏被叫去江太夫人處,卻必是刻意所為,為的就是她與這位夫人的會面。

從豐陽郡主派楊嬷嬷指點她開始,不,或者更早,江淑媛的生辰宴上、甚至她與豐陽郡主第一次相遇……自那時開始,她們便對自己有了一個不可言說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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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此刻,幕後人物登場,是對她的最後考驗麽?

她們是站在雲端上的人物,對自己一個身份卑微的無名弱女,究竟能有什麽圖謀……婧怡自覺背後也已冒出冷汗,嘴裏卻發着幹,哪裏說得出半句話來?

場面一時便有些冷。

正僵持間,忽聽江淑媛開口道:“怡妹妹,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夫人是個最溫和不過的人,她總不會為難你的。”

豐陽郡主立刻沉下臉,呵斥道:“沒問你的話,瞎摻和什麽,有沒有規矩了?”

江淑媛一扁嘴,悻悻低了頭,再不敢說話。

婧怡卻已在這一刻有了計較……對方身份高貴且用意不明,只怕早将自己查了個底兒掉。刻意地洗白或抹黑,反可能弄巧成拙。

倒不如做一回老實人,有話直說,原原本本、不偏不倚地說,好歹也是個無為而治。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保持現狀。

想到此處,雖仍低着頭,語聲卻不卑不亢,道:“回夫人的話,我當時想的,只是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姑母一計不成必定又生一計,躲得過這回,避不過下遭,還不如迎難而上、以絕後患。”

以絕後患的方法就是讓陳錦如盡快得到一個庶子媳婦,婧绮便是最佳人選……她做了那盞指路的燈,可要不要往前走,腳卻是長在婧绮自己身上。

這一點,豐陽郡主應當比誰都清楚,此刻垂問,想是要看她如何巧言辯解。

她卻偏偏不肯上當。

至于家人,王氏那時尚不在京中,難道要她向陳庭峰求助?單看他如今仍與陳錦如兄妹情深,便知自己的選擇是明知的。

不過,家醜不可外揚,陳庭峰縱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也不可由她之口說去外面。只因時下愚孝之風盛行,人家不會說她大義滅親,只會笑她忘恩負義。

因此,那夫人的問話,她看似全盤承認,其實也沒說什麽。

而那夫人見她避重就輕,将自己的話輕輕帶過,也不生氣,反招手叫婧怡到近前來,握了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一番,微笑對豐陽郡主道:“模樣兒是真真長得好,肌膚也嫩得水蔥似的,倒叫我想起咱們做姑娘的時候,”說着,褪了手腕上那只碧玉镯子,就勢戴到婧怡手上,“倒不想能遇上你這麽個伶俐丫頭,沒帶得見面禮,便把這镯子給了你罷。”

婧怡望着手腕上那一圈碧汪汪的水,只覺火辣辣得燙手,忙要取下來還給那夫人,口裏則惶恐道:“不,這太貴重了……”

卻被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按住,只聽那夫人道:“長者賜不可辭,你只管帶着,”頓了頓,又道,“往後不必總低着頭……人生而不同,不過是身份有個三六九等,然,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婧怡聞言擡起頭來,便見那夫人朝自己微微一笑,眼中竟有狡黠之色。

她一愣,不由細細看了兩眼,照她心中所猜身份,眼前之人至少已有三十五六年紀。但她肌膚吹彈可破、白裏透紅,別說細紋,那一張芙蓉面上哪有半點瑕疵?

若非衣着內斂、氣質沉穩,成熟之态自然流露,說她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也不為過的。

只是不知為何,她面上雖帶着笑,卻總是眉頭微蹙,帶着股淡淡哀愁,叫人見之傷心。

……

……

婧怡坐上回府的馬車時,面色沉得幾乎滴下水來。

見王氏已坐在車上,不由問道:“您怎麽沒再回豐陽郡主那裏?”

王氏一臉茫然,道:“我從江太夫人處出來,就聽她們說你已在車上等,我便直接過來了,”疑惑地望着女兒,“你怎麽沒在車上,叫我等了這許久。”

婧怡一陣頭痛,只好将今日之事與王氏說了一遍,又問:“您可有見到這位夫人?”

王氏搖頭:“我們到江太夫人處不久,豐陽郡主便說有客到,出去了。如今想來,應當便是你說的這位。”想了想,又道,“你可知她是什麽人?”

婧怡便将手上的镯子舉給母親看:“雖不敢肯定,但也有個七八分準,當是貴妃娘娘無疑。”

王氏聞言,吃了一驚,待到看請那镯子的品相,更是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讷讷道:“貴妃娘娘怎會送你如此貴重的見面禮?”腦中靈光一閃,面上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嗫嚅着嘴唇道:“難道,娘娘想讓你進宮?”越想越是在理,不由驚道,“是了,貴妃獨寵後宮已有二十餘年,想必漸生色衰愛弛之象。娘娘便想找一個親信進宮固寵。最好是相貌、才情出衆,卻又身份低微、沒有娘家助力的,這樣才能為她所用,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

同一時間,江家上房裏也正進行着談話。

江淑媛早被支了開去,豐陽郡主望着自家貴妃妹子,有些得意地道:“我和你說得可有半句假話?”

小沈氏點頭,嘆道:“現在的小姑娘,這麽一點子年紀,城府就如此深了。我看她方才分明已瞧破我的身份,竟未露出半點慌張神色,便是驚訝都不曾有。”,頓了頓,半開玩笑道,“可比我們當年強了不知多少,我看這丫頭,是個進宮的材料。”

豐陽郡主呵呵笑了兩聲,不以為然道:“皇上心裏眼裏就一個你,哪裏還容得下別人?這些年來皇後送了多少年輕貌美的到皇上跟前去,他老人家可有眨一眨眼睛,你若送這丫頭進宮去,不是叫她守一輩子活寡?”

這話卻正觸到小沈氏的痛處,只見她神色一哀,道:“不錯,送來送去都是守寡,好歹在宮裏還有個盼頭……”

豐陽君主自知失言,忙提了聲音打斷道:“都什麽當口了,你還想這些作甚?”忙轉了話題,道,“哪裏就是現在的丫頭們厲害……你只看我家那個,我眼珠子一樣緊着養大,結果養出了一肚子的草。還有顧家丫頭,但凡是被家中長輩呵護着長起來的,哪裏會知道後宅的艱險?更遑論察言觀色、韬光養晦,”又說婧怡,啧啧了兩聲,“我原想再試試她,偏巧遇上三弟妹那件事兒……你是沒見她家裏那烏糟咋糟的樣,從上到下就沒個拎得請的人。話說回來,若非自小長在那種環境裏,也煉不出這等心機來。偏這丫頭,行事雖狠,卻沉得住氣,于大是大非上也拿得住。身份是低,可咱們選的人,最不要緊的就是身份……”

小沈氏想了想,猶豫道:“聽你說來,倒也是個可憐孩子,往後只怕會記恨我們一輩子。”

“娘娘!”豐陽郡主有些急,“別家孩子再可憐,我們也只顧得了自家的,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鳳哥兒……”

“別說了!”小沈氏面色一變,急急打斷道,“就這麽定了罷,這件事還得你出面去辦。”

豐陽一愣,反問道:“不請皇上賜婚?”

“不,他答應我做這種損陰德的事,已經要背負千古罵名,我怎忍心叫他親自下旨賜婚?罷了,我是禍國殃民的妖妃,為了自己的孩子,受千夫所指又何妨?”

豐陽郡主聞言,爽朗笑道:“那敢情好,我也是一輩子的惡人,不怕再昨一回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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