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樹上掉下的女人
勇樂三年,月西樓。
騰騰水汽彌漫在玉石砌就的湯池之上,将那構造極盡豪奢的玉華池缭繞的如同仙境一般。
聲聲軟語嬉笑飄蕩在溫香潮熱的隔層之內,但見一名膚如凝脂,上身只着粉色織錦抹胸的豔美女子,正殷勤侍奉着湯池裏的男人。
那男人濃眉方臉,背闊胸寬,雖入中年,身軀依然強健,一雙目光滿含春色,倒映着女子那被清水浸濕的、足以誘人失足的玉骨冰肌。
正中的龍頭湧出一波波溫熱的泉水,時不時有婢女手端托盤送上酒水點心擺于池邊。
那池中女子拾起了盤中一粒滴水櫻桃,含入口中,朝中年男子嬌媚一笑,媚眼如絲,輕輕捧起他的臉,将櫻桃喂入了他口中,中年男子發出一口愉悅的shenyin,好不銷魂。
一出鴛鴦戲水的美景春色,卻讓侍立一旁的婢女們無動于衷,只因她們早已見慣。
“陸莊主僅用三年的時間,就把自己的小院子,建成了一座大莊園,據說更比昔日威震武林的程劍山莊,還要神秘富饒。”女子雙腕如蛇般纏上他的脖子,吐氣如蘭,“不知泠柔日後可有幸去這片園子裏玩賞一番?”
他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看來更顯成熟,更有吸引力:“你想進陸家莊?”
泠柔不答,一雙媚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臉。
陸右亭眼角的笑意漸深,道:“你想做陸家莊的女主人?”
泠柔眼波流轉,媚如春天裏的夭桃,并未直接回答:“陸莊主家赀钜萬,至今一未取妻,二未納妻,不得不讓泠柔産生些迷惑。”
陸右亭目中帶着戲谑,道:“你可知,一個男人若想成大事,糾纏于一群女人當中,總是一件耗費精力的事?”
泠柔嫣然一笑,半是試探的道:“一個都不想嗎?”
陸右亭笑得更深了,道:“這要看她的能力。”
泠柔食指抹上他薄而冷峭的嘴唇,幽幽道:“若我沒有能力,陸莊主又何必在五年前,找上泠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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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右亭的笑容還是那麽溫柔,瞧着泠柔的目光卻愈發深邃,片刻後,道:“如果你能幫我完成一件事,我就讓你做我陸家莊的女主人。”
泠柔眨了眨眼,一雙新月眸更顯明亮,摟着他的脖子也更緊,道:“什麽事?”
陸右亭道:“這幾年,我一直在追查一枚令牌的下落,這枚令牌跟昔日錦衣衛麾下一個極為隐秘而龐大的暗殺組織有關。組織裏的每一個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做過別人做不到的事,也殺過別人殺不了的人,得此令牌,便可號令大江南北的暗殺團隊,猶如得到半壁江山。只因五年前號令此物的人帶着它一起消失,暗殺團就此流散。若你能助我拿回此信物,別說是做陸家莊的女主人,就算做這半壁江山的女主人,也未必不可。”
泠柔沉吟了片刻,道:“你既然只是叫我去拿,是不是說明你已經有它的下落了?”
“不錯。”陸右亭道,“令牌現在就在一個人的手上,你需要做的,就是接近那個人,獲取那個人的信任,然後從他身邊悄無聲息的将它拿走。”
泠柔有些疑惑:“你既已知道在誰的手上,為何不直接将他捉來?”
陸右亭道:“這個人,雖然早已金盆洗手,不再管江湖與廟堂之争,時至今日,依舊無人敢明膽招惹。”他深邃的目光漸轉寒冷,冷得仿佛藏有一把刀,“這個人,是昔日錦衣衛指揮司的寵将,而你要拿到的信物,就是‘飛羽令’。”
繁茂的樹林,幽靜的小道,阮清羽走在其中來來回回已不知多少次,幾乎每逢夕陽銜山之時,他都會出現在這裏。
他像往常一樣走在林中,只是臨近一株老樹時,鼻息間罕見地飄來一陣隐隐的酒香,還是一壺上好的梨花春。
酒香雖誘人,依舊沒有止住前行人的步履,可是就在他剛從樹下經過,一聲夢呓入耳,同時眼前一花,頭頂竟落下一片香郁粉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阮清羽的臂彎中。
阮清羽接住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很輕很香豔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從樹上掉下來的,掉下來的時候懷裏還揣着一個包裹。
她玉頰布滿醉酒的酡紅,皮膚白皙瑩潤,吹彈可破,一雙秋泓半睜半掩,惺忪迷離地瞧着近在咫尺的阮清羽,精巧的朱唇勾起一彎迷人笑意,動人心魄的喘xi道:“公子,你好生英俊……”
她呢喃着,好像不但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摔下來,而且還以為自己睡在了一張溫暖柔軟的床上,并且在夢裏夢到了一個很英俊、很穩、很有力的俏公子。
她伸手纏上了他雪白的脖子,微微側了側身,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阮清羽面無表情,一雙略顯清寒的眸子只淡淡地瞧着臂彎裏的女人,道:“姑娘,你若再偏離半寸,只怕現在你身上已經開花了。”
她卻沒有聽見,因為她已在他的懷中進入了夢鄉。
阮清羽嘆息了一聲,抱着她原路折返。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整潔的竹屋裏。
此時,嵌在竹壁上的燭臺是點燃的,屋子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放在了該放的位置,沒有多餘,沒有零亂。
竹壁上挂着一柄長劍,黑色的劍鞘以龍紋雕飾,柄上系着金色的劍穗。竹壁下擺着一張青竹案幾,上面有研好的墨,有一張鋪陳好的素箋,還有一鼎飄着熏煙的香爐。
熏香有提神醒腦之效,她原本有些暈眩的腦袋,此刻也緩解了許多。
女子緩緩起身,欲待下床,忽聽門外一陣低沉的交談:“公子,秦夫人剛剛順利産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好,阿福你先下去吧。”
回話的人聲音低沉,不似一般男子富有的磁性,卻更顯清柔,屋外垂梁上的燈籠将他的影子映上紙窗,那身影在門前只停駐了片刻,便已離開。
月光如洗,灑滿了翠綠的屋檐,倒映在一雙清寒的眸子裏。
阮清羽獨坐屋頂,出神地瞧着手中一枚綴纓青玉,目光深沉,隐隐含着一絲痛苦。
“粉盒……救我……!”
熟悉的低喘似從迷霧中飄來,每每想到那一個聲音和夜晚,他都忍不住的發抖。
他興許是瘋了,因為一個人只有在發瘋的時候,才會做出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手中的玉佩被用力箍緊,阮清羽陷入回憶中無法自拔,直至一道語聲将他從痛苦中喚醒。
“公子!……”
阮清羽轉眸,但見月色中,檐角下,一道美極了的倩影映入眼簾。
阮清羽從屋頂輕身躍下,在她面前道:“你醒了。”
女子迎視着阮清羽清淡的眼眸,卻又很快落下,一雙秋泓似含點點羞怯,點頭輕聲道:“嗯。”
阮清羽道:“今日你就在我屋子裏住一晚,明早我派人送你回家。”
說完便即轉身。
“公子!”女子忽然叫停了他,抿了抿唇,頗有踟蹰的道,“公子,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東海縣的。”
阮清羽看着她,沒有說話。
女子繼而道:“我原本是來這裏投靠親戚,怎料他們早已遷離舊地,如今我也不想再回原來的地方,還請公子……莫要遣我回去……”
她微微咬着嘴唇,昏黃的光暈暈染在她絕美的面頰上,更顯凄迷,讓人不忍違背。
阮清羽道:“你在京城難道沒有親朋麽?”
女子訝然,微微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阮清羽已道:“你穿的這身料子,也只有在京城才能買到,所以你應當是從京城來的人。”
女子垂下了頭,目中隐約流露出一線陰影,道:“她們并不能幫的了我什麽,而且……我也不想連累她們。”
她黯然的目光仿佛藏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阮清羽沒有刻意去問,只道:“你既不願回去,日後有何打算?”
“……公子,可否讓我留在你的身邊,服侍你,做你的婢女?”
片刻的沉默後,女子目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白皙的臉頰也因某種情緒泛起點點異樣的紅暈。
阮清羽一怔,随即道:“我并不需要婢女。”
女子臉上的血色霎時間全無,呆了一陣,凄然道:“柔兒如今已身無分文無家可歸,若不是途遇公子,此刻早已不知身在何處是死是活……柔兒不求別的,只求能留在公子身邊,無論做什麽都好,還望公子垂憐成全!……”
月光下的她,看來那般單薄無依,盈盈眸子似要泛出淚花來。
這是阮清羽的軟肋,他最見不得一個女人在他面前泫然欲泣的樣子,何況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美麗女子。
他沉吟了片刻,方道:“你我男女有別,長期共處恐遭人非議,這幾日你暫且留下,日後我會為你尋個好去處。”
女子聞言,心中一陣歡喜,破涕為笑道:“多謝公子!……”
翌日晌午。
每日此際,正是阮清羽親自下廚的時候,今日倒空出了雙手,閑來無事便在小竹院裏的靠椅上曬太陽。
今天的陽光格外溫暖,既不刺眼也不昏暗,照在身上極是舒服,這讓他想起五年前曾過的天差地別的日子。
那時候的他根本活在不見天日的陰暗裏,不是作為人而活,只是作為一把殺人的利器,他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麽,以為活着的目的和意義就只是為了那個人。
從沒有想過沾滿鮮血的雙手,還能沾滿米水和菜葉,還能曝曬在溫暖的陽光下吸收光和營養。
或許,這就是充滿未知而奇妙的人生。
他不禁望向穿梭在廚房和園子裏的粉色身影,目光也變得有些悠遠。
阿福進入園子的時候,看見阮清羽正枕着雙手悠閑的曬着太陽,上前行禮道:“公子。”
阮清羽應了聲,道:“可有什麽新消息?”
阿福搖了搖頭,道:“雖然沒有新消息,但是昨天來的那位姑娘,我已查出她的身份。”
阮清羽沒有作聲。
阿福接着道:“那姑娘乃是京城的一名游伎,名叫泠柔,自幼喪母,父親又是個賭徒,因為還不起債務才将女兒賣給月西樓的老鸨,沒過三年就死在了賭桌上。
泠姑娘不遠千裏來到東海縣,似乎是為躲避一個人的糾纏,此人乃是金陵寶香堂的東家,陸家莊的莊主,陸右亭。
說起這個陸右亭,不得不提他的寶香堂,寶香堂壟斷了金陵的綢緞生意,金陵每十個人當中,至少有六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從他那裏買來的,陸右亭也就是在近三年中名聲大噪。”
阮清羽清淡的眸子閃爍着一絲趣味,道:“聽你這麽說,那姑娘倒是遇上了個不錯的人選,為何卻偏偏躲到了東海縣來?”
阿福道:“公子有所不知,泠姑娘與陸莊主結識以前,曾與一個書生有段過往,當時街坊也有些流傳,只是那書生後來應試高中,進了翰林院後再也沒了來往。直到新帝即位,懲處了一批舊臣,這位翰林學士也未幸免。此後,泠姑娘便鮮少露面,似乎因為一段情傷,一直未能從陰影裏走出來。”
阿福頓了頓,複道:“公子,泠姑娘的出身跟來歷并不算清白,公子何不給她随意尋個去處,何必留在身邊?”
阮清羽卻笑了,悠悠道:“這世上來歷不清白的人多了去了,何況,我一個人未免也有些寂寥,暫先留下她吧。”
阿福只得點頭稱是,繼而道:“公子,還有一事。”
阮清羽道:“說。”
阿福道:“下月初八,會賓樓将舉辦一場茶會,邀請了各界商客,沈老板希望公子也能出席。”
阮清羽卻道:“那茶樓我早已不管了,就不去湊這份熱鬧了。”
阿福道:“可是秦夫人、好像也會随秦家莊主同去……”
阮清羽面色微變,默了片刻後,方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