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會賓樓重遇

從臺上下來的時候,泠柔的臉上就已泛起一陣朝霞般的紅暈。

今晚的她仿佛化身成了一個結在春天裏的水嫩蜜桃,臉紅的次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多,更嬌豔,幾乎沒有停止過,尤其在無意中與阮清羽對視的時候。

月光下,他雪白的面頰看起來更顯清淡,也不知這樣一副冷冰冰的外表之下,會藏有怎樣的一個內心?

她忽然發覺,今天的自己格外在意起阮清羽的情緒,而大多數時候,她總是被旁人在意着。

當一個人費盡心思的去琢磨另一個人的時候,要麽他是她的敵人,要麽他是她的情人。

阮清羽走在街上,有些心不在焉,對面這時迎面走來三五個結伴而行的人,有說有笑,兩個丫鬟笑如銀鈴,在她們之中,卻有股隐隐熟悉的芳香飄入了阮清羽的鼻息。

阮清羽心念一動,與身旁白衣女子擦肩而過的那刻,驀然回首,一片炫燈華彩之下,他望住了她的背影,仿佛魂魄也随之飛了過去,立定原地。

泠柔見阮清羽忽然間神色異常,留心駐足,視線定格處,原是一富家少爺陪同着一名身着素白鬥篷的靓麗女子,停駐一家街攤邊,那少爺正溫柔細心的挑着些弄器,身後随同兩名婢女,其中一人懷中還抱着一個襁褓嬰兒,這少爺同那女子,顯然夫妻二人,正攜子出游。

只是阮清羽的臉上,不知為何有種凝重之色。

泠柔默默看在了心裏。

轉眼又過了十多天,已到了下月的初八。

這一日,阮清羽比往常起來的要早,泠柔詢道:“公子,今天起這麽早,莫非一會就要出去麽?”

阮清羽點了點頭,道:“今日出去的要久些。”

泠柔微微垂首,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

阮清羽定定地瞧着她,忽然道:“今日,你随我一道吧。”

泠柔微微一怔,随即喜笑顏開:“嗯!……”

Advertisement

雕檐映日,畫棟飛雲,迎面一座雅致大氣的樓宇,正倚于青天之下。

“會、賓、樓……”

泠柔瞧着大門頂端高懸的金絲楠木匾額,低聲念了念,繼而道:“沒想到東海縣也會有這樣一座恢宏別致的高檔茶樓。”

阮清羽眼望樓宇,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似也染上了一層暖意。

入得室內,只見碧闌低垂,風簾翠幕,兩邊都是包廂,正中搭着戲臺子,臺下十數桌座無虛席。

時辰雖早,人氣卻也極旺,畢竟今日許多商幫都将在茶樓聚集。

跑堂人是個精神抖擻的小夥,此刻已領着他倆上了二樓雅座。

阮清羽的坐處靠近圍欄,低眸就能看到底下中央的戲臺,小二已奉上茶水點心,阮清羽對泠柔道:“可有什麽想聽的戲文?”

泠柔沉吟了片刻,抿唇一笑,道:“牡丹亭。”

阮清羽做了個手勢,小二便依吩咐下去了。

泠柔看了看四下環境,發現出入茶樓的大部分是些富人,油然道:

“會賓樓不僅外觀雅致,內裏陳設也是清新不落俗套,難怪上次燈會,大家争相搶着要來這裏。”

阮清羽道:“會賓樓只不過是東海縣有些小錢的地主商人附庸風雅之所,怎比得過京城赫赫有名的醉仙閣同月西樓,那裏名流俊士雲集,可是名副其實的文雅豪奢之地。”

他說的漫不經心,聽者卻有意,泠柔不露聲色的嫣然道:“但我見公子,就遠不同那些喜歡裝模作樣的人。”

阮清羽微微勾了勾唇,并未多說什麽,随後端起茶杯啜了口。

也是這時,泠柔看到一名身着青衫,頭戴方巾的颀長男子,正領着一群客人上樓,泠柔見那身影熟悉,道:“公子,前面的人,是阿福嗎?……”

阮清羽頭也沒回,淡淡道:“阿福是這家茶樓的掌櫃。”

一句簡短的話語,卻道出了阮清羽不同尋常的身份。

一直對阮清羽俯首低眉,似下人又似随從一樣的年輕人,卻是這家大型茶樓的掌櫃。

阮清羽已看出了泠柔明眸裏的訝異,卻并無解釋,只緩緩道:“這家茶樓除了阿福,還有一個大掌櫃,近來分管了別處商鋪,這茶樓基本上是阿福一個人在管理。”

泠柔已聽出了阮清羽話中至少兩層的意思,其一,阮清羽不僅是阿福的老板,也是另一個大掌櫃的老板;其二,阮清羽手下的産業不僅有這座茶樓,至少還有一處商鋪。

他這麽年輕,為什麽就有了這樣多的産業?

若是一般人,一定會像只蒼蠅一樣嗡嗡不休地發問,但泠柔并未如此,直覺告訴她,阮清羽并不是一個喜歡被打聽隐私的人。

雖然他從未說出有關他自己的事情,但現在,他已願意帶她介入自己的生活,這已是一份進步。

樓下絲竹聲響起,一花旦輕撫水袖,聲情并茂,唱出的,正是一曲字正腔圓的《牡丹亭》。

阮清羽這時放下了茶杯,起身道:“你在這等我一會。”

泠柔低應了一聲,待阮清羽走遠後,靜靜觀看起了臺下的那場演出。

那花旦身段曼妙柔美,舉手投足都帶着一種說不盡的風情,泠柔一時入了神,只覺比之月西樓的一衆姐妹,她也毫不遜色。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細細品讀這段戲詞,所謂風塵女子,哪一個不似故事中的女主角那般,韶華皆付與了斷井頹垣?

只是現實,由不得她嘆惋。

此刻,近處的一間包廂內,有人輕卷珠簾,望住了戲臺上的青衣花旦。

泠柔神情微動,那包廂裏的客人,正是上次燈會上遇見的那名白衣女子,她的丈夫正坐在外間的八仙桌上,與一群商客交談。

那晚燈火朦胧,泠柔并沒有看清楚她的容貌,趁此機會,便将她瞧了個仔細。

那女子面若桃瓣,唇紅齒白,一雙杏眼尤為令人心動,既如月照松間的澄明與幽靜,又似江南煙雨的朦胧與凄迷,只這一雙美麗的眼眸,即便美人如雲的金陵,幾乎已無人可比。

泠柔知道她名叫程蝶,五年前嫁入秦家,丈夫叫秦川,以經營祖上傳下來的茶園為業,是個有名的茶商,秦家莊便倚在東海縣的青岩山上,也正是小竹院所倚的那座山。

今日來此茶樓的,無一不是會客談商的生意人,泠柔疑怪秦川出門談生意,竟也要帶上夫人,難道他們真如傳聞中所言,如斯形影不離?

忽聞阮清羽的聲音自身旁傳來:“我們走吧。”

泠柔回眸,有一瞬間發覺阮清羽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但又說不出具體,只訝然道:“不多坐會兒嗎?”

阮清羽搖了搖頭,清清淡淡的眸子竟十分罕有的亮起了一道光,道:

“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排骨……”

泠柔秀美白皙的臉上訝異之色更濃,随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好啊,那咱們這就動身集市。”

集市上人來人往,熱熱鬧鬧。

泠柔手中已提了一個籃子,阮清羽背負雙手開道在前,物色着街道兩旁陳列的蔬菜瓜果,倒似個菜場老手。

阮清羽察覺到泠柔的表情有些奇怪,淡淡道:“你在笑?”

泠柔止住了笑意。

“你在笑什麽?”阮清羽有些不依不饒。

泠柔眨了眨眼,道:“我在想,像公子這樣斯斯文文的人,若是像這樣提着個菜籃子在集市上砍價,那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阮清羽邊走邊瞧着泠柔,神情若有所思,忽然一挽袖子,挑了一家賣肉的小販,道:“店家,這一斤排骨怎麽賣?”

那店家右手一比劃,道:“二十文錢!”

阮清羽道:“十五文錢。”

店家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您上哪家都沒有十五文錢的價兒!”

阮清羽道:“十五文錢,多一文錢都不買。”

那店家若有所思地瞧住了阮清羽,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忽然嘆道:

“看公子你衣着光鮮,怎麽也得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如何親自上這集市來買肉?”

再一瞧他身邊跟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眼珠子一轉,笑道:“我還真是碰上個新鮮事,得了,就十五文錢賣給你!”

舉刀剛要下落,忽被阮清羽攔了住:“店家,這肉換我來切。”

那店家更是奇了,道:“你不會是怕我給你缺斤少兩吧!”

阮清羽不答,修長白皙的右手已伸在跟前,只等拿刀,那店家一臉哭笑不得,只得把刀放在了他手裏,又好氣又好笑的道:

“你切便你切!瞧你文質彬彬的,拿的動刀麽!”

然而,阮清羽不但拿的動,反而沿着刀柄連轉了幾個花,風聲呼呼充滿了力道,一刀下去幹練利落,那店家都對這潇灑的刀法自愧不如,拿下一塊往秤砣上一稱,輕重剛好,連看數遍才确認自己沒看錯斤數。

阮清羽接過包紮好的排骨,回眸問泠柔道:“你覺得我這砍價的功夫,如何?”

泠柔眼波流轉,明眸似水,抿唇笑道:“依奴家看,勉強算過關。”

阮清羽不以為然。

泠柔已道:“若奴家沒有猜錯,那位大叔其實是看出了什麽,才給足了公子的面子。”

阮清羽挑眉道:“看出了什麽?”

泠柔道:“看出了一個毫無經驗的少爺,卻想在姑娘面前出風頭。”

阮清羽終于嘆息了一聲,道:“你又何必真說出來?”

泠柔嘟唇道:“那奴家便把話收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