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貴人

“袁姑娘呀,她開了間酒樓,成了酒樓老板娘了。”海棠笑着說道,語氣中充滿豔羨。

衛初宴很是意外:“她開了間酒樓?”

“是呀,小姐你走後不久,袁姑娘看中了一處街鋪,她自己又還有些積蓄,便盤了下來開了間酒樓。後來,酒樓生意漸漸紅火起來,她便從府中搬了出去,聽說日子過得很好。”

“是這樣麽……”

衛初宴折起手中的信件,将之放到了匣子裏,又上了鎖,自言自語了一句。說起來,袁姑娘是花魁,自然也有些積蓄的,不過,花魁娘子的收入如此之豐麽?竟連酒樓也開的起來?

心中閃過一些疑惑,衛初宴又想到,應當沒有這麽簡單的。酒樓雖然比不上花樓賺錢,但也差不了許多,而花樓裏還有衆多的花魁,若是一個花魁都能賺取能開一間酒樓的錢財,那麽花樓的收入豈不是甩酒樓數條街了麽?實際不是這樣的呀。

不應該的,這其中應是有些她不知道的關節在。衛初宴習慣性地對令自己覺得奇怪的部分加以思索,越想越覺得奇怪。後來又想,這對袁姑娘來說畢竟是件好事,她是否不應該将手伸的那般長呢?不必連這個都查吧?

這樣想了想,衛初宴便把這件事情抛之腦後了。此刻,困擾着她的,其實還是另一件事。

去西疆之前,她為袁姑娘贖了身、又将人接到自己府上住下,當時也同袁姑娘說了,等自己回來便娶她的,袁姑娘當時看起來十分的高興,又因即将離別而有些傷懷。衛初宴倒不覺得傷懷,但也安慰了她一番,之後吩咐海棠等人好生照顧她,自己才離開的。

因為離開的匆忙,她沒有請媒人為她們互相交換過庚帖,兩人之間還沒有婚約。所以,考慮到袁姑娘的名聲,她還未同海棠她們說袁姑娘應當就是她們的未來主母了。沒成想,袁姑娘後來竟搬走了,而海棠她們不知道這件事,當然也不會多加阻止。

她為何要搬走呢?明明知道自己會回來娶她的,先前不也是她暗示要來這裏住嗎,怎麽沒住幾天反而自己走了呢?

心中十分疑惑,衛初宴又問在一旁整理架子的海棠:“那袁姑娘的酒樓在哪裏呢?”

“是在得業街上,離這兒七八條街道遠吧,叫做聚福樓的。先前剛開起來的時候,我和許匠哥他們去過幾次,那時候樓裏人手不夠,我們也幫着做些活,後來袁姑娘的生意眼見着做大了起來,夥計一堆堆的,我們就不怎麽去湊熱鬧啦。”

說到這個,海棠不自然地笑了下,神情有些僵硬。其實哪是夥計多了用不着她們了呢?哪家酒樓會嫌棄夥計少呢?而且她們還是不要錢的!可袁姑娘就是堅決地請她們不必再去幫忙了,也不是趕她們走吧,那姑娘是态度很好的跟她們說總麻煩她們也過意不去。話雖這樣說,她們自己也知道,恐怕袁姑娘不是很願意讓她們過去,她們後來也就不去了,只在暗地裏偷偷保護着袁姑娘。

不去幫忙,她們做下人的,也不可能跑去酒樓裏吃喝,又見袁姑娘每次見到她們都笑得勉強,久而久之,海棠她們便不再去偷偷保護袁姑娘了,只當小姐交錯了朋友,見小姐離開的久了、仿佛難以調回來了,便不親近她們衛府了。

想起這茬,海棠也來氣,虧小姐離開前還叮囑她們要好生保護、伺候袁姑娘呢,她一定不知道,對方的生意做起來了,便迫不及待地走掉了,還在走了之後,慢慢地切斷了和她們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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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氣歸氣,因着不想給剛回家的小姐添堵,便忍着沒有細說。衛初宴問她袁姑娘的那酒樓的地址時,她擔心自家小姐聽不明白,還擡手指了個方向給小姐看。衛初宴心中大致有了方向,也知道距離不太遠,就不着急,打算明日帶海棠過去拜訪,一來,告訴袁姑娘她回來了,二來,也好問問她對她們兩人事情的想法。

原本她是想回來便議親的,但是現在袁姑娘竟然搬出去了,這是不是在暗示着什麽呢?衛初宴不得不多想。

本來是一件順着袁姑娘心意來的事情,若是最後袁姑娘不願意了,她當然也不會強人所難。但她又覺得不應該呀,袁姑娘明明是對她有心思的,為什麽短短一年便有了這麽大的變化呢?她開酒樓便開酒樓,為何還要搬出去呢?而且,這樣往回一想,她開酒樓的本錢又是怎麽來的呢?再者,長安這地界,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單單有錢是開不了酒樓的,其他店面都是如此,酒樓這種攬錢的行業只會更盛。袁姑娘縱然有本錢,那她一個昔日的花魁娘子,在長安城一無背景二無人脈,又是如何能将酒樓給做的風生水起的呢?

衛初宴實在不明白,若說是恩客相助,好像說得通,可是,當初袁姑娘在樓裏的時候怎麽沒見有這樣的人呢?若是真有能幫她幫到這一步的,也不至于還讓她在青樓裏沉浮呀,袁姑娘是奴籍,尋常人家連為她贖身都不行,她也不能自贖己身,然而,若是能夠找上官員,這事還是很好辦的,衛初宴不就幫她贖身了嗎?

看到了不合理的地方,便不自覺地深想,直想的頭疼欲裂。因為先前受過重傷的緣故,衛初宴本就體虛,長途跋涉回來又只休息了一天,昨日還被陛下吓了一遭,重重疊加起來,令她十分難受。她索性便不想了,明日見到袁姑娘,這些事情應當都會清晰的。

衛初宴叫來許匠,讓他去雇輛馬車,明晨在門口等着。許匠應了,見天色已晚,擔心找不到人,遂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再回來時,說是事情已辦好了。這時衛初宴也洗漱好了,便熄了燈睡下,本來是很頭疼的,可是偏偏又睡不太着,因為之前睡太多了。她在床上東想西想,即使後來入睡了,眉宇之間也有淡淡的憂愁在流淌。

第二日一大早,衛初宴便帶了海棠出門,去了聚福樓。去的早,樓裏沒什麽客人,衛初宴下馬車時看了眼,還真是一座不錯的酒樓,共有兩層,一樓很是寬敞,桌子椅子俱都像新的一般,整整齊齊地排列着,有幾張桌子上還搭着椅子,夥計正忙着将它們搬下來擺好。

“海棠姐,你今兒怎麽來了?”

因着先前在這裏幫過一陣子忙的緣故,海棠與這裏的老夥計是熟識的,一年來,夥計也換了幾茬,海棠一眼望過去全是生面孔,好在最後出來一褐色短打的小夥子,倒是認得她的,一見面,就笑開了。

海棠和他打了招呼,衛初宴便知道了,這人應當叫“虎子”。海棠說了幾句以後,向虎子打聽他們掌櫃的在不在,跟他說是自家小姐來見老朋友。這小夥本來就一直偷偷打量着衛初宴呢,酒樓裏的夥計最會的便是察言觀色了,他一看便知道這是個有身份的,本來還在猜是不是朝廷的大人,如今一聽海棠喚她作小姐,便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海棠姐的主家,不就是禦史臺的衛禦史嗎?都說這位大人一年前領了皇命出長安去各地巡查去了,說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還有人說她再難回來了,又有說她深受天家器重,不可能不回來的……衆說紛纭,他們有時候上菜布茶,也能聽到幾耳朵。本來,他們平日裏能聽到的事情多了,也不會特特關注這一位衛大人的,但是,老板吩咐過他們留意衛大人的消息,他們可不就得時時注意着嗎?因此,對于衛禦史,虎子其實是很“熟悉”的,這時一看正主兒到了,立刻請她們去了樓上雅間坐下,自己則飛奔去找掌櫃的去了。

“你說什麽?”

聚福樓不做早,一般開的晚,袁柳兒也只是剛剛到,她是總在樓裏打轉的,雖然現在也不需要她事事躬親了,但她每日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做,而且,若是全然将酒樓交給別人,她也不放心,自己累便累點吧,忙起來也好,還不必總想着那個人。

今日,袁柳兒也是打算來樓裏看看,有一些相熟的達官貴人,都是要她親自招待才好的。也是巧,她剛一進樓,便見樓裏的夥計虎子飛快地跑了出來,對方見到她,臉上也是一喜,奔到她面前險險停下,臉上滿是喜色地同她來了一句:“掌櫃的,衛大人來了!就是您跟我們提過的那位禦史大人,她今日來了,此時正在樓上‘蘭’字頭雅間坐着呢。”

袁柳兒一瞬間覺得很是意外,意外中透着一股驚喜,驚喜過後,又湧上來滿滿的酸澀。她重複地問了一聲:“你說什麽?她真的來了?”她又開始擔心是自己聽錯了,也許又是做夢吧。

虎子重重一點頭:“哎呦我的掌櫃喲,我虎子還能騙您不成?騙您我工錢還想不想要了?掌櫃的您可快上去吧,別讓大人等久了。”

袁柳兒一笑,那笑容倒不是很真切:“盡耍貧嘴,拿去,今兒辛苦你了。”她遞了一錠銀子過去,虎子歡天喜地地接過去了,又跑在前面給她引路。

嗨,今兒可真走運,這錠銀子都抵他好幾個月的工錢了!虎子将銀子抓的緊緊的,心裏其實也清楚着呢。這哪是給他的辛苦錢,明明就是給他的報喜錢。先前也是這樣,只要有衛大人的消息,掌櫃的都是給賞錢的,不過,那些給的不多,一串銅子兒頂天了,這是第一次這般大方。

若是多來幾次,他虎子也能置辦幾畝好地、娶妻生子了。

心裏發着白日夢,虎子将掌櫃的送到樓上衛禦史她們所在的那間雅座裏,自己則關上了門,在外邊遠遠地守着,也防止有人偷聽。

他們掌櫃的,是那種地方出身,從前也遇上過一些膽子大的潑皮無賴,在酒樓裏拿着個說事的,掌櫃的倒是不懼這個,但是,這種事情說多了,流言便起來了,酒樓的生意便差了。後來掌櫃的不知尋了何人,将那些混混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樓裏便再也沒有被那些人騷擾過了。而眼見樓裏的生意起來了,掌櫃的也多了好些追求者,這些倒不打緊,只不過也都是些客源,若是傳出去掌櫃的和朝廷大人私會,不僅僅影響生意,也怕影響衛大人的名聲。

虎子別看名字糙,可他心眼卻一點兒也不糙,要不怎麽能一直在這裏幹着呢?他是想,掌櫃的既然對衛禦史這般不同,想來還真的可能是情人,衛禦史回來,他還沒聽到風聲,可見應當也是回來的不久,這剛一回來便來找他們老板娘,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正是雙方都有意思啊!

掌櫃的這是也要定下來了嗎?不是他說,他們掌櫃的人好,又生的美,除了出身不太幹淨以外,別的半點毛病都挑不出來的。要是那位衛大人真能給掌櫃一個好歸宿便好了。

一個人在那咧着嘴等了半天,虎子又想到,若是那位大人不願意呢?畢竟……唉。

無論旁人怎麽想,恐怕都不會想到,其實,在這件事情上,不願意的不是衛初宴,而竟然是袁柳兒。

袁柳兒進了雅間,第一眼便落在了朝思暮想的人兒身上,立時黏住不動了。還是衛初宴起身招呼她入座,她才恍恍惚惚地坐下了,接了海棠遞過來的一杯茶握着,微微發燙也沒感覺到,手掌都被燙紅了。

衛初宴起了個頭:“袁姑娘,好久不見,初宴回來了。”

海棠在一旁聽着,看袁姑娘的神情感覺不太對,她便退了出來,本來想在門口守着的,見不遠處,虎子一個人站在那裏,時而傻笑時而皺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覺得有趣,便走上前去。虎子一個人也守的無聊,見到海棠姐出來了,覺得裏邊果然是在談私密事,頓時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甜甜地喊了聲:“海棠姐”。

海棠也不是個露怯的,就笑着同他說起話來,兩個人在那裏聊着天,倒是有許多的趣事分享。

而一旁的雅座裏,卻沒有這般輕松快樂的氛圍。

衛初宴打過招呼後,袁柳兒只輕輕地喚了聲:“衛大人”,便不開口了,只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像是有千百斤的石頭壓在心頭一般。

衛初宴不解,明明離去之前這姑娘還鼓起勇氣喚過她“初宴”的,怎的一年過去,還活回去了呢?這個樣子,仿佛她們剛剛認得的那個時候了,不,比之那時候還疏遠。

“袁姑娘,你怎麽了?你怎的忽然便開酒樓了呢?又為何要從我府上搬出來呢?可是在我家住的不習慣?又或是遇上了什麽事情嗎?”

雖然有些優柔寡斷,但是衛初宴不是個特別扭捏的人,如今見面了,她就将心中的問題一一問了出來,指望袁姑娘解疑。

袁柳兒聽了,神色愈發複雜起來,她看了衛初宴許久,避開那些問題不答,只幽幽說道:“是呀……好久不見了。大人定是吃了很多苦吧,妾身看你瘦了許多,瘦了、也不似從前那般雪白了,總在日頭下走嗎?”

衛初宴知道自己的确有了些變化,心中其實也難受過,哪個女子不愛美呢?她這樣定然是不太好看的,她也知道,不過她已在調養,瘦了可以補回來,至于皮膚,她只要不經常曬太陽,不出幾個月,應當便會白回來的。

但是,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

“苦倒是不苦,說累也不是很累。初宴這次出門,實則學到了很多,日子過的很是充實。”含糊地與袁姑娘說了說這段時間的經歷,自然全是杜撰的,現在還不能說,等到戰争勝利,她才能将自己過去一年究竟做了什麽事說與人聽。唔,到那時其實也不必她去說了,這樣的事情,必定是會迅速在官員中、在整個長安城甚至天下間傳開的。

寵辱不驚地想了想之後的事情,衛初宴又将心思收回來,問道:“袁姑娘還未解答初宴的疑惑呢。初宴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離開一年也沒有與姑娘聯系,也許使得姑娘心冷了,這是初宴的不适,但是初宴當時公務纏身,确實不太能夠顧及到這些,如若袁——”

話還未說完,衛初宴便見袁柳兒抹起淚來,那眼淚如雨線一般,一出來便止不住,衛初宴有些手足無措,連忙拿了手帕遞過去,袁柳兒見狀,卻躲了躲,不去接那帕子,而是自己掏了手帕來擦淚,好似恐懼着什麽一般。

衛初宴僵了一下,将手帕收了回來。袁柳兒哭了許久,抽抽噎噎的,連個話也說不了,衛初宴在一旁看着,也不好再說什麽,便安靜地等待着,時不時安慰兩句,發現這樣反而會起反效果後,她便不說話了。她不出聲以後,袁柳兒終于平複了一些,眼睛不再模糊了,她又看着衛初宴,又是那複雜難明的眼神。

“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柳兒為何忽然就開了酒樓?”

衛初宴點一點頭,也不敢說話了,生怕一出聲袁姑娘就又掉眼淚。

“其實還是要感謝大人你的,若不是大人出了銀錢為我贖身,我不會有積蓄來開這個酒樓。”這當然不是實話,但是袁柳兒只能這樣說。那位貴人不希望她再同衛大人有交集,給了她許多的銀錢、又為她家裏人贖了身,她感激不盡,也知道自己單靠衛大人是無法将她們這一家子都拉出泥潭的,而那位貴人卻幫她做到了,她又有什麽理由不去聽貴人的話呢?

原本,她救下衛大人,不是也抱着讓衛大人救她父母兄長脫出奴籍的心思嗎?衛大人能力有限,救不了那許多人,她本想徐徐圖之,然而衛大人離開以後,卻忽然有那樣的一個餡餅砸下來,她又如何能夠不去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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