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對策

自然不可能直接跟在陛下身後走進內殿,衛初宴先是被檢查了一番,确認并未攜帶利器和毒藥後,才由宮人引着,走進了內殿。內殿和大殿略有些不同,大殿莊嚴,內殿則略微布置的松弛一些,然而對于初入內殿的人而言,仍然會感到不小的壓迫感。

這種感覺,叫做王權。

不過衛初宴此時并不知道,她日後會頻繁出入這裏,而且那時候這點點的壓迫感她而言也不算什麽了,畢竟她更常出入的一個地方,是帝王寝宮。

衛初宴進殿的時候,趙寂已在殿內等着了。內殿寬敞,帝王舍棄了平日裏和大臣們議事時常坐的位置,在一張低矮的榻幾後坐着,正紅朝服還沒換,不過坐姿随意了許多,冠冕也解下來了,墨黑發絲不羁地鋪散在肩上,與那朝服交相輝映,流露出一股刺目的美麗來。

衛初宴只不小心看了一眼,便心驚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了。

她與帝王見過禮,帝王點一點頭,示意她在鋪好的榻幾後坐下,衛初宴推辭兩下,在帝王強硬的态度中入座了,她的儀态很好,無論是站還是坐,都是極标準的,有禮而不拘謹,恭敬而不卑微,趙寂看着,也覺賞心悅目。

她又喚了聲:“衛卿”。

先前在大殿還不覺得,私下裏被陛下這樣一喚,衛初宴頓感恍惚。不一樣了呀,正如她不可能再對陛下說出“趙姑娘”三個字一般,陛下也不可能再随意地喊她“衛初宴”了。

這就是禮法。

衛初宴應了聲,趙寂見她又想施禮,覺得有些好笑,立時阻止了,而後便道:“方才在大殿中,你做的很好。只是還是有些簡略了,衛卿,在匈奴一事上,孤想再多聽聽你的看法。”

畢竟是早朝,衛初宴猝不及防地被點出來,自然也不可能将所有都說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太複雜了,否則匈奴也不可能盤踞西北那麽多年、甚至還逼得大齊前幾任皇帝用了和親策。衛初宴先前在殿中所言,主要是用來反駁主和派、支持陛下出兵的,若要詳說,大約一整天也說不完。

衛初宴其實也有些為難。

先前她那樣,是因看不過朝臣倚老賣老、擰成一團違逆陛下,也是出于對那些人漠視邊關臣民性命的不忿。當時雖然言之滔滔,然而現在冷靜下來,卻也感到奇怪。

怎麽陛下只是叫了她一聲,她便那樣沖上去做了陛下的刀呢?

還是不夠穩重。

“衛卿?”這笨女人又在想些什麽呢?怎麽又啞巴了?趙寂看衛初宴不說話,耐心很快告罄,于是出言提醒。

Advertisement

衛初宴定了定神,長篇說了匈奴的危害、以及大齊出兵的利弊,這些趙寂其實早就清楚了,畢竟她是帝王,一旦下定決心要去做成一件事,在那之前便有很多的謀士會為此傷神。這些事情,趙寂本已聽的不愛聽了,然而衛初宴一說,趙寂又覺得再聽聽也無妨。

說了約莫一個多時辰,衛初宴感覺口幹舌燥,這才發覺自己已講了很久了,她擡頭去看陛下,見陛下臉上并無不耐、而反而還有點笑容,心中便大致有底了。

果然,陛下确然已容不下匈奴了。

“其實講那麽多,你我都知道重點在何處。那便是怎麽打。”

見她看過來,趙寂歇了“聽故事”的心思,難得認真地與她讨論起來,也是一種點撥了。

趙寂雖然比衛初宴年少,然而在政事上,因她浸淫朝事多年,又是學自先皇、太後以及當朝的一些大才,确然要比衛初宴厲害許多。

短短幾句話,她便點在了搔處:“打,是一定要打的。否則孤今日在朝堂上的決定豈不成為了兒戲?那麽打又如何打贏呢?你別說那些空話,戰争不是兒戲,不是說贏便能永遠贏,雖然孤很不想承認,然而匈奴确實彪悍善戰、尤其是在草原上,因此孤也做好了先聽壞消息的準備,但是即使前期會有損耗,孤要的是打贏的結果、要的是大勝的結果!衛卿,對此,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陛下,衛初宴只是一介文臣……”衛初宴心中是有想法的,然而她還在猶豫該不該說,畢竟她其實也沒有經驗,戰争是大事,原本不該由她這樣的小官來插嘴的。

“文臣固朝,武将安.邦,但是若是因為.是文臣便對戰争沒看法的話,孤養你們也覺無趣。”趙寂嗤笑一聲,直白地将衛初宴堵了一下,又溫和道:“說吧,孤知道你既然敢斷言此戰會勝,便有依據。否則你不會出言的。”

陛下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衛初宴也不再隐藏了,她點頭道:“卻是如此。其他那些關于糧草、兵力的事情臣便不說了,想來陛下也聽過很多了,臣之所以敢放言,除了基于雙方懸殊的兵力、以及過去的那些大戰小争的經驗外,便是因為這場戰争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陛下說的對,确實,匈奴難啃,但是為什麽要去啃呢?因為若是不去先将西北平定,日後其他地方起了戰火,匈奴便會趁機南下,到那時四處都起火,大齊便危險了。”

也許是因為從前有過一段“交情”在,衛初宴此刻說話,也不是特別的小心,這樣的話落在一個帝王耳中,其實是刺耳的、甚至可以追究其大不敬的罪名的,然而趙寂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着,時不時一點頭。

她當然也可以去聽別人歌功頌德,她若想,可以天天聽人喊萬歲喊千秋萬代,可那有用嗎?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衛初宴說的對,匈奴算什麽?藩王才是她現在的心腹大患。如果連匈奴都不敢去吃、不能去吃,那麽日後藩王造反,她不如解袍丢冕、直接打開長安城門投降算了。

而且,衛初宴所言就是她所想,若是現在不處理了匈奴,難道真要等日後前後院都起火?

“陛下,匈奴不可不打。而打,也要打贏。臣有幾策。”

“說來聽聽。”

“第一,臣建議聯合西邊諸國共擊匈奴,臣聽聞,不止是我大齊,西邊的那些小國,譬如蘭氏,也都受過匈奴的騷擾,而且因着國小力弱的關系,匈奴在他們那裏,可是猖狂多了,眼下有了機會,他們也應當會心動,我們大可以聯合他們,對匈奴來個兩面夾擊,使得匈奴只能往草原邊緣退、甚至完全退出去。”

趙寂舒心地笑了:“此計甚妙,你繼續說。”其實也不是沒有想過,但那是集思廣益的結果,現在衛初宴一個人便提出了這個提議,還是令趙寂眼睛發亮。

“第二,臣以為,可以征調藩王軍隊前去平亂。太.祖封藩王,命他們鎮守四方,本就是為了拱衛大齊,與匈奴的戰争,他們本該沖在最前面,是以臣以為,陛下大可以下旨命他們出兵,這樣,也能夠一石數鳥。”

趙寂坐直了身體,眼中異彩連連:“怎麽個一石數鳥呢?”

“首先,可以據此打探藩王的兵力,他們的士兵是否年輕健壯、武器是否精良,只要出兵,便能為我們所知。”

“那若是他們故意藏拙,派出弱兵混淆視聽呢?”

“這也不難,對于那些弱到一眼便能看出有假的軍隊、尤其是那些來自富庶藩國的軍隊,不必再去查也知道有假了,便記錄下來,日後也好有理由去藩國調查。”

衛初宴還是保守了,其實趙寂聽了這些話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把柄要捏住了,若真有藩王敢在匈奴一戰中派老弱病殘來的話,日後削藩便有理由了。

“觀察藩王實力,此為第一鳥。借匈奴來損耗藩王兵力,此為第二鳥。然而這第二鳥要慎用,臣還是覺得大齊的軍隊安逸了太久,合該拿匈奴磨刀、而不是送磨刀石出去磨煉其他。”

趙寂點點頭,心想既然征調過來了,便扣住去做後勤去,這樣還能為大齊搏一個仁善的名聲、也能削弱藩王的戒心,還能借此向藩王征調錢糧,畢竟,都不要他們的兒郎上戰場了,還不拿些錢糧來意思一番嗎?

衛初宴并不知道自己的三言兩語便讓小皇帝想了許許多多種坑人的方法,她還在那裏說第三個好處:“匈奴近年時有動作,臣猜測,恐怕也有齊人支持。這些人是誰,初宴不知道,但是初宴曾經管過一年的收成,知道以去年的豐收程度,即便是匈奴,也不至于餓到要頻頻來邊關騷擾,這其中必有蹊跷。”

衛初宴小心的很,沒有明說是藩王搞鬼,畢竟她也不想惹禍上身。然而趙寂與她都清楚應該是真有這麽一回事的,衛初宴是基于任太倉令和籍田令而來的經驗,而趙寂則是純粹出于政事上的敏感。

由此,趙寂便也明白了衛初宴按住不說的第三鳥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當然是讓藩王和匈奴狗咬狗了!征調藩王軍隊去和匈奴打仗,是所有藩王都要出力的,那麽自然便包括了暗地裏和匈奴聯合的藩王,也不知道這一出下來,他們的聯盟還能不能穩固!

趙寂忍不住撫掌,是了,她一直苦惱查不出是誰膽敢私通匈奴,這樣一來,都不必去查,都能讓他們的聯盟瓦解、甚至還能借機看看有沒有馬腳露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