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門 下

婧绮聞言,面上一喜,站起身來便往外去,嘴裏道:“姑爺來了,到哪裏了?我去迎他。”說着已飛奔而去。

那小厮的臉卻張得更紅,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不……不是!姑爺……”

王氏見他那樣,不由皺眉道:“把氣捋順了再說話,姑爺怎麽了?”

那小厮連喘了兩口大氣,才道:“回太太,不是姑爺……不是大姑爺,是二姑爺,”見王氏與婧怡都沒有反應過來,一跺腳,大聲道:“門外來了一位爺,自稱是咱們家的二姑爺,陪二姑奶奶回門來了,這會子只怕已進府了!”

……

婧怡走至二門處,見婧绮一個人立在那裏,像被施了定身術般一動不動,表情僵硬,雙眼發直。

她心下不禁一笑,是看見什麽妖魔鬼怪,唬成了這樣,便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夏日的陽光灼眼,婧怡眯起眼睛,才看見二門外的空地上站着一個人,穿一件藍色繡雲紋錦袍,身材高大,姿态挺拔,滿頭烏發束于冠內,露出一張小麥色的臉來,眉如遠山、鬓似刀裁,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颚輪廓卻又極堅毅。

或許因鼻梁過于挺直,天庭又十分飽滿,眼窩似微微下陷,那一雙眼睛便顯得格外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間萬物。

竟生了這樣一副好相貌!

聽過那小厮的話,婧怡心中早已有數,等見到眼前之人,更是嘆一聲果然如此……只因這人與武英王沈穆長得頗為相似,一看便知是血緣至親。只是沈穆雖氣宇軒昂,面容生得可不甚俊。而眼前這人,幾乎生了與沈穆一模一樣的臉型,五官卻要強上許多。

婧怡所認知的男子,從她的父兄乃至王旭之流,皆面目英俊、神采風流,舉手投足間自有文質彬彬的氣韻,也見過林元壞那等武将出身,英姿勃發、大開大合,滿身習武之人的粗豪。

卻不曾見如眼前這般,明明是錦衣華服、鮮衣怒馬的年輕公子,卻面目嚴肅、沉着內斂,含威不露。

聽說沈青雲今年不過二十一歲,竟有如此威勢……想來,千軍萬馬、九死一生中過來的人,到底不一般。

只是,她卻高興不起來……說好要當一輩子小寡婦,為此她已定下全盤計劃,好戲還沒鳴鑼開場,死鬼丈夫怎出來跑起了龍套?

異變突生得有點叫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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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躊躇之間,卻見那人大步走近,看都未看婧绮一眼,便直接越了過去,直行至婧怡面前,沉沉的目光在她面上轉過兩圈,忽地一笑,開口道:“在下來遲,夫人莫怪。”

多年之後,婧怡曾問沈青雲,怎知老婆是她而非婧绮。

沈青雲這才告訴她,她那日所戴發簪,上面紅寶石乃禦貢之物,皇上命內務府鑲于發簪之上送與沈貴妃的。

至此時,她方後知後覺,認親那日沈穆給的一匣子見面禮,竟都出自沈貴妃之手。

這些卻都是後話,此刻只說眼前。

沈青雲死而複生,婧怡剎那之間已轉過無數個念頭……失蹤那麽久,卻在婚後三朝日突然出現,是巧合,還是預謀?

武英王府衆人難道當真不知內情?

若知沈青雲未死,又為何要娶她進門?

婧怡擡起眼皮看了一眼眼前男子,忽然展顏一笑,大大方方屈膝一福:“妾身見過四爺。”又指着一邊的婧绮:“這是家姐。”

沈青雲仿佛這才看到婧绮,朝她微微一點頭,叫了聲“大姐”。

婧绮表情十分僵硬,半晌才低低“嗯”了一聲。

婧怡見她如此,撲哧一笑,學着她方才陰陽怪氣的腔調道:“不過是姐姐娘家的一點子小事,大姐夫貴人事忙,今兒想必是不會來了。”

見婧绮面色愈發難看,她面上笑容便又得意了三分:“大姐姐,咱們還是快些進去罷,再等下去,您可要變成望夫石啦!”

“不必了,”婧绮面色鐵青,“家中事忙,我就先走了。”竟當真就此拂袖而去。

如果沒有記錯,婧绮出嫁之後,仿佛還沒有去探望過柳氏。

婧怡心下微哂,面上卻是笑靥如花,對着沈青雲甜甜道:“四爺,咱們進去罷,母親還在等着呢。”

沈青雲望着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妻子……看着不過十三四歲,見自己死而複生,也不見她如何歡喜,倒忙着擠兌自家姐姐,分明還是個孩子心性。

望着她頭頂耀眼生光的發簪,他眼中漸露沉思之色。

……

……

沈青雲朝着王氏一揖到地:“見過岳母大人。”

王氏的腦筋俨然已不夠用,讷讷道:“快,快起來。”又連聲問婧怡:“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呀?”

婧怡搖頭:“女兒也不知。”

陳彥華此時已聞訊趕來,同沈青雲互相見過禮後,便直接問道:“難道西北之戰并不曾敗?”

沈青雲的表情很平靜:“不,我們那次的确中了匈奴人的埋伏,全軍覆沒,劉總賓的人頭被匈奴人挂在城頭整整一月有餘。”

陳諺華神色忿然:“匈奴人竟如此猖狂!”望着沈青雲面露疑惑,卻欲言又止。

沈青雲仿佛知道他想問什麽,卻并沒有解釋,卻望了婧怡一眼,開口問道:“不知泰山大人在何處,大哥可否領我前去拜見?”

陳諺華面露尴尬,半晌方閃爍道:“今日衙門中事忙,父親沒能告下假來,”不等沈青雲反應,忙轉了話題道,“将軍不如随我去前院喝兩杯,同我說一說前方戰事如何?”

明明是妹夫,卻避而稱将軍,陳諺華顯然對其身份有所忌憚。

沈青雲卻似毫無所覺,點頭道:“好,”扭過頭對婧怡道,“晚些我來接你。”

二人便相攜離去。

王氏直到此時才算是回過了味,對着西方連念了幾句佛,才拉着婧怡道:“都說柳暗花明又一村,說得可不就是這樣麽?我原道你要受一輩子苦,誰知一過門,沈四爺就回來了!”說着已喜極而泣,“這樣的人品才貌,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且我看他對你的神氣,竟是十分關切,想是已對你中了意,佛祖保佑,這是要苦盡甘來了呀!”

聽了母親這話,婧怡卻只能暗暗苦笑……看沈青雲這人也不是糊塗的,自然知道回門日給媳婦做臉。再說,在王氏心中,難道夫君和你說上兩句話,便是十分關切了?

不過她對此并不在乎,也就罷了。倒是沈青雲與陳彥華的對話引起了她的注意……既然劉總兵的确中了匈奴人埋伏,全軍覆沒,一直随侍在側的沈青雲又怎會平安歸來?

逃兵?投降?通敵?賣國!

王氏見女兒神色變幻不定,忙關切道:“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婧怡回過神來,搖頭道:“無事,”見母親神色擔憂,忙按下滿腹心思,裝了話題道:“聽說毛姨娘有了身孕?”

……

……

武英王府。

蔣氏面色冷凝,望着沈穆,幾乎已是聲色俱厲:“王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雲兒不是陣亡在了那次埋伏中麽?怎麽突然就回來了!”

沈穆的神色淡淡地:“聽你的意思,雲兒平安歸來,你仿佛十分失望?”

蔣氏面色一白,争辯道:“您胡說什麽,雲兒是我的兒子,我怎會盼望他死?只是如今為他娶了這麽個身份低微的媳婦,叫我如何氣得過?”

“親事是貴妃娘娘定的。”

“王爺!”蔣氏氣道,“若娘娘知道雲兒未死,斷不會為他定這樣一門親事!還是,你們早就知道實情……”說着,忽然面色大變,“所有人都死了,為何獨他活着……難道遇襲一事與雲兒有關,難道是他與匈奴人勾結,妄圖通敵賣國!”

沈穆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胡說什麽!”

蔣氏已跪倒在地,眼中流下淚來:“雲兒是我的孩子,我怎會願意那樣想他?但事實擺在眼前……王爺!我可不止雲兒一個兒子,還有宏兒,他是世子,将來要繼承您的爵位。若雲兒當真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我們也要早作打算才是,我是她的母親,為他肝腦塗地也是應該,可您得為宏兒還有岚哥兒留條生路……”

沈穆閉上眼睛,打斷道:“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出去罷。”

蔣氏慢慢自地上爬起,緩緩行過一個禮,才走出了沈穆的書房。

……

……

婧怡走進毛氏的屋子,見她正做針線,身後還有兩個丫鬟為其打扇。

看見她,忙起身行禮道:“二姑奶奶怎麽想到來我這裏?”

“聽說姨娘有了身子,我馬上要添個弟弟,”婧怡微微一笑,“真是叫人心中歡喜,這不,給您送了一些糕點來。”說着,示意碧瑤端上點心匣子。

毛氏面色就有些僵,強笑道:“多謝二姑奶奶想着我。”

“姨娘不嘗嘗麽,這是王府的廚子特意做的,平常吃不到呢。”

毛氏額頭已滲出汗珠,勉強道:“我還不怎麽餓,就先擱着罷,回頭再吃不遲。”

婧怡盯着她看了一會,突然一笑:“好吧,那姨娘可別忘了吃。”

毛氏連連點頭:“是,是,謝謝二姑奶奶。”

“不必客氣,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婧怡的笑容裏帶着三分挑釁,輕飄飄睨了毛氏一眼,才走了出去。

見門簾不再晃動,毛氏的小丫鬟才忐忑不安地問道:“姨娘,這點心……”

“拿去扔了,”毛氏面色鐵青,“誰知道裏面放了什麽,她如今嫁進王府,這是要來給她母親撐腰了!”

小丫鬟的臉也有些白:“二姑奶奶應當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罷……”

“怎麽不會,她就算打了我肚裏的孩子,老爺還能上王府問罪不成?說到底,我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姨娘罷了,”說着,毛氏面色漸漸冷靜下來,細細思量一番,重新吩咐道:“找個大夫來為我診脈,然後去回老爺……我胎位不正,須卧床靜養至足月方可,這些時日恐怕伺候不了老爺了。”又指了那點心,“這個,你等天黑了再去仍。”

以為拿一匣子糕點就能唬住她?你再厲害,究竟只是個嫁出去的姑奶奶,手再長,還能不錯眼珠顧着不成?

且先小心行事,待平安生下孩子再說。老爺早已厭棄王氏,雖不至休妻。但她若能一舉得男,王氏抑郁成疾就此病故,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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