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彈劾
衛初宴得了密诏,很快趕回司裏交接事務。考慮到這次出使的隐秘性,禦史臺這邊只知道衛大人要去外地一趟,聽說是去行監察職責。這樣的事情并不鮮見,看似是勞碌去了,但是大家也都明白,其實是去鍍金。
是早朝上的表現入了陛下的眼吧,這不,即刻便被重用了。禦史臺這邊的官員當面沒說什麽,幹淨利落地給衛初宴辦好了調令,在初宴離開後,消息卻如野草般見風就長,很快蔓延到了全禦史臺、又傳到了其他的司臺。
有人感慨衛初宴的好運氣,但是又有人反駁了,那樣的景況下,給你同樣的機會,你能和這位小衛大人一般獨自面對大半個朝堂嗎?能取得小衛大人那般的游說效果嗎?
酸溜溜的人便都不說話了。
倒也有些是真心誠意為衛初宴感到高興的。吳翩算一個,他把衛初宴當親女兒看的,一度還想讓家中兒女和她婚配,對于衛初宴的脫穎而出,他是很高興的,當然,也還是有些擔心。
衛初宴的這次表态,等同于将自己完全推到了陛下的那一邊,雖說天子那邊才是臣子的最好歸宿,然而陛下年輕,手中權柄受限,正如一條還未完全入海的龍,一半身子擱在淺灘上,想要真正無拘無束,又要壓死多少小魚小蝦呢?
只希望初宴不是陛下前行之路上的踏腳石吧!希望初宴能夠把握住這次的機會,好生做好監察之職,不僅僅讓陛下高興,也免得授人把柄。
現在朝堂上看衛初宴不順眼的人可多着呢,若是能有機會将她拉下來,恐怕很多人都不會吝啬伸手的。
吳翩并不知道衛初宴的真實使命是什麽,也就不知道,當衛初宴完成了這件事回朝,迎接她的是多大的榮耀。
當然,前提是完成這件事。
趙寂是要衛初宴三日之內出發、越快越好的。衛初宴只以為是帝王渴盼這登基以來第一場戰事的成功,卻不知道其實也是因為陛下想要暫時性地離開她,以觀察自己對她的感情是否來源于那一日的信息素的影響,也好理一理兩人日後的關系。
時間緊迫,衛初宴回去以後便吩咐人收拾東西了,因着西域艱險,她此次過去,沒打算帶自家仆人去。陛下也說了,此行千萬要保密,也會給她調派信得過的人手,她便在家裏等消息就好。
在出發之前,因着吳翩差人來請,又還有兩日才走,衛初宴便去了他府上做客。說是做客也有點生分,不若說是“坐坐”吧。吳翩是個一絲不茍的嚴肅男人,把人請了過去,叮囑了一大堆,最後還要送衛初宴兩個仆人帶走,以備不時之需。
聽了吳大人的話,後邊伺候的海棠撇了撇嘴,小姐連她都不帶,這兩個仆人肯定是送不出去了。
衛初宴果然拒絕了,吳翩當她是客氣,不由分說地要把人塞過來,衛初宴看了那兩個忠仆,兩眼,心中便有底了。
都是練家子,吳叔也是怕她外出會遇上事情,才特意選的這兩人吧?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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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叔,不是初宴和您見外,只是初宴此行已選好了人選,也不打算帶太多人去,否則落在他人眼中,豈不是好大的官威?”
她溫和笑着,同吳翩解釋,見對方皺了皺眉,顯是還想再勸,便附耳過去,悄悄說了一句:“其實陛下指派了人選跟着我。”
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吳翩便“懂”了,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不再堅持,溝壑一般深的眼眉之間罕見的舒展開了。
原來陛下已先他一步送了人了,那他還擔心什麽呢?宮裏出來的人可個個不同凡響,陛下果真要重用初宴了。這樣好,這樣好啊。
大嫂在天之靈看到,也會高興的。
“初宴,既是,咳,有人了,那叔叔便不堅持了。只是你要記得,雖然有人護衛,但是自己仍然要小心,監察監察,其實是去踢別人的飯碗,從來都是招人恨的,你要做好準備。但是,也不要因此而畏首畏尾,你才剛入陛下的眼,正改做出一些成績來讓陛下看到。”
對外,衛初宴要去的地方并沒有公開,這也是禦史臺這個地方的特別之處。而吳翩因為在禦史臺是長官,倒是稍微知道一點,初宴應是往淮海那邊去,那裏私鹽泛濫,陛下有些不喜,也許這次,是派初宴去打探這件事的。
倒也不是讓衛初宴将私鹽之事平定了,這是大事,小則抓出幾個地頭蛇、大則殃及一方臣民,即使是陛下想要整肅,也要從長計議。
不平定,危險便不是很大,這也是吳翩不阻止反而很支持的原因。
衛初宴這一次自然不是要真的往淮海去,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條奇特的線,讓她在日後還是去了那個地方,然後以私鹽之事作為契機,牽出幾個支持私鹽的諸侯王,以此再行削藩令,也就引出了日後的種種。
但也與今次要辦的這件事無關了。
因為要離開,又還沒有還袁柳兒人情,衛初宴心中總挂着這事,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柳兒姑娘有事找不到她,便也專門去了一趟樓裏,跟她說了這件事,當然,說辭是明面上能說的那一套,只說自己要遠行辦事,大約有個半年到一兩年都不能回長安了,讓袁姑娘有事便去她家中找她的那幾個仆人,他們自然會想辦法處理的。
袁柳兒原本對她的到來是很高興的,還以為木頭終于開竅了,卻沒想到衛初宴帶來的是這樣的消息。她一下子有些慌張,衛大人要遠行?還少則半年、多則一兩年?那她……
衛初宴見她臉色發沉,以為她是擔心自己走了仆人不中用,便跟她道:“初宴的那幾個仆人都有些本事,尋常的事情他們都能解決,若是真有難事,姑娘也不用害怕,他們自會尋人幫忙的。”
不是衛初宴自誇,她這時确實已經攢下了不錯的人脈,是有自信保護柳兒姑娘的。
“多謝大人了,大人遠行還不忘特意來叮囑一番,柳兒真是太高興了。”
袁柳兒很快恢複了鎮定,柔柔地同衛初宴說話,衛初宴便也笑了:“畢竟花樓龍蛇混雜,偶爾有些事情,我也擔心會波及到姑娘。姑娘遇事不必強撐,初宴離去之前也會同朋友說的,請他們多多照拂。”
這個木頭!袁柳兒在心中輕罵,望見女人那如清泉一般清澈見底的眸子時,心又軟了下來:“大人厚愛,折煞柳兒了。”
衛初宴不假思索道:“初宴的命是姑娘救的,原本就該萬死以報。如今初宴雖然要離開了,但是心中也記着姑娘的恩情,姑娘放心,初宴已将一切安排的妥當,會好好保護姑娘、也會急姑娘之所急的。”
她這一口一個要走、又說要把她托付給信得過的人,袁柳兒又慌了,心一亂,便說了實話:“大人也說花樓龍蛇混雜,大人之所以這般慎重地叮囑柳兒,也是因為這個。大人這般聰明,難道竟不知,還有更好更省心的辦法嗎?”
更好的方法?那自然是有的,那自然是為柳兒姑娘贖身了。只是……原先她不是拒絕了嗎?衛初宴猶豫地看向袁柳兒,瞧見她眼中的希冀,心中忽而一動:“柳兒姑娘,初宴卻有一法。實話同你說吧,初宴也怕走的遠了,鞭長莫及,但是若你不在花樓了,初宴便能妥善安排人保護好你。袁姑娘可願意?願意的話,我便去為你贖身。”
其實衛初宴的積蓄說多也不很多,要為這樣一位價值千金的花魁贖身還有點困難,不過衛初宴早已想到了來日袁姑娘想要贖身的可能,便早早地借好了足夠錢財,本來是交給了海棠的,讓她以後來辦理此事,而如果現在能辦好的話,自然是最好的。
衛大人要為她贖身,但是又不是因為要納她。袁柳兒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幾乎流下淚來:“大人,似我們這樣的女子,離了青樓,又能去哪裏呢?若是大人喜歡,将我買回後宅養着,那柳兒也是很高興的,然而若是只是為了報恩,柳兒出了青樓,又該何去何從呢?”
衛初宴聽出來袁姑娘的意思了,她坐在桌旁,思索很久,對袁柳兒道:“我娶你,只是現在我馬上要走,可能無法拜堂成親、也無法帶你走,還是要請你先等一等,但我可以先給你贖身、先同你交換名帖。”
她如今心如死灰,娶誰好像都一樣,若能救人以還報,她也是願意的。
她說的平靜,好像只是決定了一件吃飯喝水這樣的小事,然而她的确是在說着終身大事,袁柳兒本來因為她的表态而感到高興,卻又因為她眼中沒有喜悅而有些退卻:“大人說的是真的嗎?”
“大人,柳兒做妾便可。”躊躇半晌,袁柳兒黯然道:“我已非完璧,這些年也沉浮的夠了,實在是擔不起大人下聘的,如果大人喜歡,将我買回後宅便好。”
衛初宴覺得這不應當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若是沒有姑娘,初宴恐怕已是河中一浮屍,大恩在前,之後如何還報都是理所應當。初宴也不願委屈了姑娘,只是有一件事情還是得先同你說一下,我……其實還未做好大婚的準備,但是我願意先與姑娘成婚,婚後再慢慢相處,你看可好?”
袁柳兒心中又酸又澀,但是又有些高興,剛要答應,卻又見女人蹙起了眉,“啊”了一聲:“嘶,可能也無法先相處,初宴此行不能帶你走,需得請你等一等,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相處吧。”
袁柳兒臉色頓時白了:“大人……不願意帶柳兒走嗎?”
衛初宴頭疼,擺手道:“不是不是,只是我這次是去為朝廷辦事的,秘密又艱險,不能帶人去,你可以去問問海棠,我也不會帶她們去的。”
海棠也來送過幾次東西,與袁柳兒是認得的。
袁柳兒卻只以為這是托詞,便沒有那麽快地答應,只跟衛初宴說自己要想一想,衛初宴無奈,只同她道無論何時都可以,袁柳兒見她眼中仍然沒有暧昧和喜歡,只失落地點點頭,就送她出去了。
衛初宴這邊見着袁柳兒,卻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在陛下那裏參了一本。
是那日被她駁了面子的主和派,參的是,衛初宴衛禦史,身負監察之責,立刻要出長安去出公差了,卻在離開前流連花樓,和花魁娘子親親密密,實在德行敗壞、難堪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