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忍

陛下沒有不對,然而衛大人……卻很有些不對勁。

她在遣散奴仆。

“她家裏的門房、車夫、小厮,她皆都遣散了,聽說是給了豐厚的銀錢,讓他們回家置業去了。陛下,她家來回就那麽幾個下人,這樣遣散了,哪還像個家呢?”覺得衛大人不太對勁,高沐恩立時回報了陛下。

“咳,咳咳……你說她遣散了奴仆?”這是來潮的第五天,數日的折磨已使得趙寂消瘦了許多,她虛弱地靠在軟塌上,與高沐恩說着話。

“是呀,她全遣散了,只留下了那個叫‘海棠’的丫鬟。”

“她倒是念舊。”

趙寂想起先前初遇衛初宴時,衛初宴家裏就只有那個丫鬟,其他的奴仆都是後來才陸續收進府中的,現在她遣散了他們,只留下了那個丫鬟,趙寂倒不會因此而懷疑她與丫鬟有些什麽,若是要有,早該有了,她每一次去衛府“拜訪”,衛初宴都是一個人住的。

“陛下……奴看,衛大人似乎是要走。”斟酌許久,高沐恩還是說了自己的猜測。趙寂聽罷,神色十分平靜:“有其他的跡象嗎?”

“倒也沒有明顯的跡象,只是衛大人如今正蒙聖寵,只待戰事結束便能平步青雲,這樣的當口,她不多多買些人手回去調.教,反而還把忠仆往外遣,這本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要知道,養那麽多張嘴也不容易,可衛大人上次離開長安之前,也沒有遣走府中的任何一人,那時都沒有,為什麽這個時候有動作呢?”

趙寂沉默片刻,跟高沐恩道:“緊盯着她,若她真的……便咳……咳咳……把她截住,帶她來見我吧。”

高沐恩應聲退下了,空曠的帝寝殿裏,忽地傳來了一聲輕嘆。

“我知你畏我、躲我。可我不知,你竟……畏我如此。”

過了許久,帝王又自言自語道:“只希望,咳,只希望你不是真的要走罷。”

然而卻是真的。

正是這一日的深夜,高沐恩帶回了昏迷的衛初宴,彼時她已喬裝出城,然而,若是宮中有意要盯緊一個人,那人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趙寂不再忍耐。

Advertisement

對于衛初宴來說,這一段的日子,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她與陛下兩個人,日升日落,不知過了幾輪,她溺在這一片海洋中,沉淪不知時光。

她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最初的時候,還能稍稍保留一些理智,到後來,理智全數消失,她的眼裏只剩下了盛放的那朵花兒。

那花兒在她的眼前開放到極致,嬌豔、靡麗,醉人的桃花香彌漫在周圍,和寒梅冷香纏繞在一起,竟有永不分離之感。

一場亂夢。

等到衛初宴清醒過來,已是幾日後的正午。她在明亮的光線中醒來,手腕仍然被精鋼鏈條鎖住,稍微一動,都會磨到破皮的地方,發出鑽心的疼痛。

衛初宴卻絲毫不覺得痛,她神色木然地跪着,情形狼狽,她本來是那麽守禮的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齊整的,現在卻對自己的這副狼狽情形視而不見了。

“怎麽……會這樣呢?”

嗓子啞的說不出話來,嘴唇也幹卷起皮,衛初宴跪在那裏很久,忽然捂住臉頰低低地笑了出來。

雖然在笑,可是她的手指縫裏,分明又浸滿了淚。

她就那樣跪在那裏,肩膀一聳一聳地,毫無聲息地流着淚,很快,淚水浸濕了被單的一角,衛初宴紅着眼睛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四周緊閉的門窗,看了一眼自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神情仍然木木的。

“爹……娘……初宴該怎麽辦呢?”

遭受了這樣的侮辱,她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得知了帝王的驚天秘密,她也不覺得自己還有活路,與其等陛下來了解她,不如她自己動手吧。

這樣,還能死的體面一點。

衛初宴的目光在殿內巡視了一番,在一面放滿了珍玩的博古架上鎖定了。那裏有一把鑲滿了寶石的匕首,只是,架子離龍床太遠了,她又被鎖在這裏,莫說拿到匕首,就連靠近架子也是做不到的。

衛初宴走下床,赤腳踩在地上,白皙腳背上淩亂地布着幾道紅痕,是指甲的刮痕,她低頭看了一眼,往博古架走去,沒走幾步,手臂便朝後猛地一扯,是鏈子繃直了。

她難以行走,忽地發了狠勁,扯着那鏈子執拗地往前走,鏈子很快繃緊到了極致,磨着她的手腕,将本已結痂的地方又磨的鮮血淋漓的。她對此毫無所覺,反手抓了那鏈子,用力拉扯,鏈子是拉不斷的,她這幾日試過無數次了,然而床卻不是固定的,在她的大力拉扯下,寬大的龍床發出了吱呀的聲音,開始移動起來。

一步,兩步……衛初宴拿到了匕首,她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跌坐在地上,手上還緊緊握着匕首。

唰的一聲,逼人的寒光劃過!

“衛初宴!你做什麽!”

這時,大殿的門開了,穿戴整齊的帝王走了進來,臉上本來挂着笑的,一見殿內景象倏然面色大變,一個箭步沖上來,想要奪下衛初宴手上的匕首。本來守在門邊的高沐恩聞言大驚,來不及多想也沖了進來,一看裏面的情景,臉色也白了。

衛初宴沒有給眼神給他們,好似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一般,她也的确不想再去管旁人如何了,即便出聲的這個人是天子,是她要侍奉的人。

她毫不遲疑地,将匕首對着心口捅入,趙寂阻止不及,凄厲地叫了一聲:“不!”

便是在這凄厲的叫聲中,一道紅泉噴湧而出,霎時間染紅了衛初宴的小腹,衛初宴一怔,看着腹部上的傷口愣神。

她明明對準的是心口。

那一下,千鈞一發之際,高沐恩射了一枚玉珠過來,将衛初宴的手打偏了。趙寂這時已沖到了她身前,手掌顫抖着按着她的腹部,想要給她止血。

衛初宴終于有了反應,她躲開了,将匕首抽了出來,又要再對着心口捅進去,趙寂見狀,也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便抓住了衛初宴的匕尖,手掌瞬時被鋒利刀鋒劃破,傷口深可見骨,衛初宴見狀,手松了一下,趙寂才将匕首奪下,遠遠地,擲在身後。

高沐恩也沖了過來,本來是想救衛大人的,但是一見陛下受傷,他便去看陛下了,正要為陛下止血,便被陛下推向衛初宴:“救她!高沐恩不要讓她死!”

高沐恩從未見過這樣的陛下。

她一只手掌鮮血淋漓,偏偏感覺不到痛一般,只死死抱着衛初宴,一只手按住她的傷口,仿佛,很怕衛初宴的血流出來一般。她想要去點衛初宴的幾處大穴,手指卻顫的無法點準,高沐恩立刻點住了,再去看陛下的時候,見她仍然發着抖,面上一片惶然,再也沒了平時那股意氣風發的勁兒。

當然,衛大人的情況更差。

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揮刀的,雖然被高沐恩打偏了,避開了最重要的心髒,然而匕首也已深深地刺入了腹部,只留了一個刀柄在外邊。若只是這樣,高沐恩還有七八分的把握救起她,可是壞就壞在,她竟又把匕首□□了,這一下,血液根本就是噴湧出來的,而且還不斷地湧出,正常人短暫流失了這麽多的血,早已昏迷等死了,而她居然還有力氣再給自己來上第二刀——雖然這第二刀被陛下阻止了。

但是情況仍然不容樂觀,這種傷口最忌諱的就是一下子拔出利器,縱使高沐恩立刻點了傷口附近的那幾處大穴,然而血液仍然不斷地流出來,陛下只是按了片刻,從手掌到衣袖便全染上了血,而衛大人也昏迷了,這一昏迷,又把陛下吓了個半死,還是高沐恩不斷地跟陛下說:“衛大人還活着。”

陛下才沒有發瘋。

高沐恩掰開衛初宴的嘴巴,給她喂了兩顆救命的藥,聽見陛下嘶啞着聲音道:“傳太醫,帶孤的車攆去,讓太醫院的人乘車來!”

“陛下……”

“快點!”

高沐恩不敢在這個時候與陛下說什麽規矩,急忙叫了車攆去接太醫,他不敢離開,生怕情緒不對的陛下做出什麽事情,在點名要最擅長處理外傷的那幾位太醫來後,又急忙地回帝寝宮,守在陛下身邊。好在這時陛下已冷靜了下來,将一只手探在衛大人的脖頸上,似乎是在摸她的脈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安下心來。

沈、方兩位太醫很快便來了,見到寝宮裏的這番情景,吓了一跳,高沐恩把他們拉到衛初宴面前,指着衛初宴道:“別愣着了!你我三人人之身家性命,皆在此人身上了!”

這兩位太醫也看到了陛下對傷者的癡纏,心中咯噔一下,再也不敢耽擱,立刻便打開藥箱救治起來。

前前後後,折騰半晌,衛初宴的傷口終于不再流血了,然而這個時候,已洗出了好幾盆血水,看樣子,像是身體內大半的血液已流失了。

衛初宴仍然昏迷着,臉色愈發地蒼白、氣息也越來越弱,趙寂有幾次,都摸不到她的脈搏了,急的趙寂險些殺人,卻又每每在爆發的前一刻摸到了微弱的跳動。她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甚至有一瞬間湧上來一個念頭:要是衛初宴死了,那她也不活了。

這個念頭一起來,趙寂起了一身的冷汗,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垂眸看着衛初宴,手指松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之後,她又緊緊地抓住了衛初宴的胳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