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擦拭
衛初宴直冒冷汗,裏邊,乍然聽說這麽一個秘密的高沐恩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幹巴巴地道:“陛下是說衛大人她、她不是——”聲音既驚又喜。
驚,是正常,喜,又是為何?衛初宴敏感地擡頭看了一眼,殿門緊閉着,自是什麽也看不到的,只有聲音還在不斷地傳到她耳朵裏。
“不錯。”陛下肯定地道。
“那衛大人……”高沐恩的這句話,讓衛初宴确定了,他們果真是在談論自己。
“沒事了,你下去吧,叫她過來。”趙寂又淡淡地說了一句,衛初宴在門外聽着,覺得好似背了一塊巨石,有些喘不過氣來,一瞬間想要逃離,然而她還是穩住了,因為高沐恩已經推門出來了。
像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高沐恩的眼睛睜大了一下,而後又恢複成平時的樣子,笑着将她迎進殿內,又從外邊關上了殿門。
趙寂知道衛初宴來了,便轉過身來看了看她一眼,示意她上前去。衛初宴走過去,按住翻滾的思緒,鎮靜地行了禮,趙寂便喊她起來,讓她坐下,一切一切,與先前并無什麽兩樣。
就仿佛沒有說過“她不是個下品”這樣的話一般。
但衛初宴不會當成沒發生過,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絕不能被人知道的一個秘密,她已嘗過一次毒酒的滋味,絕不想再喝第二杯。
疑心秘密已暴露了,衛初宴心情沉重地偷看了陛下幾眼,見陛下舉止與平常無異,心中又疑惑起來。
陛下知道她不是下品,那陛下知道她是絕品嗎?如果陛下知道她是絕品,那她今日還能走出這座宮殿嗎?
陛下喜歡她,她覺得應該是喜歡的,然而,再如何喜歡,也不會容忍這件事吧?帝王本就薄情,哪個帝王都一樣,陛下雖然喜歡她,但是那點為數不多的情愛,定然不足以讓陛下容忍有身為絕品的她存在。
“前線來信了。”
趙寂不知道衛初宴的心情,她拿着那封密信,在桌上點了點,在女人清澈的眼眸擡起來的時候,溫聲道:“說是又打了幾場勝仗,其中有一場殲敵上萬人,重創了匈奴。”
這也是衛初宴一直在等的一個好消息,然而,落在這個時候,她卻喜悅不起來,只勉勉強強地在帝王的盯視下露出了一個笑容,趙寂未覺異常,回她一個明媚的笑:“匈奴人被打的四散,其中有幾股往草原南邊去了,約莫是想逃去西疆,不過,因已與我們有約在先,那些國家也不敢接收他們,遵從約定将他們又趕回了草原。你做的很好。”
被陛下誇贊了幾句,見她臉上的笑容不似作僞,衛初宴稍稍放下心來:“陛下。”一開口,她便被自己聲音的沙啞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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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寂皺了皺眉:“聲音怎的這般啞?你生病了?”說着便起身,繞過榻幾走到她面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手一碰到那裏,兩人皆是一僵,衛初宴是被冷的,趙寂是被燙的。
“燒起來了。”縱然燙的很,趙寂也沒有收回手去,她低頭,看着女人紅潤的臉頰,眉頭皺的死緊,先前沒注意,現在一看,這,分明是發燒了。仔細一看,趙寂又發現衛初宴的頭發也是濕的,她瞪了衛初宴一眼,按住要起身的初宴,丢下一句:“你別動。”然後大聲喊道:“高沐恩、高沐恩!”在殿外靜候的高沐恩立時推門進來,小跑向趙寂。
趙寂向他疾走幾步,黑袍展開飄舞了一下,兩人靠近時,趙寂在高沐恩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衛初宴發燒了,去傳太醫來。再給她拿塊長巾來,她那頭發還是濕的!”
她說的小聲,卻不知道自己的話全數落入了衛初宴耳中,本來是關心的話語,卻恰恰因為這已已很是明顯的關心,而變成了沉甸甸的鉛塊,一塊塊的落在衛初宴心口,壓的衛初宴喘不過氣來。
陛下越關心她,越表明陛下對她……
唉。
因為陛下先前的那聲“你別動”,衛初宴乖順地跪坐在那裏,不怎麽敢動,悄悄地嘆了口氣。她只覺得腦袋疼,至于究竟發沒發燒,她自己不太能感覺的出來。但是陛下既然那樣說了,她也知道,自己大約是真的病了,難怪腦袋如此混沌。
是淋了雨的緣故嗎?唉,若她從沒遭遇過那些,若她身體沒有被損傷過,區區一場雨,憑她絕品的資質,又如何能讓她生病呢?
現在想那些已是無用,衛初宴低下頭,務實地按揉了幾下太陽穴,但是頭疼并沒有得到舒緩,被按的地方反而像是被針紮了幾下,她于是停下來,只靜靜地坐着,不動了。
趙寂站在她身邊,不時探出手來,試一試她額頭的溫度,起先,衛初宴還推拒,但是帝王那般霸道,她又如何推拒的了?後來索性就放棄了。
其實也沒有等多久,很快,宮人送了長巾來,呈到了陛下身前,趙寂便将之從托盤中拿起來,丢給了衛初宴:“擦擦。”語氣其實有些生硬,帝王大約也不想讓她察覺出自己的心思,所以态度上很冷淡,即使是在做着關心她的事情。
衛初宴感覺嘴裏好像含了塊棗糕,甜和酸都夾雜在一起,嚼着嚼着,忽然又發起苦來,最後,更像在嚼黃連了。
她低着頭,拿着那長巾,折了一下,這樣方便擦拭。擦了一會兒,她将發絲外附着的水珠擦掉了,正覺得可以了時,又聽見帝王壓抑着怒火的聲音:“這樣怎麽擦的幹?孤又沒催你,你把發絲散開,好生擦一擦。”
衛初宴垂下了手,啞聲說了句:“這樣不成體統。”
趙寂輕罵道:“孤就是體統。”
衛初宴還是不動,很有一種想要告退的沖動。
趙寂見衛初宴仍然不動作,一下子沒了耐心,自己走了過去,三兩下便解了她的發簪,又将那些雜七雜八的配飾去掉,見女人披散着一頭濕潤的青絲,仰着一張素淨到了極點的美麗臉蛋,怔怔地看着她,眼眸潤軟極了,一下子戳中她心裏的某個柔軟地方。她立時別開頭去,又低罵了一聲,而後轉回來搶了衛初宴手中的長巾,自己給這倔女人擦起頭發來。
這時高沐恩已帶了太醫過來了,進門時瞧見這一幕,立時回頭,将太醫攔下了,與她一起呆在外面。
殿內,趙寂沒在意殿外的動靜,仍然在認真地給衛初宴擦着頭發,雖然真的很認真,可是也很生疏。她是金尊玉貴的人,除了小時候逃難的那段日子,身邊從未缺過人服侍,而即便是在那段日子裏,她也沒有嘗試過做這些,當時一心只為活下去,對于梳頭洗漱的事情,她忘了,而且,那時也沒有那個條件讓她好生照顧自己。
她被萬貴妃細心照料着長大,遇上那場劫難時,本來留了一頭很長的頭發了,但因為太礙事而被她割了。後來她歷經千辛萬苦回到長安時,人已形銷骨立,澡是很久沒洗了,頭發絲也硬硬地糾結在一起,像極了乞丐,只氣勢卻絕不是一個乞丐能有的,周身缭繞着的狠戾之氣也不是像她那個年紀能有的。
那時她娘,也就是萬貴妃抱着她哭了很久,想要給她清洗幹淨,她卻幹脆利落地拒絕了,只讓人将剩下的發絲剃了,讓它們重新長。
那一日,父皇也在。她在離長安那麽遠的地方失散,父皇母後本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的,她能回宮,帶給他們的絕不僅僅是驚喜這麽簡單,她母後甚至喜極而泣,所以,父皇又怎麽會不配着她?他放下國事陪聊她整整一天,後來想來,也是從那一日起,父皇看她的眼神便多了一些東西,又過了一段時間,她開始得到更多的資源,趙寂從前以為是父皇可憐她小小年紀遭此大難不容易,後來即位時才從父皇口中知道,父皇看重的是她身上那股狠勁、那股狠起來連自己也下手的勁頭。
同樣的一股勁頭,落在父皇眼裏,得到的是激賞,落在母後眼裏,卻變成了擔憂。父皇臨終前讓她守江山、清奸佞,母後臨終前卻讓她克制、讓她通達明理、讓她壓制戾氣。她兩邊都應了,但心中自然更偏向母後,母後讓她收斂自己的脾氣,她也一直忍着,對比從前,她現在的脾氣已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