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造化弄人
趙寂離開以後,衛初宴回到屋中,家中唯一的一個丫鬟海棠提着一個四四方方的食盒迎上來,見到廳中只餘自家小姐一個人,左右找了找,不解地詢問:“小姐,您不是說将糖糕裝好給客人嗎?”
是一開始就吩咐下來的,衛初宴做的糖糕有很多,趙寂卻只吃了兩塊,她想着,糖糕這東西也沒有涼了以後便不好吃的說法,便讓海棠裝進食盒裏,之後好讓趙姑娘帶走的。
現在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苦笑着接過了食盒,衛初宴沒有同海棠解釋,只是對小丫頭說了句辛苦,讓她下去,自己則進了書房,拿出一本書看。
小時候被困在衛宅,長大後又孤身一人過了好幾年,衛初宴的性格有些沉悶,平時總是一個人呆着看看書,或是研究一下公務。海棠也習慣了這樣的小姐,便說了聲水還在燒,便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衛初宴今夜卻看不進書。她先是覺得屋中悶熱,于是走到院子裏坐下,然而那種發悶的感覺也沒有好上一些,她只得将書扣上,望着院內那株梅樹發呆。
已過了開花的時節,這株臘梅如今光溜溜的,樹枝嶙峋,其實并不怎麽好看,海棠過來給她上了一壺茶,看她這樣,還很好奇地看了那梅花好幾眼,然後才帶着疑惑走開了。
那梅花有什麽好看的?冬日裏開花時看看也就罷了,怎麽現在還看的這麽認真的。
衛初宴不知道小丫頭的心思,她呆呆地想着方才發生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剛才趙姑娘拒絕她時那迫切而絕情的樣子,腦子便疼的仿佛要炸裂。
趙姑娘。
呵,趙姑娘。
是了,她現在都還只能稱呼人家為趙姑娘,對方連名字都不肯告訴她的,顯見是對她沒意思,她又為何會生出那樣的心思呢?
還是太沖動了。
那時候也真是沖動,其實她并不是唐突的人,然而趙姑娘一消失就是一兩年,她又剛意識到自己對趙姑娘的心思,當時那麽沖動地問出那句話,其實是害怕這次相別以後,又要是一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不見面了。
“這樣也好。”茶水擺在面前,遲遲沒有動過,某一刻,衛初宴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眼中閃過一絲釋然。
被拒絕了便被拒絕了吧,好過她自己守着這樣的心思,等上一年又一年。不過,她真的會等很久麽?也許不會吧。她還沒搞清楚為什麽會喜歡上趙姑娘,也沒弄明白這是否是那個夢的後遺症,沖動之下問出口了,然而日後若是後悔,又該如何呢?
這樣一想,衛初宴又覺得被拒絕并非壞事,她其實并不了解趙姑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姑娘,也不知道她真正的性格除了驕傲淡漠還有什麽。
她真的一點也不了解趙姑娘,又何必談愛呢?
如此想了很久,衛初宴漸漸想通了,她扪心自問,其實被拒絕時,心痛的感覺是有的,然而到了現在,稍微冷靜一些,倒也不是那般難受了。
只是還有些不舒服吧。第一次嘗試被人避如蛇蠍的感覺,那的的确确不太好受,然而她既然表白了,當然也得做好被拒絕的準備,難道還要要求人家必須答應她嗎?
嘴裏又有些發苦,衛初宴起身拎了一壇酒來,正是趙寂送她的那一壇,剛啓封,便是一陣濃郁的酒香,未入喉先醉人。
“真是好酒。這麽喝了,可惜了。”這樣的好酒,即使是王公貴族的宴會上也少見的,衛初宴更加認識到趙姑娘的不凡之處,而後倒是沒有猶豫,将茶盞中的茶水倒了,滿上了酒。
她喝酒時也很秀氣,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盞小,其實一口也就沒有了。這樣喝酒其實最容易上頭,也容易讓人感覺到辣熱,然而她卻好像沒有太多不适似的,慢慢地就着晚風喝掉了半壇子酒。
然後有些醉了。
海棠聞到酒香,着急忙慌地跑過來,一看主子在喝酒,頓時氣的跺腳:“小姐!您還有傷在身,怎麽能喝酒呢!您,您臉這麽紅,是喝了多少了?”
被奪走了酒壇子,氣質清雅的女人擡起眼眉望向她,臉上有兩坨潮紅:“無礙。其實傷已快好了,也并不很疼。”
“無礙才怪了!您現在是喝醉了,等明天酒醒了就知道疼了。”海棠氣的直跳腳,想罵又不敢罵,衛初宴看她這樣,倒是終于笑出來了,她醉眼迷離的,這一笑,差點勾走了小丫頭的魂魄。
海棠看着這麽美麗的小姐,差點忘了呼吸。衛初宴趁機拿過酒壇,又倒了一杯,還未送到嘴邊,卻又被海棠奪走了。
“您不能再喝了。海棠送你回房休息。”
休息?好吧,休息就休息了。醉意上了頭,衛初宴也不發酒瘋,很随和地讓海棠帶着她走進房裏,倒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了,睡之前還讓海棠打水,說是要洗漱,但是哪裏還顧得上這個?
等到不讓人省心的小姐睡着了,海棠才去倒了熱水,給她洗了臉,又小心地解開她衣衫給她換了藥,又守她到半夜,見她的确也不會亂動也不會壓着傷口,才放心地離開。
這丫頭是衛初宴任太倉令時,自一戶農家買來的。她家七口人,除了父母就是五個半大的孩子,豐年尚且要全家勒緊褲腰帶過活,到了收成不那麽好的年頭,就只能靠着賣兒賣女維持下去了。海棠前邊有個大哥,就是這樣被賣出去的,然後輪到她了,被衛初宴買下來,倒也認命的,況且衛初宴不是會苛待奴仆的人,海棠在這裏,覺得過的也很好,她的名字還是她家小姐給取的呢,在家裏就只有個四Y的稱呼。
種種原因之下,海棠倒是很忠心的。
衛初宴其實也不是全然沒了意識,睡前她還在想,好似有哪裏不對,可是具體是什麽,她又說不清了,只在腦海中閃過了“趙”姓以及“母親過世”這樣的字眼。
如果不是被趙寂冷漠拒絕而導致心思煩亂,也許衛初宴會就這些字眼而想的更多一些,如果她再大膽一些,也許便能隐約觸摸到趙寂的真實身份。
然而沒有如果。再給她一百個膽子,她可能才會将喪母的趙姑娘與太後去世這件事情聯系到一起。
趙寂回了宮,揀了些需要過目的奏章看了,才在深夜入睡,這一夜卻又睡的不太踏實。她已失眠很久了,從母後過世起,細究起來,還是中間昏迷的那次睡的長一些。
今日倒不是因為想到了母後,而是想到了衛初宴。
真沒想到會這樣。太可惜了,她本來很欣賞衛初宴,也想與她做朋友的,至少,那樣會讓她得到一些安寧。
太可惜了。
星隐雲後,遼闊宮城也暫時陷入了沉睡,只有侍衛和雜事太監還在四處走動,伴着零星燈光。
帝寝宮甘露殿裏,年輕的帝王終于入睡,夢裏倒是沒有什麽桃色幻想,只是有些微的遺憾。
感情不是公平的事情,有些人先喜歡上,有些人後喜歡上,這已是最好的結果,還有許多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被喜歡的人所愛。這個時候的趙寂,對衛初宴欣賞有之、親近有之,然而要說有多喜歡,卻是沒有的,至少不是那種喜歡。
她覺得沒有。幾年之後,她想起這件事,想起今日的自己,恍惚之餘,深覺造化弄人。
曾經那個人很喜歡她,然而她拒絕了。到了她喜歡上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已不喜歡她了。
不僅不喜歡,還畏她如畏虎,她們連坐下來聊天的機會都不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