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汲汲營營衛大人
其實和陛下見面的那個夜晚之後,衛初宴是做了離開長安的準備的。雖然覺得不甘,畢竟她在此經營了好幾年,花費了許多的精力,然而若是已經惹了帝王不喜,那麽再如何不甘也無用,她在朝中已經沒有了前路,不如就此離去,去到那些諸侯王的封國裏,看看有沒有什麽任職的機會。
真累啊。
衛初宴本來也不是什麽熱愛追逐名利的人,如果家中那些人的手段溫和一點、沒有害得她的母親抑郁而終的話,她其實也并不稀罕這嫡長女的位置,若是沒有那些糟心事,也許等她再長大一些,便會上書請求放棄繼承權,随便走去哪裏做個閑雲野鶴也說不定。
然而世上本來就沒有“如果”這一說法,衛初宴縱然不喜歡争權奪利,卻也踏入了官場,而且她注定要在這裏汲汲營營的。如果這裏不行的話,她必定是得去另尋出路的。
她使陛下那般生氣,雖然當時陛下還說了讓她步步高升的話,然而那聽起來便是氣話,衛初宴原本覺得,那話是不作數的,甚至是相反的,這從陛下踹她那一腳便能看出來了。那一腳真是踹的極重,她的肩膀當時便腫了起來,若不是絕品的資質擺在那裏,恐怕骨頭都要被踹碎,果然不愧是陛下。
聽說陛下是個上品乾陽君呢。
不過,也算是走運,沒過多久籍田司來了個醫術高超的大夫給大夥兒做春檢,順便也給她看了傷,開了幾副藥讓她拿去吃了,她肩膀的傷很快好了。
因為那一夜的種種,衛初宴不僅做好了離開長安的準備,也做好了将籍田禮轉交他人的準備,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日之後宮中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于是籍田禮仍然在既定的日子舉行了,那一日,作為負責人,她自然見到了陛下,陛下那日穿了象征豐收的綠紋吉服,自她手中接過了犁,按照禮制三耕,她自然全程陪同,然而陛下一句話都沒有與她說,沒有給她好臉色,不過除此之外,倒也沒有為難于她。
但即便是這樣的态度,也令衛初宴松了口氣。
籍田禮之後,衛初宴隐約有了一種想法,那便是陛下真的不會再為那日的事情追究于她,這種想法等到她仲夏升了一級後,得到了證實。而到了這時,衛初宴又開始覺得,也許她真的很快便要取得入朝的資格了。
因為也正是從這時起,她的仕途開始變得順利起來。
倒也不是一路順遂的,也不存在有人為她大開後門的情況。只有一點有了改變,那就是阻礙她的人和事情少了。
從前,她總會遇上各種各樣的麻煩事,任太倉令時經歷過發不出糧食的危機、經歷過下邊的州縣找着各種理由拖欠糧草的事情、任籍田令時經歷過春種被燒毀而差點耽誤籍田令、也經歷過冬季的糧食因為下人的疏忽而沒來得及入庫的煩心事。這都是大事了,而還有許許多多的小麻煩,衛初宴自己都數不清楚遇上了多少了。
其他人為官,都沒有她這樣倒黴的。倒黴成這樣,即便是傻子都知道有人在暗地裏作怪,然而衛初宴勢單力薄,無法與根系深厚的衛家正面相抗,也只能對方出一題、她便答一題了。
也因為倒黴事遇多了,衛初宴漸漸地也有了些不太好的名聲,但是與之一同傳出的,倒也有對她能力的肯定。
畢竟,在這麽多倒黴事的夾擊之下,不僅能屹立不倒、甚至還能升職的,衛初宴還是獨一個。
Advertisement
正因如此,當沒了那些倒黴事的攪擾,衛初宴的能力便完全地顯露出來,她其實不需要太多的助力,只要沒有阻礙,憑着她自己的才識以及在政事上的天賦,便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然而人無完人,初宴也有個不小的缺陷。
她太過純淨剔透,看人看事,總愛往好的一面去想,也不太願意去用陰謀,這是她身上唯一與官場相斥的部分,後來她一躍成為尚書令,職位甚至在丞相之上,除了暗地裏與帝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之外,還因為削藩令。
憑借着一腔熱血、憑借着對帝王的忠誠,她提出削藩令。藩王的問題由來已久,削藩一事其實并不是個新鮮事,然而削藩令卻是真的從未有人提過。為什麽?
因為沒有人想要去死。
前有商鞅車裂之鑒,縱然商鞅變法最終使得秦朝一統天下,然而他的結局卻不是一個“慘”字所能簡單概括的。自古以來便是這樣,行新法者不僅僅要面對法令施行時的阻礙,還總在危機時刻被推出去平憤。大齊的藩王們日益強盛,難道其他人便不知道要削藩嗎?都是知道的,然而他們都沒有做好為此斷頭顱的準備。
只有衛初宴,只有這麽一個好像用盡了力氣拼命往上掙的人,反而捧出了一顆赤子之心。正是因為有了她的削藩令,帝王才有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對藩王進行查驗,才有了後來的藩王之亂,而等到趙寂平息這場戰亂,才有了最後的大一統。
衛初宴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正是那個将所有的遮羞布都扯開來的人。她沒有死在這場戰争中,然而卻因這場戰争而入獄,可她的入獄也沒有平息藩王的怒火,只是使得他們失去了發起戰事的正當理由,可他們仍然開戰了。而衛初宴在獄中受盡折磨,最後又因為投靠了反王的衛家的拖累,而最終死在了獄中。
若她沒有這麽一顆赤子之心,若她也閉目假裝看不到諸侯王做大,那麽她可以在帝王寵臣的這個位置上坐很久,諸侯王也不會那麽早便反叛,然而瘡毒已深,若是不在那時拔除,等到真正入骨,大齊便要真正變天了。趙寂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那時正需一個人站出來,這個人不能是個無名小卒,須得位高權重,然而位高權重之人總有着太多的顧忌、又太會裝傻,而衛初宴卻又太聰明、太過善解人意。
她在那個時候站出來,沒有人不笑她傻,趙寂私下裏也罵她,罵的比任何一次都兇、都真。然而木已成舟,趙寂即便身為帝王,也無法讓衛初宴将當着朝臣遞上的削藩令收回去。不僅不能收回去,還只能順勢用她。
那次以後,趙寂提她做了尚書令。
後來有一年,喝的爛醉的皇帝在衛初宴墓前說,我多麽想你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是“汲汲營營衛大人”。
汲汲營營。
哈,哈哈。真乃笑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