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罪人

“我不喜歡你。”

她是陛下啊……誰敢奢求陛下的喜歡。

“不知者無畏,不知者無罪。”

還真是……無畏。

“我日後,會妻妾成群。”

帝王後宮三千,一個“妻妾成群”其實還說輕了!

“我母親去世了。”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議事大殿內,朝臣整齊伫立,衛初宴站在群臣之間空出來的那個地方,怔怔看着王座上的那名年輕女子。和以前任何一次的見面都不一樣,趙姑娘——不,應該說是陛下了——她穿着帝王冕服,一身黑,袍子上鳳凰展翅高飛,紫色的冕冠,不同于祭祀時的隆重,是有些輕便簡易的款式,将她的長發束起,使她整個人顯得嚴肅整潔,高高在上。

就連表情也是冷凝的,是多出私下數倍的冷漠。

這才是真正的她。

那麽一瞬間,衛初宴心中劃過這樣的想法。

直視天顏是重罪,衛初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皇帝的,然而皇帝身邊的中常侍并未出言呵斥,朝臣也就沒有發現異常。

而高沐恩也是進退兩難。

不是說衛初宴入仕之後是坐了太倉令嗎,怎麽如今竟成了籍田令?她還擡頭了,那便是看到了陛下,陛下先前刻意隐瞞身份,到現在,也被揭穿了。

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低垂着頭,拿餘光小心注意着帝王的反應,帝王卻沒有什麽異常,只是垂眸看了衛初宴許久,久到衛初宴低了頭、行了禮,她才将目光移開,掃視着朝臣,聽衛初宴說籍田禮的事情。

表面的平靜卻不代表完全的平靜,只有趙寂自己知道,在那層層疊疊的冕服之下,她的手握的有多麽的緊!

怎麽是衛初宴?

趙寂沒有準備。

先前雖然已知道衛初宴踏入了官場,但是趙寂并未想過表明身份,至少這幾年她不想。衛初宴只是一個芝麻大點的小官,她也不擔心這人來觐見她,因此也從未想過會這麽早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她相見。

衛初宴知道了,她會怎麽想?她會感到害怕嗎?還是會感到憤怒?抑或是傷心?

一言不發地端坐着,群臣眼中的帝王正在聆聽衛初宴的話,一如她從前對其他臣子所做的那樣,然而趙寂實際上一句話都沒有聽明白,即使衛初宴的聲音如奔流的山泉水一般的清澈潤和,也無法撫平她心頭的煩躁。

受刑一般“聽”衛初宴說完,趙寂立刻道:“不錯,便照這樣辦吧。你——”頓了頓,趙寂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神情:“你叫什麽名字?”

衛初宴一瞬間想要擡頭,看看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的帝王是不是真的沒有心肺,然而她沒有,說不出是恐懼還是疲累,她拱手再行一禮,仿佛她們真的是初次見面一般,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下官衛初宴。”

衛初宴。

但是就彼此身份而言,這也的确是她們的初見。

是身為皇帝的趙寂和身為臣子的衛初宴的第一次的見面。

和以前一樣的聲音,只是聲音裏不再有笑意了。趙寂閉了閉眼睛:“你先退下罷,衛卿。籍田禮重要,回去以後,莫要松懈。”

衛初宴跪謝,之後退了出去。

因為陛下讓她回去,出了大殿,衛初宴也不必再回到廣場上去,而是直接被太監領着往宮外去。齊朝已綿延百年,這座傾注了幾代帝王心血的宮殿愈發的雄偉壯闊,一眼看去,是紅的磚白的牆,是斜飛的檐角,是綿延的宮殿群。

這裏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她在這裏長大,日後也會一直居住在這裏,難怪她看起來那麽冷漠,誰敢說帝王有情?她竟然還曾經奢求過陛下的感情。

真是罪人!

衛初宴恍恍惚惚的,一路走過去,從宮城一直走到宮外,從寂靜威嚴走入熱鬧平實,被人間煙火氣一沖,先前因為看到帝王的那一眼而受到的沖擊漸漸地淡了,轉而是一種驕傲與失落混雜的情緒。

驕傲是因為原來她曾與陛下那麽近的接觸過。失落是因為,她再難觸碰她喜歡的這個女子了。

不,莫說是觸碰,即便是想一想也不行的!

那是陛下啊,怪不得陛下說她沒有資格,她當然沒有資格。

其實先前已經放下了許多,這一次算是徹底的被當頭一棒打醒了,驚訝、恐懼、驕傲、失落……種種情緒滑落過後,衛初宴徹底掐斷了對趙寂的最後一點念頭。

她感到有點餓,坐在街邊吃了一碗面,而後從椅子上站起來,路過另一個小攤時,縱然已飽了,卻還是駐足看了那冒着熱氣的蒸籠半晌,而後在攤主奇怪的眼神中,買了一份糖糕,打開咬了一口,往一邊走去。

路過那間她和趙寂初遇的茶樓的時候,好像有雨落在了那方小小的糕點上,雨滴很小,一下子隐入不見了。

衛初宴擡頭一看,天空如同碧玉,連遮陽的雲彩都沒有,是個極晴朗的天氣。

是個好天氣。

她再走過去一些,街角那邊有人遠遠地對她招手,她定睛看去,而後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落在街角那人眼裏,只覺得很是美麗。

像是蓮花的綻放。只是神色之間有些落寞,仿佛花瓣少了一片。

“袁姑娘,好巧,你今日有閑情來逛集市麽?”

“是呀大人,我想買點脂粉,他們送去樓裏的總是不合心意,這不,還是我親自出門一趟吧。”

身邊帶着一個小丫鬟,蒙着面紗的嬌小女子笑着朝衛初宴走了過來。

……

處理完籍田禮的事情,又處理了一些其他事情,等到下朝,不等朝臣行完禮,趙寂便陰沉着臉疾步離開了,高沐恩在身後緊緊跟着,大氣也不敢喘,到了內殿,趙寂斥走了宮人,強壓着怒火看向高沐恩:“不是說她在太倉司嗎?這就是你說的太倉令?高沐恩!籍田和太倉有哪個字是相似的!這也能報錯?”

高沐恩俯身跪着,一瞬間汗流浃背:“陛下,奴去查的時候衛大人的确任職于太倉司,是新任的太倉令,之前一年,也有些她在太倉司改制的風聲傳來,聽說還算不錯的。這……奴也不知道她怎麽又調到了籍田司。”

因為陛下後來不再出宮找尋衛初宴的關系,高沐恩漸漸就放松了對衛初宴的保護,到衛初宴任太倉令、搬了家後,高沐恩更是撤走了所有的人手,也就不知道,衛初宴的職位又有調動。

趙寂沉沉凝視他片刻,黑眸裏氤氲了寒氣:“連這點小事都有纰漏!你自己按規矩去領罰!”

高沐恩連聲稱是,趙寂在殿內幾次踱步,又道:“再去查!官員調動何時這麽頻繁了?去查為什麽衛初宴調去了籍田司,再查她前些日子遇上了什麽事,我看她總愛捂着小腹,臉上也不見血色,不及以前精神,像是受傷了,你這次一并查一查,查的出來便罷了,查不出來你這中常侍也不要再做了!”

陛下這是動了真怒,高沐恩不敢觸她逆鱗,全部應下了,下去領了責罰,又拖着傷體馬不停蹄地去安排人查這幾件事情。

到了傍晚,詳細的資料便擺在了趙寂的龍案前。

她正沐浴過,披着頭發、光着腳自浴殿一路走過來,遠遠地見到那幾方寫滿紙的絹帕,便大步走過去,拿起來細瞅,宮婢則在這時候圍上來,為她穿靴套衣、擦拭發絲,一切的動作都很輕柔,并未影響她半分。

漸漸的,趙寂皺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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