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兩地
當天晚上,衛初宴發起了高燒。
她的後腰中了刀,一邊胳膊也被劃開了一個很深的口子,除此之外,身上還有許多處的小傷,那些是處理不來了,也不是什麽要緊傷,最要命的兩道傷口被處理好後,她便上了運糧車,側靠在圓鼓鼓的糧袋子上。
草原雖然平坦,然而枯草之下也都是細小的石子,糧車一路颠簸着前進,但是也要比騎馬要好上不少,衛初宴此刻也沒有那個力氣去抓缰繩,便就這樣将就着趕路了。其實,便是這樣也是其他很多傷員渴望而不可求的了,有一些人,胳膊挂在脖子上,還得跟在隊伍裏邊往前走,這也是戰争的艱辛之所在。方方面面的,不止是上了戰場的那一刻,也囊括了戰前和戰後。
傷口總有些裂開的感覺,疼痛還在其次,主要是先前流了太多的血了,衛初宴靠在那裏,一只手緊緊抓着身下的糧袋,雪白的手指上,骨節清晰分明,有一些細小的傷痕。
沒過多久,她便暈倒了,先是手臂滑落在身側,而後,就是整個人一頭栽下了糧車。
沉悶的一聲響,拉車的牲口停了下來,打着響鼻,在原地打轉,倒也有幾分通人性。一旁,已有人沖了上來,這人一身铠甲跟血染過一般,也沒有得到好好的收拾,只手和臉是幹幹淨淨的。
是雪繡春。
雪繡春和其他幾名将領原本就輪流騎馬在衛初宴身邊走,小心照應着衛初宴。畢竟,衛初宴是大齊的使節,是這支隊伍中最核心的人物,這裏任何人都可以犧牲,然而衛初宴卻不能死。原本,雪繡春她們都不打算讓衛初宴卷入戰場的,怎料敵人來的太突然、而衛初宴又不願意龜縮在後方,便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衛大人?衛大人!你怎麽樣了?”
焦急的詢問并沒有得到回應,月光下,女人緊閉着雙眸,乍一看,連臉頰帶唇瓣全是霜一樣的白,像是晶瑩剔透的冰雕。雪繡春暗道不好,這分明是失血過多的表現!她用力掐住衛初宴的人中,又去按揉她腦袋上的穴位,一番急救之下,衛初宴才緊皺着眉頭,幽幽地醒轉。
“大人,你還好嗎?來,先吃了這顆藥。”
人醒了,雪繡春大松了口氣,先讓聞詢湊過來的其他人走開了,只留下了一個随軍的大夫,免得這裏太悶。她将衛初宴扶起來,往初宴嘴裏喂了顆藥丸,衛初宴剛剛醒來,感覺到有人給她喂藥,第一個動作是用舌尖抵住那藥往外推,雪繡春見她這樣,心下一凜,這位衛大人好重的戒心!
不過好在很快衛初宴便反應過來,自己将那藥丸吞下去了,但是藥效也沒有那麽快發揮出來,沒過多久,她又有些昏昏欲睡。
大夫探了探她的額頭,嘆息着道:“還是很燙,也不知方才的那顆藥能不能退燒。衛大人身上傷的重,若只是單單失血還不要緊,可她現在發燒了,這便很棘手了。”
雪繡春沉默不語,她是天天在軍營裏打滾的人,自然知道,受了重傷之後發燒,是很兇險的,許多的傷員就是這般,沒有搶救回來。
“我那裏還有幾袋烈酒,我去拿來,先給她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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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那裏還有酒嗎?有酒就最好了,應當能退燒的。”
草原廣闊,一路行來,自然也不全是草地,有一些高山還挂着雪,爬到高處,總是很寒冷,雪繡春她們有經驗的,就帶了酒來,不多,只在實在凍的不行時喝一口,暖一暖身子。現下,倒是恰恰救了衛初宴一命。
雪繡春她們是停下來了,就地紮了營帳救治衛初宴,軍隊卻沒有停,因其實在拉的很長,雪繡春她們停下來一個時辰,還遠遠沒有望到隊尾。
待到衛初宴由高燒變成了低燒,雪繡春便把她抱到一輛特意空出來的車上,帶着她繼續前行。女人仍在昏睡着,因着傷口太疼,她睡夢時也不忘側着身子,小心避開了後腰的傷口,在夢裏,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麽,竟然不斷呓語,汗流如注。
實在是脆弱極了,像是天山上尚未開放便遭遇暴雨的雪蓮,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這麽柔弱的人,在先前的戰場上,也是有以一敵十的表現的。
這可真是矛盾。
雪繡春奇怪地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猜測,這大約就是齊人的天性吧。
齊人可不就是這樣嗎,詩書禮易他們最在行,然而真的打起仗來,最兇殘的又是他們,也只有這樣的國民,才能緊緊抓住那麽大一片的疆土吧?
想到大齊的遼闊富足,雪繡春露出了羨慕的神情。
西北苦寒,她們西疆雖沒有那麽北,然而也是差不多的苦。苦便罷了,還分割成了許許多多的小國,其中有許多,放到大齊恐怕連個州都算不上。不,有些直接就只是一個城而已。
她們雪鷹國倒沒有那麽小,然而與大齊比起來,也真的是芝麻與西瓜的區別。只希望這一次能夠将匈奴驅走,那麽她們雪鷹國倒是可以順勢往北邊擴張了。
這一片奴馬草原,是大齊人眼中的貧瘠之地,但是在她們西疆諸國眼裏,這還是一口肥肉的。
所謂“遠交近攻”,衛大人此番出使,便是這四個字最後打動了她們的王上。雪鷹國毗鄰奴馬草原,本來也經常受到匈奴的騷擾,此番大齊主動出使來聯合他們,他們雖然也猶豫過,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既已答應,便要做好,既然已冒了和匈奴為敵的風險,便要徹底将敵人趕走,要吃下這塊肉才行。
雪繡春是這樣想的,然而她卻不知道,她之所想,衛初宴已想過了,并且寫過書信呈與了天子。
“衛初宴她說,西疆諸國已聯絡完畢,此番若我大齊軍隊能夠橫掃草原,那麽匈奴便再無喘息的機會。高沐恩,孤還是選對了人的。”
長安城,皇宮中,趙寂拿着衛初宴的密信,反反複複看了許多遍,這才展顏笑起來。
“陛下慧眼如炬,衛大人又聰慧勤勉,本次聯合能夠成功,實乃大喜事呀。”
高沐恩自然便順着誇。
趙寂愛不釋手地将那密信看了又看,忽而又道:“嘶,你說,若是匈奴平定了,奴馬草原該如何歸屬呢?”
她雖然是在問,但其實目光還停留在這密信上,原因無他,這上邊已經寫的很明白了。
衛初宴道,若是此戰勝了,對于奴馬草原,大齊也不需要再去吞并。因她出使時便将之當做驢前邊的那根蘿蔔吊了出來,已在西疆諸國心中種下了紛争的種子,等到匈奴一退走,奴馬草原真正變成了無主的肥肉,西疆諸國便都會想上去咬上一口。像那離的近的,譬如雪鷹國,定是第一個沖上去的,然而他們也不可能這般容易便壯大自身,因着其他國家也不會甘心讓雪鷹國壯大,那麽便會起戰事。
西疆到時候也會亂了。西疆一亂,大齊便更安全,因他們沒有心思再來窺視大齊,那麽到時候,大齊便可關門打狗。
打狗,唔,關門打狗。衛初宴這詞用的,啧。
趙寂看一看,又燦然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