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嘆息
太後入陵這天,趙寂在墓前呆到很晚,期間暈了一次,把百官吓的不清。後來她命衆臣散去,自己又單獨陪了太後很久,才帶着兵馬回宮。
回宮的時候是深夜,然而因為帝王親出皇宮為太後送葬,長安城中燈火通明,到處都有士兵把守,家家門窗緊閉,趙寂一路騎馬飛馳,暢行無阻。
行至郊區,四周熟悉中帶點陌生的景色引起了趙寂的注意,她勒馬駐足,往四周望了望,想起那個總是勾唇淺笑的溫柔女人,心中緊壓着的脆弱忽然湧來,像是潮水一樣,壓迫的趙寂喘不過氣。不知道懷着一股什麽樣的心情,她有些猶豫地,轉了個方向,往衛初宴的居所走去,身後衆将士見此深覺奇怪,但還是立刻打馬跟上。
走過那條狹窄的巷道,那間有些破舊的屋子,也是緊關着門的。趙寂在外邊徘徊了片刻,見裏邊連燈都沒有,要麽家中無人,要麽主人已睡了,她心中那股氣忽地洩了,只是眼眶又有些發紅。
馬鞭在馬上抽打幾下,飛馳中,趙寂帶着人回了宮。
那一年答應了太後不再出宮,趙寂便沒有再與衛初宴接觸過。雖然偶爾也會聽高沐恩說起她的消息,也知道她入仕了,做了太倉令,但是後來的事情趙寂便不知道了,知道衛初宴入仕以後,她讓高沐恩別再探聽衛初宴的消息。
也就不知道,衛初宴已不住這裏了。
不過這一夜,其實衛初宴也不是在自己家中,她去了攬華樓。
此行是為送禮,那一日袁柳兒拒絕了衛初宴給錢的建議,初宴雖然應下了,也答應日後袁柳兒若有什麽要求一定做到,然而救命之恩既然還未償還,心中就總覺得欠了些什麽,因此初宴也打算時常去看望袁柳兒,若是得了什麽好東西,也先給她送去,直到這姑娘的恩情還清了。
“大人您總是這般客氣,還非要另開一間房住着。”那些刺客的行蹤最後被查出來了,說是已經設法離開了長安城,不再擔心樓裏人多口雜,說出樓裏來了位重傷的女子引來刺客,衛初宴這次就不必藏在袁柳兒房裏,便在攬華樓另開了一間房住着,引來袁柳兒嬌嗔。
出于皇帝安全考慮,太後入陵的消息直到今晨才宣發,然後便是南北軍封街,衛初宴彼時已到了攬華樓,自然被困在了樓裏,這一日長安都戒嚴,她無法離開,卻也無法像上次重傷時一樣安心呆在袁柳兒房間裏,這時聽見她半真半假地抱怨,衛初宴也只感到尴尬,不過,無論對方如何邀請,她都不願過去了。
見她如此,袁柳兒心中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其實她覺得衛大人這樣才是衛大人,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但是當對方真的如此平靜受禮時,她又有些失落。
是她的魅力不夠大麽?
罷了。
陪衛初宴喝了一會兒茶,袁柳兒終究是不甘心,小心地試探着衛初宴對她的态度,也問起了衛初宴可曾标記過什麽人。
衛初宴說沒有,袁柳兒訝異了一番。看模樣,這位衛大人也有十九歲二十歲了,常人十五歲婚配的多的是,像是衛大人這樣,長相學識無一不差、又是做官的,還未标記過人,還真是稀奇事了。
“那大人可曾有過喜歡的人呢?柳兒在樓中這麽多年,也極少見過大人這樣的女子,您是心有所屬,所以才一直守身如玉的嗎?”
不大的房間裏,兩個人坐的再遠,其實也隔不了太遠。袁柳兒此刻的模樣,落在衛初宴眼裏,也令初宴心中隐約有了種感覺:這個姑娘也許對她有意思。
然而……沒有感覺,也沒有想法。衛初宴對袁姑娘,有的只是感激而已,為這姑娘兩肋插刀她願意,若是這姑娘以恩情換她娶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這姑娘還沒有說出口,衛初宴就沒有進一步。
對于袁柳兒的問題,她本來也想如實搖頭的,但是不知怎的,腦中浮現了一個年輕的、總帶着點冷漠的面容,她頓時呼吸一滞。
趙姑娘。
自從那日相別,趙姑娘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她猜想是和那次刺殺有關的,一開始,她覺得趙姑娘許是因為危險,所以不再出門,然而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甚至一年過去,趙姑娘還是沒有出現,她又有些驚惶。
難道趙姑娘受傷了?又或是……不對,不可能。她後來又四處打聽過了,還央求吳叔打探過,都說那日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受伏,然而那位大人是沒有受傷的,聽說連轎子都沒下,因此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後來衛初宴自己做了官,人脈多了,提起那日的事,人們也是一副不清楚、不了解的态度。只是有一次她和新任的京兆尹談話,那位卻好似是知道一點的,據說前任京兆尹便是因為那次案件被下了,所以那位被伏擊的大人是真的很重要,京兆尹也讓衛初宴別再打聽了,說是不是她能打聽的,這位大人和唐将軍有些親戚關系,初宴任長安令時,又和唐府有過來往,京兆尹肯出言提醒,也是因着有這層關系在。
衛初宴後來就不再打聽了,左右确定了那日被伏擊的人沒有事,無論那是不是趙姑娘,趙姑娘都是沒事的,只是不知道為何趙姑娘就不再來找她了。
是故事聽膩了嗎?還是又找到其他感興趣的了?
怎麽……就不來找她了呢?
衛初宴也不是經常将這件事挂在心上,但是那姑娘總是出現在她腦海中,她後來又收集了許多的故事,明明随着日子一月一年地過去,她覺得趙姑娘再來找她的機會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忍不住地去收集那些故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怕不是魔怔了。
她不知道,大約是因為那人桀骜銳利的氣質讓人一眼難忘,又或許是因為那人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地聽她講故事的時候顯得太過孤單和乖巧,又或者,是因為她的面容實在是太年輕、而她又太好看的關系。
總是就是難忘。明明接觸的次數并不多,相交的時間也不夠長,可是她就是很難忘記趙姑娘,她難以忘記那天她扯着趙姑娘衣袖時,那袖子冰涼的感覺,她也不能忘記,那日趙姑娘回頭時,眼神中的懵懂清澈,她也忘不掉那姑娘閃電般合上手掌、将那糖糕握在手心時的別扭神情。
“大人,大人?”
袁柳兒問出那句話後,見衛初宴很久沒說話,只是望着一角的衣架發呆。她自然知道衛大人看的不是書架,而更像是透過書架,在看一個人。
是誰呢?是誰讓她露出這般懷念、又暗含哀愁的眼神呢?
袁柳兒不知道,她心中很不舒服,出言喚醒了衛初宴,衛初宴被她這一聲吓了一跳,小鹿一般望向她,轉瞬,又想起些方才的事情,她跟袁柳兒說了聲抱歉,對于袁柳兒先前的問題,也沒做回答。
房間中的氣氛不似先前和樂了,袁柳兒一時有些難過,她沒有再多呆,害怕再多看到一些這個令人心折的姑娘眼中對于別人的眷念。
衛初宴也沒有留她,只是再一次地謝謝了她。謝謝,謝謝,總是謝謝!袁柳兒一瞬間有些心累,她其實也知道自己不該強求太多,她有兩次都是想把衛大人扔下船避禍的,自己并沒有高尚到哪裏去,這位大人不計較,還将她當恩人看,可這卻總讓她想起自己的卑劣。
逃也似地離開了這間房,在衛初宴關上門的那一刻,袁柳兒好似聽到裏邊的衛初宴輕嘆了一聲,這令袁柳兒停下了腳步,有些忐忑的、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門,然後她聽見裏邊傳來一聲淡淡的話語:“可是,那糖糕究竟好不好吃,你也沒有再來告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