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提親
王氏說,沈貴妃預備讓她進宮固寵,侍奉已過不惑之年的皇上。
婧怡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兒,但究竟怎麽一回事,卻又說不上來。
因此心亂如麻,煩躁異常。
在屋裏來回走了十幾圈,終于一跺腳,将碧玉叫進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碧玉便點頭應聲而去,隔一日來回話:“奴婢讓柱子哥着意打聽,果然有所斬獲。”
原來,自婧怡進京,每回出門都是由王媽媽的兒子吳柱趕車,去江家也不例外。
通常來說,丫鬟是要随侍着姑娘主子進內院的,但車夫們則只需将馬車趕至二門即可。如江府這等規矩嚴肅的,外府的車夫只需将車趕至角門,自有江家的婆子換手把馬車趕進去。
因此,柱子每回去江家,不是在門房和小厮閑磕牙,就是躲到馬房與那裏的管事雜役喝些小酒,與這兩處中人都混得十分熟稔。
婧怡便想,她無從探聽大人物們的心思,但或可自下人口中得些蛛絲馬跡……掌管馬匹車輛的馬房與負責迎來送往的門房正是最好的下手之處。
因吩咐吳柱請江家這兩處的管事喝了回夜酒,第二日便得了些消息。
碧玉小心翼翼打量着婧怡的面色,道:“江府那一日來了兩位貴客,一位是宮裏的貴妃娘娘,”見自家姑娘并未露出驚訝之色,才接着道,“另一位,是武英王。”
武英王、豐陽郡主、沈貴妃正是嫡親的兄妹,三人同時出現,絕非巧合。
如果沈貴妃特意出宮是見自己這只小蝦米,那武英王莅臨江府,要見的又是……
陳庭峰!
婧怡神色大震,耳中嗡嗡作響,一時頭腦昏沉,竟再無法理清其中頭緒。
碧玉見她那樣,忙上前攙扶,又道:“他家還發生了一件大事,但奴婢瞧着似乎并沒什麽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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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怡勉強穩下心神,問道:“什麽事情?”
“三表少爺定親了,定的是成國公家的二姑娘。”
婧怡聞言,第一個反應是,姑母終于得償所願娶了個高門媳婦,往後總算要消停了。
然後才猛地想起,成國公府的二姑娘,說得不就是蔣雪雁麽?一向和婧绮最好,結果在觀瀾臺反目成仇的那個蔣雪雁!
她可是正經的國公小姐,雖是庶女,但出身擺在那兒,嫁個國公府、侯府家的庶出子孫總是妥妥的,怎麽就定給了江臨寧?
要知道,江府沒有爵位在身,所謂榮華富貴全系出長房,和出身三房的江臨寧半分關系也沒有。更何況三房乃庶出,江臨寧這種并不打眼的子弟在陳家人看來是東床快婿,在那些簪纓世家眼裏,就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庶嫡子。
怎麽就悄無聲息地定下這樣一門婚事呢?
婧怡想了想,突然自言自語道:“仿佛聽人說起過,武英王妃出身成國公府,是現任成國公的姐姐……”
算起來,便是蔣雪雁的姑母。
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将看似雜亂無章的人和事串連在了一起,隐隐約約,指向一個目标。
婧怡忽然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去書房!”
還未走出門來,便見碧瑤興沖沖跑進門來,大聲道:“姑娘,吏部來了公文,咱們家老爺補了戶部給事中,正五品,即日上任!”
婧怡的腳步生生頓住……正五品,比先前還高了一級,又從翰林院的虛銜調入六部任實職。
如果肯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地幹,三年任滿考評得個優,說不定還能升入從四品。再放去地方上歷練幾年,回京做個三品大員是看得見的。
碧玉擔憂地望着婧怡,見她面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緊抿,眼中漸漸露出忿然之色,不禁提高了聲音問道:“姑娘,咱們還去不去書房了?”
婧怡回過神來,冷笑一聲:“去,自然要去。”
話音剛落,卻又見綠袖跌跌撞撞跑進門來,雖沒有碧瑤那般喜怒形于色,說出來的話卻更加石破天驚:“豐陽郡主來了,正在前廳……來提親!”
……
……
前廳,
“什麽!”王氏驚得幾乎跳起來,“武英王府的四公子,不是已經死在戰場上了麽!”
豐陽郡主聞言,面色一寒,尚未開口說話,她身邊坐着的一位穿官綠色比甲、青色襖裙的中年嬷嬷已站起身來,冷聲道:“陳太太慎言,四公子只是下落不明,說什麽死不死的!四公子在戰場上抛頭顱撒熱血,您卻在這兒空口白牙地詛咒,不說罪不罪過,可還有半分良心?”
王氏面色雪白、身體輕顫,哪裏還說得出半句話來?
那中年嬷嬷便又道:“貴妃娘娘身份貴重,不好随意出宮,才派奴才前來貴府。奴才雖只是個下人,但今日代表的卻是娘娘,”頓了頓,緩和了神色道,“娘娘本可請皇上下旨賜婚,但想着結親乃為結兩姓之好,還是照着民間習俗,三媒六禮地更為妥當……若非四爺是娘娘最心疼的侄兒,貴府哪有這樣的體面?”
王氏只覺雙腿發軟,一跤跌回椅中,口中只是喃喃“體面、體面”。
把怡姐兒嫁給王府公子、貴妃侄兒,是體面,是體面。可那是個死人啊,是要将她心肝肉一樣的女兒嫁去結陰親!
別說只是個王爺之子,便是王爺,便是皇帝老子,她也不肯!
因又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掙紮着道:“多謝娘娘的美意,我家婧怡相貌粗陋、才學淺薄,實在配不上沈四爺。”
豐陽郡主原本正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品茶,聽王氏這樣說,才放下茶盞,悠然道:“親家太太,想必你是誤會了,我和貴妃娘娘豈是那無禮唐突之人,怎麽會貿然上門提親?”見王氏面露不解之色,便接着道,“兒女們談婚論嫁,為了大家的體面,都是先使相熟之人前來說和,若不肯便就此作罷;得了準信兒,才會請媒人上門正式提親。”她嘴角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笑容,一字一句道,“早在十數日前,我已請了三弟妹、也就是你家姑太太上門說相,她那時告訴我,親家老爺當場便滿口應承……哦,對了,前日你們來我府上,親家老爺偏巧遇上四郎的爹,不僅主動提起了兩家婚約,還說要給二姑娘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呢!”
嗡地一聲,王氏眼前一黑。
若非王媽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只怕她此刻已出溜到了地上。
豐陽郡主卻不肯就此放過,故作驚訝道:“這麽重要的事情,難道親家老爺沒有和你說起?”
若有什麽詞可以形容王氏此刻的心情,大約就是……悔不當初、痛徹心扉、生無可戀了罷。
正是沒理會處,卻聽見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江大伯母要為我說什麽親事,怎不說給侄女聽聽?”
衆人循聲望去,便見婧怡逆光而立,看不清面上神色,單聽語聲,卻是冷靜得過分。
豐陽郡主微微一笑,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說給你也無妨……貴妃娘娘見你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心中十分喜歡,想為你和武英王府四公子保一樁大媒,只要你一嫁過去,就是王府正正經經的四少夫人,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只可惜,四公子失蹤于西北戰場,生死不知,只怕兇多吉少。”婧怡面色如常,說出的話卻并不客氣。
豐陽郡主面色一凝,随機冷笑道:“若非如此,這沈家的四少夫人,有的是姑娘們搶破頭來做。”
沒想到她竟會對她如此直接,倒把婧怡說得愣住,半晌沒有話講。
想了想,索性也直接了當地問:“只不知娘娘要我嫁入王府做什麽,總不會是為武英王府掙一塊貞節牌坊罷。”
豐陽郡主嗤笑一聲:“未免太小瞧我沈家,”頓了頓,正了顏色,道,“其實這件事對你也有好處。你在這種情況下嫁入王府,雖然身份低微,但上至王爺王妃,下至奴仆雜役,無不會對你恭敬有加。但是,如果能過繼一個孩子在名下,不僅地位更加穩固,也可聊解寂寞。日後孩子長大成人,你也就熬出了頭。”
聽了這話,婧怡忽地一笑:“如此,沈四爺有妻子為他守節、子孫敬奉香火,總不再是個孤魂野鬼,泉下有知,想必是能瞑目了。”
這話說得已十分刻薄,豐陽郡主卻沒有反駁,只是面色十分難看,半晌方朗聲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