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草原

夏去冬來,又是一年。

趙寂在位的第四個年頭,大齊向匈奴宣戰了,戰火燃起于元朔四年的秋天,一直蔓延到了元朔五年的春天,如不出意外,還将繼續蔓延下去,直到這場戰争定下勝負。

參加此次戰争的,不止是隸屬于趙寂的軍隊。如同原先衛初宴所提議的那樣,帝王向各藩國下了征調令,西北、西南一帶的藩王王出兵并入了征讨大軍,路途遙遠的那些藩王則依照陛下的禦令派人輕車簡從送來許多的錢財,後續,還會有許多糧食運送到西北戰場。

這是陛下登基以來所做的第一件大事,諸臣子雖然反對過,然而當木已成舟,他們便打起了十二萬的精神,來确保戰事能夠勝利。同樣的,無論藩王們暗地裏有着什麽樣的詭秘心思,面對天子的征調令,他們也只有點兵出将、送錢運糧的份。而僅僅是這個部分,暗地裏也經過了許多次的博弈,如同衛初宴先前所預料的那般,有藩王刻意藏私,帶來的軍隊并不如何好,也有藩王借出兵之利打探王軍虛實……

自開朝算起,也有一百年了。如今的大齊物阜民豐、兵強馬壯,終于走到了繁華的最頂點,處在這樣高漲的浪潮裏,作為帝王的趙寂卻無法享受這鼎盛,因為大齊同時也是危機四伏的。積弊已久,痛入骨髓,她正急需這樣一場戰争,來為日後的更大的戰争開一條路,來為大齊刮骨療傷。

西北,奴馬草原。

太陽剛剛隐沒在湖面上,明月挂在了天空,星子若隐若現,天空之下,草木枯黃着,有些地方積了白雪,卻令草原顯得更加蒼茫了。

蒼茫而并不安靜。有馬蹄聲自遠處響起,雜亂無章,伴随着箭矢的破空聲、匈奴語的喊殺聲,有人騎了馬,流星一般劃過了草原,這是一個穿着大齊甲胄的女子,喚作唐棠。她身後綴着的,是數十名人強馬壯的匈奴騎兵。

原先還有更多的,有一些在途中被唐棠回頭射落了,更早的,有人被她砍倒,她的這匹馬便是這樣得來的。匈奴悍勇,他們的馬也犟的很,唐棠上了馬,這馬還不肯走,她直接在馬屁股上紮了一刀,疼痛使得烈馬發瘋,一路狂奔至湖邊,卻因受傷流了太多血,也沒有力氣再走了。

身後的喊殺聲愈發近了,唐棠滾下馬來,頭暈目眩。她抓了一把枯草嚼了幾下,任那苦澀蔓延在嘴裏,勉強以此提神,又喝了幾口水,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此時,追兵已經近在眼前,她握緊了手中的刀。

“站住!交出大都尉首級!”

铠甲已有了好幾個洞,左臂的護甲直接缺失了一塊,唐棠顯得十分的狼狽,然而沒有人會小瞧她,因為就是這麽一個只做尋常小兵打扮的人,竟率小隊追擊了匈奴左翼君數百裏,還取下了左大都尉的首級。她的馬上本來拴着個小包袱,在她下馬時便拿下來了,捆在了背上,圓滾滾的,流出來的鮮血染濕了包袱,那自然就是匈奴要追回的首級了。

馬不跑了,她也沒力氣了,握刀的手都在顫抖。今日兇多吉少,唐棠被嘴裏的枯草嗆了幾下,一瞬間,其實覺得可惜。

沒能将敵将的首級帶回去,便談不上記功。沒有這一功勳,她唐棠到死,仍然還是戴罪之身、是被發放到邊疆的罪臣而已,可惜了唐家累世軍功,到她這一代,卻出了個令家族蒙羞的罪人。

可她不後悔!打死那姓劉的又如何?她該死!

只來得及這麽想一下,匈奴圍了上來,唐棠灑然一笑,回頭縱身躍入了湖中,她不會游泳,然而也不可能說交便将首級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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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正防着她這手呢,她一動,後背便射來幾支箭,有一只穿透了她的脊背,令她冷汗直流,她跳進湖中,鼻腔進了許多的水,手中仍然緊緊抓着包袱的系帶。在她身後,幾名匈奴毫不猶豫地跳下,她勉強睜開眼來,仍想舉刀反擊,卻被精通水性的對方躲過去,反手一刀砍在她的小腹上,霎時間,血流如注,染紅了碧藍的湖水。唐棠閉上眼睛,往湖中沉下去,然而也沉不下去,她仍是被撈了上去,連同那首級一起。

重傷加上窒息,唐棠丢掉了她年輕的生命,她死前遺憾着自己無法戴罪立功,卻不知道,過上幾個月,她的事跡會被衛初宴得知、然後傳回大齊,她會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

不過,這時候的衛初宴,還在自西疆趕往草原的路上。

時間緊急,她只聯絡了幾個重要的西疆國家,期間也發生過許多的事情,也經歷過幾次危險,好在總算不辱使命,成功說服了他們出兵,衛初宴便領着軍隊,一路北上,其目的便是要自南邊伏擊匈奴,聯合齊軍一同,将匈奴往更西、更北的地方趕,要讓他們不再敢回來。

春日的陽光總是算不上烈的,然而因着要隐匿蹤跡的緣故,衛初宴她們總是披星戴月地趕路,反而在白日紮營休息。西北的植物醒的晚,雖然已是春天,所過之處還是荒蕪之地居多,衛初宴對此習以為常,而且看久了這樣的景色,心胸反倒會寬廣起來。

“大人何出此言呢?我們從小在這裏長大,也不見得有大人這樣的心胸、有大人這樣的氣度。”

“因為西北便是這樣呀,少有高山、少有樹林,一眼能望得到天邊,心胸便自然廣闊起來。初宴從前只以為西北貧瘠、風沙又大,哪知道來了這裏,才漸漸覺出這裏的好來。果真是地大物博,各處有各處的好來。”

太陽挂在天邊,又到了休息的時候,紮營之後,衛初宴本來在一塊光禿禿的大石邊寫要呈給陛下的密信的,身邊卻忽而靠過來一個人,衛初宴立時将信合上了,見是雪鷹國的将軍雪繡春,遂放松下來,不過也沒有再展信,而是自然而然地将之收了起來,與雪繡春說起話來。

便說到了西北和長安的差異來。其實也不很大的,畢竟長安也偏西北,不過,有一個地方與西北有着截然不同的風貌,那便是衛初宴的家鄉郁南。

因此,她确實有着很深的感觸。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主要是雪繡春在找話聊。在雪鷹國,她曾差點将衛初宴當做奸細抓起來,後來又經歷過一場誤會,與衛初宴可謂是不打不相識,雪鷹兒女豪爽,她也幹淨利落地跟衛大人賠過禮,這時相處起來,也不覺得扭捏,反而很喜歡尋衛初宴說話。

她們雪鷹國,少見這樣的女子,看起來柔柔弱弱、說話做事也斯斯文文,但是內在又有着一股韌勁,這個人在短短半年內走了數國,不斷地觐見、不斷地游說,不知她是用了什麽方法,就連她們雪鷹國的王上都同意切斷匈奴在南邊的退路。要知道,在先前,雪鷹國其實是更偏向于匈奴的。

是個高深莫測的人,然而從外表真的看不出來,除了能看出來讀過很多書之外。可是讀書讀的多的人多了,她見過好些書呆子,卻很少見到像衛大人這樣,滿腹經綸而尤擅運用的人。

“來之前,王上說,要我這粗人多與衛大人學學,我也就腆着臉皮過來讨教了,還望衛大人不要嫌棄在下。”

說了一會兒風景的事情,兩人又說到了此次的戰事上,氣氛便凝重了一些。雪繡春有心想要說幾句話緩和一下,衛初宴聽了,只是溫和地笑:“大人說笑了。其實是初宴向大人學習才是。初宴只是個文臣,做些文臣分內的事情還好,真遇上出兵打仗,實在與瞎子無異,是不敢指手畫腳的,這一路上,還是要仰賴大人了。”

其實與衛初宴同行的自然不止是雪鷹國的人,其他幾國也有的,而這幾支隊伍、包括雪鷹國的,其實也都算是小股軍隊,更多的兵力,因為時間和資源的關系還沒有調動起來,但是衛初宴并不擔心,因着這些軍隊加起來也有數千人,又都是西疆善戰之兵卒,真要打起來是能夠取勝的。而且她出使的重心是聯合西疆諸國阻止匈奴南下,匈奴南下必定經過那幾個國家,那麽,因着她所簽訂的盟約,那幾國必定會集結軍隊抗擊匈奴,這便夠了。

至于追擊匈奴,若是匈奴真的已到了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擊的程度,那麽,莫說是她這裏的數千人,即便只有幾百人,也足以将他們追的遠遠的。

無他,因着一旦潰逃,士氣便傾然洩出,一人逃則百人逃則千人逃,從前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士兵俘虜了敵方的一小股殘兵,将之串成一條線帶回了營地。這事令将領啧啧稱奇,本以為他武功高強、勇猛過人,卻發現他只是個普通士兵而已,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士兵,一沒有用武力、二沒有用陽謀,只是大喝一聲,那小股殘兵竟都投降了。

當然,這自然是有誇張的,衛初宴也不會以為戰争是這般簡單的,她清楚自己的斤兩,既然術業有專攻,她便絕不會在戰事上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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