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遇刺
雖然鬧了點不愉快,但到了約定的日子,太倉司還是差人來到籍田司,将該清點的清點了,陸續運走,封存入庫。
古禮有載,天子籍田千畝,諸侯籍田百畝,每逢春耕,天子率諸侯親自耕田,是為籍田禮,以此來祈求豐收、督促天下臣民耕種。
然而,傳至衛初宴任籍田令時,籍田的面積已縮減了很多,細算起來,已不足百畝。倒不是大齊國力不豐、不足以維持籍田,而是因為文帝嫌籍田麻煩,雖然天子在籍田禮中只需要三推三.反,然而之後還要等群臣次耕、王公諸侯再耕,最後還要等籍田令率領屬下将其他的籍田耕好,因此往往不是一天能夠完成。文帝覺其麻煩,于是将籍田削減了許多,而且通常要隔一年才會行籍田禮,籍田司也因此被一削再削,到如今,籍田令在大司農的屬官中,已成了最寒碜的一個。
不過,百畝之田也不是可以随意對待的,馬上要春耕了,去歲天子沒有行籍田禮,那麽今年便應當會有了,到那時,衛初宴又有的忙了。
她也早早地就開始做準備,秧苗是早已培育着了,人手也訓練過了,只待太史和太蔔選好日子,便要開始行吉禮。
“這些年來,籍田禮也一直有的,然宴卻是第一次參加,又處在籍田令這個位置上,因此常有緊張之感。近日以來,宴也翻看過許多關于籍田禮的記錄,多少了解了一些,然而在幾處細節上仍然有些疑惑,聽聞大人曾數次經辦籍田禮,在這方面您敢稱第二,便無人能稱第一。因此冒着叨擾的罪過,來向大人讨教。”
處理了遺糧的事情,衛初宴選了個日子,去一位名叫徐治的大人府上拜訪。這位大人年已古稀,早已賦閑在家,然而身子骨還很好,聽說做過數十年的籍田令,大約是在任時常常需要穿梭在田野,因此得到了鍛煉吧。
徐治雖然老了,但精神尚佳,對于年輕人的拜訪,也不怎麽拒絕。相見以後,他見衛初宴姿容美、态度也謙遜,是年輕人中少有的不驕不躁之人,心中便有些喜愛,對于初宴的問題,是知無不言,兩人相談甚歡,後來徐治還留了衛初宴在府上用午飯。雖然本沒打算在這裏留飯,然而主人既已開口,衛初宴這有求于人的便留下了。
兩人往飯廳走時,迎面走來一公子,那公子約莫十六七歲,發絲拿藍綢束起,看着很清爽,模樣也不錯,只是眉眼之間有些驕縱,見到徐治,那驕縱之色才褪去,先是乖巧喚了聲“爺爺”,而後才看向攙扶着老人的衛初宴,見是個陌生的年輕女子,有些好奇地将她望着,還是徐治帶着寵溺地輕斥了一聲:“這般盯着客人看,像什麽樣子?讓客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徐府沒有家教呢。”
衛初宴勾唇淺笑,仿佛春風拂過:“徐老嚴重了,小公子活潑,落在任何一個人眼中,也是只有可愛與直率的。”
将滿二十歲,初宴的身條已趨于穩定了,她已長的很高,雖然比不上一些男子,但是在女子中,已算是很高挑的了。她又生的太過好看,這時候含笑望着這個少年,還未說上幾句話,在那雙溫柔眼眸的注視下,徐小公子便漸漸地臉紅了,大約是不好意思吧,慌亂同她見了禮,便迫不及待地往他爺爺身邊躲了躲。
即然遇上了,徐治便給她二人互相介紹了,又留了徐小公子——也就是徐邵景一同用飯,衛初宴其實不太習慣與陌生姑娘公子一同用膳,剛才一個照面她就知道了,這位徐公子是個坤陰君,那麽她就更該避嫌了。然而徐治寵溺孫兒,衛初宴剛剛得到過他的點撥,這時也不好拂了徐老的意,只是席間自一旁頻頻瞟過來的眼神令她有些食不下咽。
徐老看起來的确是喜歡衛初宴的,在衛初宴離開時,還囑咐她要常去徐府坐坐,衛初宴心中也明白,身為籍田令,她能從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對此沒有拒絕,只是,因為有徐邵景的存在,她對于去徐府拜訪的這件事情,還是有些猶豫。
乾陽君十五歲開始有發情期,衛初宴的第一次發情期來的很準時,恰是十五歲生日後的第一個月,到如今也快五年了。
她卻還未标記過任何一人。
最早的時候,是因為處境艱難,自身都難保,遑論再多一個坤陰君了。後來她想法子離開衛家,輾轉來到長安,看似安全了,然而她身上餘毒未清,品級也一直在下品、中品徘徊,也不好耽誤誰,便一直吃抑制發情期的藥物,時日一長,倒成了習慣。到如今,縱然她身體已大好,卻也一直沒有往成家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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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方才撞見那小公子時,她聞到了對方身上的梨花香氣,其實當時便有些不舒服。也不是不舒服吧,她想她清楚那是什麽,那是對方的信息素對她造成的幹擾,或許還有吸引,然而她也明白,那只是根植于血脈中的天性而已,若說她有多麽喜歡對方,其實是沒有的。
一點兒的喜歡也沒有,可是她卻想要将他标記,這可真是奇怪,她與徐邵景才是第一次見面,她根本一點兒也不了解這個人,可是心中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對他生出了渴望,而她并不覺得這種渴望是美好的,她反而覺得可怕。
當時的戒備暫且不論,離開了徐府,那點來自徐邵景的、若有若無的吸引力便減弱了,衛初宴深吸幾口氣,想立刻回去點個熏香沖去那股甜的有些膩人的梨花香。她實在是迫不及待,以至于抄了近路,當她經過一個小巷子時,便被人堵住了。
長年生活在威脅之下,衛初宴的警惕性一直很高,她一見到前方有幾人聚在一起,便迅速往後邊跑去,然而這些人既然已經蹲守了她這麽久,便不會輕易讓她跑掉,雙方很快交手。衛初宴的身手不錯,然而對面卻有不少練家子,數人合攻之下,衛初宴一時難以招架,腹部被捅了一刀,血流如注時,她發狠地掐斷其中一人的脖頸,将他往人群丢去,自己則趁着這個間隙躍上牆頭跑開了。
傷口的血止不住,是很疼的,然而衛初宴無暇理會,她扯下袖口,死死捂住腹部的傷口,希望血流的少一些,不要滴落在地,否則便會被追擊者發現。然而這哪裏按得住?很快,那袖口也濕透了,鮮血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上,她跑了一路,血便滴了一路,如同黃泉路上盛開的彼岸花。
那些人不會輕易放過她!因為知道這一點,衛初宴逃跑時,選的都是人多的地方,這樣跑了幾條街,人愈發多了起來,那些人也不再敢堂而皇之地拿着武器追擊她,只能藏好匕首,放慢腳步,裝作閑散人,順着血跡一路追蹤。他們走的慢,然而衛初宴的狀态也不好,她一路跑來,遇上的人其實都沒有伸出援手,反而都離她遠了一些,她清楚這些小民的顧慮,心中并不失望,只是覺得有些凄涼。
跌跌撞撞地跑到河畔,前方已沒路了。衛初宴回頭看了一眼,見遠處已經有人追上來了,知道只要傷口仍在,那些人就一定跟不丢,她滿頭大汗地站住,搖搖欲墜的,心知自己堅持不了太久了,最終一發狠,往河中跳去。
初春的河水,還未完全化去冬日的寒冰,冰冷刺骨,這卻救了衛初宴一命,一下水,她便被凍的打了個冷顫,原先那種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昏欲睡的感覺沒有了,只是腹部的傷口卻也更加疼痛了,簡直像有人拿着匕首在裏邊攪動一般。她緊咬着牙,把嗚咽咽進自喉嚨深處,一頭紮進了河流深處,像一條魚兒一樣游走,漸漸地看不到了。
此後不久,追殺她的人也陸續到了河邊,而水面已經恢複了平靜,只有鮮豔的紅色往深處彌漫開去,又很快地被水流沖淡了。岸邊那些人見此只能停下了腳步,但仍然沒有大意,而是左右招呼着去雇了船來,漸漸往河面上搜去了。
……
春寒陡峭,皇宮中,倒是比任何地方都早的迎來了溫暖,鳥兒啼叫、魚兒躍動,即便是嬌氣的花卉,都比宮外要開的早一些,這自然不是偶然,而是無數資源的堆砌所造成的奇景。
趙寂陪着萬太後在花園四處走了走,屬于母女二人的時光,看似溫馨快樂,然而在趙寂那明亮的眼神深處,卻暗含了一絲擔憂。
快兩年了,母後的“風寒”仍然沒好,到得此時,即使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也不會覺得那是“風寒”了,況且趙寂一向聰慧。然而太後既然說是風寒,便沒有太醫敢跟她道出實情,可趙寂仍然想法查明了,太後是中了毒。趙寂當時氣極,去找太後質問,太後見已瞞不住了,只得對她道出實情。
太後的确中毒了,中的是一種劇毒,據說無藥可解。原本,中了這種毒的人應該在一年之內死去,然而因為有着全天下最好的醫者、又有着最珍貴最齊全的藥材,萬太後的毒還是被抑制了幾年的,可是,到了今年,也不行了。毒已入肺腑,即便是醫中聖手,即便是仙丹靈藥,也救不下來了。
這個春天,大約是這母女兩相處的最後時光了,趙寂每日都陪着萬太後,嘴上雖不說什麽,但是太後知道,這孩子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