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救治
波光粼粼,清澈江水一眼見底,幾艘畫舫靜靜懸于江上,遠遠地,有缥缈的歌聲傳來。如果忽視掉那零星幾艘載着殺氣在江上搜尋的渡船,隸屬于長安城的這一條江水,實在是很美的。
縱然有不速之客,也不會多損這片江水的美麗,也阻止不了想要飽眼春光的人。隸屬于長安城中的大青樓的一艘畫舫上,一位花魁正就着美麗的江景撫琴作曲,一曲未了,靠近船頭的位置,卻傳來小丫鬟的尖叫聲:“姑娘,河裏好似有個人。”
河裏有人?被小丫鬟的聲音吸引過去的花魁娘子睜大了眼睛,往丫鬟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見到河中飄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看起來的确像個人,她連忙招呼船工駛過去,靠近之後才發現,真是一個人,還是個女子,長發散着,黑藻一般漂浮着,黑漆漆的,也正是因為這麽黑,才叫丫鬟瞧見了。
“這人不會是死了吧?”
小丫鬟躲在花魁娘子身後,膽小地說了一聲,藝名喚作袁柳兒的花魁搖搖頭,神色之中有些不解:“不知道是死是活,不過既遇上了,還是去把人撈上來看看,萬一還有救呢?”
被袁柳兒撞見的這名女子自然是衛初宴了。先前在河中,她一口氣游出數裏,到了上游不遠的地方,終于因重傷而昏迷了,又被水流沖到這裏,形如死人地被人撈起來了,也算是命不該絕。
将她撈上來以後,袁柳兒發現她尚有呼吸,只是腹部一道猙獰的傷口,還在冒着血,這道傷口也昭示了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看這傷口,是利器所傷,這人恐怕是有仇家的,被捅了一刀,無奈之下才跳河,她的身體可真好,受了這樣的重傷,還泡在那麽冷的水裏,居然還沒死。”
将衛初宴的遭遇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袁柳兒卻猶豫是否要伸出援手。這裏可是長安城,敢在城中行兇的哪個不是惡徒?她只是一個妓子,平日裏躲這些人還來不及,哪有自動往身上攬禍的道理?
“姑娘,這個人再不救的話恐怕要死了。”
見自家姑娘蹲在那裏不動了,也不讓人救治也不說話,一旁的丫鬟便問了一句,袁柳兒才搖頭道:“真是個燙手山芋。救她也麻煩,更麻煩的是不知道她得罪了什麽人,若是樓裏惹不起的,我們救了她,就是自尋死路。”
“這……那我們怎麽辦呀?我們不管她了嗎?”丫鬟被吓到了,後退了兩步,害怕地看着地上的女人,那女人被她們這麽一番擺弄,好似要醒了,低低地呻.吟着,她有一張好看的不似凡人的容顏,此刻蒼白如紙,倒是令美人有些褪色了。
可即便是這樣,還是極美的,美到令人心生不舍,真要放任一位這麽美的女子去死嗎?
不舍歸不舍,人都是自私的。掙紮片刻,袁柳兒還是道:“別看了,還是将她丢進江中吧,當做沒看到,能不能活,就看她造化了。”
她這話一出口,手指便被狠狠握住了,驚人的涼意傳來,袁柳兒受驚地低頭,才發現被她救上來的人真的醒了,只是還很虛弱的樣子,也沒什麽攻擊性,只是吓了她一跳而已。這個人眼神沒有焦距,好似已混沌了,然而還是緊抓着她對她道:“姑娘讓我看造化,可是上天讓姑娘撈起我,便不是我的造化嗎?姑,姑娘,我并非壞人,我……我是朝中官員,懷中有印绶可證。請你……”
這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初宴又昏了過去,袁柳兒既驚又怕,想了想,還是往她懷裏摸了摸,果然在一片血污中摸到了一方小小的印信!她眼皮直跳,到了這一步了,她覺得這人說的是真的,就沒有再去擦拭血污,核驗真假,而是招呼了丫鬟,主仆二人合力,将人擡裏邊的房間中了。反正,那印绶的真假事後查驗也不遲,可這個人是等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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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畫舫本就是供恩客們游玩取樂之用,有時還辦個小型的賞樂活動,因此很是寬敞。因着是花魁的緣故,袁柳兒獨占了一間房,她将人帶回房中,也有些慶幸,還好今日在這裏的只她們主仆和幾名船工而已。船工那邊好說,都是樓裏的人,吩咐一聲,便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只是……
“只是你這傷口也太吓人了些,怕是血都要流幹了吧?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才能活下來的,但我也不敢差人去請大夫。你也說了,自己是朝中官員,那還能被刺殺,可見對方是很可怕的,我不敢招惹他們,不敢暴露什麽,你也要理解我。”
本來是有過找大夫的念頭的,然而船工很快跟她說附近有些小船在劃來劃去,看樣子就是在尋找這位被她救上來的大人。這些人此時還只是在江中搜尋,等到水裏找不到了,恐怕也會上船來搜,她們這一片就幾艘畫舫,今日若是躲開了,來日對方也有辦法查出是何人,因此不能躲,反而還要留在這裏,以前的習慣是什麽樣,現在就要怎麽樣。
對昏迷中的人說着話,袁柳兒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到,她這時心慌,一定要做些什麽來緩解。說了幾句,丫鬟拿了金瘡藥過來了,袁柳兒掀開被子,給衛初宴上了藥,也不敢多看,即便先前已清理過了,沒有那麽多的血污,可是褪去血污之後,那一道傷口反而更清晰了,莫說是肉了,筋都斷了,卷曲地冒着,袁柳兒也是忍着害怕給她上藥。
“這藥是一位統領送給我的,聽說是很好的藥,我手上也只有這半瓶,這次給你用了,你若是能好起來,那便最好,如果不行,也對不住了。”
說了幾句,袁柳兒也不敢離開,就在這裏守着,手上抓着那方小小的印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的緊緊。
“多謝……”
正自擔憂,床上的人卻又輕輕地道了聲謝,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醒的,許是那藥太烈,把人疼醒了吧?可是她真的疼嗎?袁柳兒好奇地觀察了衛初宴一會兒,見她雙目禁閉地躺在那裏,面容十分平靜,好似又睡着了,一時也覺得厲害。
這個人,她不知道疼的嗎?
而如果袁柳兒這時掀開衛初宴的衣衫往她背上摸一下,便一定不會這樣想了。此刻,在那薄薄的一層被子下,衛初宴的背上已濕透了,也不知道在忍受着多麽劇烈的痛苦。
而就在衛初宴與地府擦肩而過的這一日,相隔半城的宮中,萬太後卻忽然毒發,來回吐了三次黑血,眼見着,要不行了。
趙寂幾乎失去了理智,在宮中發了好大的火:“早晨不是好好的嗎?母後當時還能在花園散步,怎麽到了下午便這樣了?是你們這群奴才沖撞了太後?”
“寂兒……”
趙寂連宮人帶醫者全數罵了一遍,跪在太後床前時,卻是一副乖巧至極的模樣,只是她現在已長大了,即使極力收斂身上的戾氣,仍有難以言說的威嚴感,一旁陪着的那些宮人皆都戰戰兢兢的,也只有太後,還能絲毫不受陛下的氣勢影響了。
說到底,在萬太後眼裏,趙寂無論變成什麽樣,也都還是當年那個襁褓中的,嬌軟的小女孩而已。是需要被保護的,需要教導的孩子。可是現在她保護不了寂了,也教導不了寂了。
萬太後不住地流着淚,枯敗到了極點的身體瘦弱極了,覆在趙寂臉上的手,也幹瘦如柴:“母後這是大限已至,別遷怒于他們。”
“母後……”趙寂心中痛極,跪在地上痛哭出聲。
“聽母後的……”萬太後勉強說道:“寂兒,你……戾氣太重……這……這不好。以後沒母後看着你,你也要端正嚴肅,要……警惕……謹慎,要……通達明理……體、體恤百姓。”
趙寂聽着,不住地點頭,淚水早已模糊了臉龐:“我記下了!我都記下了!母後你別開口了,我求你,你好好休息,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太晚了……這已是偷來的時間,我……我滿足了……寂……寂兒啊……”
伴随一聲長嘆,太後合上了眼眸,永久地、合上了。
“母後!”趙寂跪行幾步,緊緊抱住了太後,發出了困獸一般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