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走險
齊史有載:元朔四年春,萬太後崩,遺诏還政與帝,王侯将相按分例賜金,大赦天下。帝大恸,扶柩痛哭不止,三日未合眼,至陵而暈厥。太後既葬,帝罷朝數日以緬,又擢萬昭華為兩州郡守,領兵權,萬家之盛,尤勝太後在時。
先不論後頭如何,時間回到萬太後毒發身亡的這一天。
随着太後失了生息、帝王趙寂哀痛哭泣,宮中亂作一團,山陵崩的消息從太後的寝殿傳出,見風而走,不過片刻的功夫,宮外的朝臣也得到了消息,喝茶的茶杯掉了、寫字的墨跡歪了、正訓斥屬下的更是像被勒住了脖子,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很快的,群臣陸續沖入了皇宮,不必引導便自發地跪在殿外哀悼着、等待着。
上一次他們這般,還是文帝崩的那一天。
跪了很久,這一大片烏泱泱的人群中,無論是地位尊崇如三公,還是堪堪有入宮資格的六品給事中,心中皆轉了千百種念頭,而不論各人心中的算盤如何,最後都只彙成一句話:天變了。
頭上沒了最後一座大山,帝王終于要親政了,齊國即将迎來一位年輕的、聰慧的皇帝的統治。而直到這一日,群臣才猛然發現,對于這位他們必須要效忠的、即将手握權柄的君上,他們竟有些拿不準該如何對待。
平日裏,天子幽居深宮,只在早朝時與群臣見面,而往往一場朝會下來,她除了必要的那幾句話外都不多說一言,群臣熟悉的是太後,對于新帝——現在也已不能稱之為新帝了——的性子,竟一點也不了解。
意識到這一點,所有臣子的心中都是一沉。
實在是……太突然了!太後還未滿四十,正是各方面都巅峰的年紀,她又慣來面面俱到,她把持朝政這三年,雖然将陛下“保護”的太嚴實,但也将的确将一切治理的很好,所有人都以為,太後專權的時候還要持續數年,直到皇帝羽翼豐滿、權力自然交疊或是奪回權柄時候。他們也已摸清了在太後治下做事的訣竅,可如今,那些都已成了無用的垃圾。天已變了,而與表面上所表現的悲傷不同,該如何在天子的治下繼續官途,才是此刻群臣的共同心聲。
沒有人管他們怎麽想,這一日,帝王沒有出現,只是傳了诏讓衆臣先行告退,然而國喪在前,沒有一個臣子敢離開。
……
同樣的一個時間,城西江邊,衛初宴所在的這艘畫舫上,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跟你們說了,這是攬華樓的畫舫,舫上有姑娘在,不方便見生人,你們這些人怎的如此無禮,還要強來的?須知即便是長安令,也不敢在天子腳下做出這等欺淩的事,我勸你等還是早早離去了,否則若是驚擾了我們的花魁娘子,有多少也不夠你陪的。”
早早地得到了袁柳兒的吩咐,等到那些人果真因搜尋無果而開始上各艘畫舫搜尋時,船工立刻将那些人攔住了,這些船工都是個煙花巷子裏打滾出來的機靈鬼,此時扮演的,就是長安排的上號的花樓裏的,慣會仗勢欺人的奴仆。
“我這畫舫上并沒有太多的人,那幾個船工雖也有些功夫在身,卻肯定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如今是把他們攔下了,但他們也不願意放過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這時還在同船工交涉,方才有人來報,他們恐怕撐不了多久了。畢竟我們這是開門做生意的,雖然不至于讓我這花魁娘子放下身段與他們接觸,卻也不好拒絕人家為上船搜查給的重金,否則實是太容易惹人起疑。不過我已吩咐了他們裝作貪財模樣來,咬個大數目不松口,以此再周旋一會兒,但恐怕也拖不久。”
輕紗飄舞,被遮的嚴實的床上,衛初宴臉色蒼白地靠坐在那裏,聽袁柳兒與她說明形勢。
實是很棘手的。
“你這個樣子,也不能跳船逃跑,先不說你身體受不受得住,只要這裏的水下有動靜,便會被發現的。你怎麽樣都跑不了,唉,這些惡徒……”
說話間,袁柳兒焦急地走到窗邊掀開一條縫看了眼外邊,見外邊還在拖延,她輕吐口氣,又匆匆走回來,看着床上的人發愁。
不得不說,這位大人的身體真好,恐怕是上品資質吧。先前發現她的時候明明已經成了那樣,但是只是給她止血上藥、又喂了一些補氣血的湯下去,粗淺睡了一覺而已,她竟已能勉強自穿上坐起了。
這是……何等恐怖的恢複速度?
當然,雖說是恢複的快,但那大約也只是面上看起來吧,實際上,這麽重的傷,即便她是上品資質,也要好幾月才能痊愈。
只不知道這個人還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了,也許今日就要沒了吧。袁柳兒抱了抱胳膊,那自己呢?這一船的人呢?
心中正想着要不要把這位大人交出去亡羊補牢一下,但是袁柳兒又覺得不能做這樣的事情。這可是朝廷官員,況且她已伸手救了,還能怎麽辦呢?
“姑娘,我會撫琴,也懂一些小調。”
正當袁柳兒害怕的時候,衛初宴出聲了,虛弱的聲音在這種時候,卻透着一股奇異的安定感。
“你說什麽?”一時沒能弄懂衛初宴的意思,袁柳兒暈道:“都這樣了,你還想着撫琴唱曲?”
衛初宴捂着小腹,無奈地道:“姑娘,我觀這是一艘畫舫,先前又在迷糊間聽姑娘說起過身份,咳,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這裏既然有花魁娘子,那麽再多一個樓中姑娘也是可以的。”
袁柳兒一怔,忽而大喜:“你是說,你想扮成……”
衛初宴點點頭,袁柳兒卻在此時搖頭:“不可不可,他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模樣,你哪能瞞過他們?這可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下子弄不好,就要死的!”
衛初宴勉強扯了扯嘴角:“你可與我上些花妝,遮去一些面容,他們急着找人,不會對衣妝大異的我有多少在意的。我觀你先前戴了薄紗,也可以給我戴一個。還有……他們知道我受傷了,傷的很重,他們必定想不到我還能撫琴,他們進來時,我的琴聲只要足夠穩定,他們的目光便不會落在我身上。”
“可是,你真的能行嗎?先前還是一副要死了的樣子,我怕你一動,扯裂了傷口,又厥過去。”
衛初宴坐在床上輕輕說:“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姑娘願意一試嗎?”她的臉色仍然蒼白的吓人,但說完那句話,她就忍着痛,裝作平靜地下了床,她太能忍、也太能裝,乍一看,真跟沒事人一樣。
“罷了,都到這一步了!大人,你可一定要撐住啊!小女子這一船人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請放心,我不會連累你們的。”
衛初宴再次點頭,心中想着,若是天要亡她,讓她這場戲演不成,那麽她就裝作是脅迫了袁柳兒的樣子,翻臉将人打傷再棄船逃跑,希望那些人,到時候不會為難這畫舫上的人。
“姑娘,時間不多了,勞煩你為我梳妝。”
青絲垂落,面容素淨的女人對着袁柳兒淡淡點頭,明明沒有什麽表情,卻讓人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袁柳兒點頭稱了聲是,先給衛初宴梳頭,掬起那一頭青絲時,感覺好似捧了一匹絲綢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