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壓制
帝王的呵斥令衛初宴沉默了一瞬,眼眸中湧上來一些痛楚,不過,沒過多久她的眼神便重新堅定起來,又施了一禮,堅持道:“臣只是與陛下談論家雀的事,并無冒犯陛下的膽子,家雀一事,初宴實在不知如何定奪,還請陛下聖斷。”
趙寂掃她一眼,眼神冷的厲害:“若要孤看,普普通通的野雀确然配不上你家的後院!”
衛初宴眼眶紅了:“若那雀兒救過臣的性命呢?大恩在前,臣連後院一方一寸的地方都不能給她嗎?”
“衛初宴孤也告訴過你,她的恩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般重!人你也贖出來了,情孤也替你還了,你還要揪着那一段恩情讓心情沉甸甸到幾時?”
趙寂看不得她這個樣子,尤其是想到她是因為旁的女子才這樣的,便更是不舒服。她今日本來便遇上了煩心事,正與大臣拉鋸,衛初宴的進宮讓她的心情好了一些,豈知這好心情連片刻都維持不了!衛初宴這哪是來舒她心的,這分明是來興師問罪來了!
衛初宴痛心道:“陛下說替臣還情,還的又是哪門子情?還情?還情便是給了銀錢給袁姑娘,讓她遠遠地離開我嗎?可她明明是不情願的!”她上前一步,緊緊盯着趙寂:“而且,衛初宴欠人的情,又哪裏敢勞煩天家去替我還?陛下體恤臣屬,可是這份恩情,臣卻消受不起!”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陛下分明做了惡人,卻又為何擺出這麽一番替她着想的樣子來?還有,陛下不過是為了不讓妓子污了她的眼睛罷了,那樣高高在上的人,又如何懂得稍微為別人考慮一下呢?
陛下只是因為不贊成這門婚事,便能在她出使西疆的時候派人處理了袁姑娘,這手段不可謂不淩厲、不可謂不無情,衛初宴站在那裏,先是因為怒火而全身發熱,後來,又因為陛下的冷血而感到一陣陣的寒冷,她的眼眶愈發緋紅,甚至就連眼睛裏,似乎都現了些血絲,怒火充盈心間,她又憤憤然道:“臣在外為國奔走、幾次險死還生,誰知道,就在臣抛頭顱的時候,臣後院中的雀兒都被人抓走了,臣又如何能不心寒?如何能當不知道呢!”
趙寂聽她這句話,稍稍愣了下,而後冷笑了一聲,連說了幾個:“好、好、衛卿,孤竟不知道你對那青樓女子如此深情。這樣看來,孤倒是做了惡人了。”
她這聲“衛卿”,乍聽之下,甚至比之往日還要柔和一些,然而卻絲毫沒有從前的那種親昵,而是凝着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衛初宴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她神色凝重地看着陛下,心裏已做了被重罰的準備。她這一次進宮來,其實并非沒有預料過這樣的情況,然而,即便受罰,她也要說!她怕她再不說,日後陛下的手便不止是伸到她後院了,恐怕還真的要給她四肢都捆上絲線,讓她像個聽話的木頭人一般任陛下擺弄了。
她衛初宴也許總要奉迎陛下,但不見得她就沒有脊梁骨。若她連最基本的尊嚴都無法保證,即便為母報仇又如何呢?那時她也只能拖着自己這副軟了的骨頭撞死在母親墓碑前了。母親在黃泉下,若與她相遇,又不知道該是如何痛心疾首了。
衛初宴在強壓着怒火,趙寂又何嘗不是呢?她自認對那姓袁的女子已仁至義盡。若非顧及她确然救過衛初宴一命,她的手段絕不會如此溫和。
況且……趙寂冷冷看了衛初宴許久,忽而勾起一個笑來:“衛卿……你想着她,可是你那位袁姑娘,卻不見得似你這般重情重義呢。孤可沒有逼她,自一開始,孤便把一切都說明白了,她要孤幫忙,孤要她離開你,你猜,她答應了嗎?”
衛初宴手指顫動了一下。
“你猜到了是麽?是呀,她答應了。那你想知道,她考慮了多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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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初宴的手顫的更厲害了,她閉了閉眼,此刻,她更想閉上的其實是自己的耳朵,但是她不能去捂,不能去做這種懦弱的舉動。她只能任由陛下靡軟甜美的聲音,浸滿了毒.藥一般地,在她耳邊揮散不去。
“不過是一刻鐘而已。高沐恩來向孤回禀時,說的清清楚楚,而從頭至尾,高沐恩都沒有逼迫過她。人,是她求高沐恩幫忙贖出來的,錢,亦是她自願拿的,衛初宴你骨頭硬,敢為她來孤的禦書房裏質問孤,可你又想到過嗎?你心心念念的紅顏知己,卻遠沒有生出你這樣的骨頭。”
“別說了……”
“孤為什麽不說?你敢來質問孤,還不敢聽這些嗎?衛卿……孤把刀架在了你的雀兒的脖子上嗎?孤沒有!這只是個願打願挨的買賣罷了,同樣的買賣,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做得,偏偏孤做不得?”
字字如刀,衛初宴痛苦地攥緊了自己的拳頭。趙寂知她心中動搖了,冷冷道:“衛卿,孤今日可以告訴你。你那袁姑娘,這一次可以為了那些理由而将你抛棄,他日,也可以有千百種理由再讓她做出相同的選擇!你不是因為她而連腦袋都不要了嗎,好,念在你出使有功的份上,孤不治你大不敬的罪、反而還成全你,你去尋她,娶她回府,孤絕不阻止你!日後,孤倒要看看你那後院,是雀語和樂還是悲聲重重!”
“陛下……”
“怎麽了?現在又啞巴了?”趙寂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忽而厲聲道:“說話!”
衛初宴一顫,一瞬間心如死灰。
是了,陛下說的對。她并沒有逼迫袁姑娘,酒樓是袁姑娘拿了她給的銀錢開的,聽陛下所說,好似袁姑娘還求陛下為其他的什麽人贖了身。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陛下逼着袁姑娘選的,而袁姑娘這一次能夠因此而放棄她,下一次,又如何保證不會故态複萌呢?
不過……
“陛下,您真的沒有強迫于她嗎”
趙寂傲然一笑:“孤若強迫,你以為她還會是現在這般?衛卿,長安城裏,孤想讓一個人消失的不留痕跡,很難嗎?”
的确,陛下若是強迫,哪怕只是輕輕一下都不會說這樣的。衛初宴低着頭,神色有些木然,終于跪下去認了錯。趙寂見她跪下了,第一次沒有立刻喊她起來,只是低下頭,又拿了一份奏章看起來,一時間,禦書房裏只餘竹簡翻動的聲音。
面上看的認真,仿佛沒有再将心神施與衛初宴,然而只有趙寂知道,這與先前對待那兩個大臣時,是不同的。對待他們,她敲打便是真的敲打、懲罰便是真的懲罰,莫說這兩三刻鐘,便是讓他們在這禦書房跪個一天,趙寂都面不改色,只專心于自己的事情。然而,當跪在這裏的人換成了衛初宴,莫說是一天了,就是短短幾息的時間,趙寂都覺得煎熬。
衛初宴跪着,是膝蓋疼,而她坐在那裏,看似高高在上,看似在懲罰着罪臣,然而這對她自己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懲罰呢?
衛初宴這混賬女人,在情.事上遲鈍一些也就罷了,偏生還拎不清的很,叫她又氣憤又難過,可偏偏就是這麽個混賬女人,卻牽動着她的心神,叫她有時高興、有時難受,全然不像她自己了。
“知道錯了?”小半個時辰以後,趙寂終于還是開口了,一開口,便有些恨自己的“心軟”,她又狠狠地瞪了衛初宴一眼。
心中的麻木多于身體上的疼痛,衛初宴木然一點頭:“臣知錯了。”
趙寂見她眼眶紅紅地跪在那裏,深受打擊的模樣,在心中嘆息一聲,語氣柔和了一些:“你總愛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可世界上又哪裏有那麽多的好人呢?每個人首先都是為自己活着的,你那……你那什麽紅顏知己也是如此,她不過是做了利于自己的選擇而已,實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必過多去想了。只是,你也應當知道,懸崖勒馬,為時未晚。既已知道了她非良人,你也不要再去糾纏于她了,你本來就是國之棟梁,這一次立了兩樁大功,正是該大展宏圖的時候,莫要為私情小事誤了國之大事。”
她這一番話,大義凜然中帶着殷殷關切,看似是帝王對臣子,然而細究起來,其實那些都是虛的,趙寂只是不願衛初宴這傻女人真聽了她那氣話去與她那雀兒雙宿雙飛了。
呵,她說不阻止便不阻止?那她先前又何必去做那惡人呢?她趙寂看上的人,就絕翻不出她的手掌!
陛下還是愛重她的,衛初宴聽出這意思,感激道:“臣明白了,臣必好好為朝廷效力。”
趙寂點點頭,又淡淡道:“對了。你這眼光……實在不怎麽樣。日後莫要随意與人定約了。你的婚事……孤會幫你相看的。放心,必不會委屈了你。”
衛初宴沒想到陛下會這樣,她睜大眼睛看了眼陛下,像是被燒灼了一下。
陛下,她……不是,她曾經對陛下那樣過,陛下卻好似已然忘了,還這般坦然地要給她做媒……
饒是衛初宴覺得自己已沒有那種心思了,但是想一想曾經,又想一下現在,她真的覺得分外尴尬。而且,尴尬便算了吧,她怎麽還覺得如此酸澀呢?
心中雖然疑惑于自己的感覺,衛初宴嘴上還是道了謝:“謝陛下聖恩。”
趙寂揮手:“行了,退下去吧。對了,今日之罪,你若想以戰功抵也行,若是不想,那麽自去找大理寺領十板子。”
衛初宴一下子又擡起頭,訝異地看向陛下,然後立刻謝恩:“臣馬上去領罰。”
還好在這種事情上不傻。趙寂的臉上見了真笑,她看着衛初宴行完禮、走到門邊,又見衛初宴擡手推門,女人低頭的時候,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就像是夢裏那般。趙寂看的目不轉睛,漸漸的有些口渴,衛初宴對此毫無所覺——或者說她已習慣了陛下灼熱的目光——她專心地開了門,老老實實地去大理寺領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