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秉燭夜語
清池無波,月籠軒窗。
一道素潔窈窕的身影,正自對鏡梳妝。
她丹唇流溢着一絲甜美的微笑,美麗的面龐散發着許久不曾有過的嬌媚容光,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對一個人充滿期待和幻想,仿佛重回了那段本該交融着熱情與青澀的青春時光。
一縷愁絲浮上心頭,程蝶映照在銅鏡裏的盈盈秋波,忽然間變得有些黯淡,就像是一個亦喜亦憂,患得患失,對□□充滿未知與不安的少女。
“他,真的會來麽?……”
程蝶輕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目中的霧色随之又被一道光沖散:“不,他一定會來!”
窗外微微送入一陣夜風,隐隐的,夾雜着一縷熟悉的香味。
程蝶心念一動,回眸望向窗外,但見燈影朦胧,昏暗的有些瞧不真切。
她起身推開房門,沿着回廊走上一條連接蓮池的長廊。
長廊的盡頭,隐約伫立着一道漆黑的身影,程蝶屏住了呼吸,加快了腳步。
那身形穩如泰山般靜立原地,着着一身夜行服,影影綽綽的燈光下,仿佛一個黑色的幽靈。
程蝶終于再難忍住內心迸發的思念與歡喜,脫口道:“粉盒!……”
那身影動了動,暗白的月影裏,雙眸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蓮池的對岸,這時有人提燈從拱牆外轉入,阮清羽身形一掠,拉過程蝶綿軟纖滑的玉手,閃到了廊尾的軒窗下,隐身而避。
此刻,程蝶被他從後環腰摟住,溫熱的身軀緊緊相貼,自己的手被握在他的手心,火熱的鼻息亦撲上她雪白的脖頸,她一陣顫栗,片刻間面紅過耳。
待守夜的下人走後,阮清羽拉住程蝶拐進回廊直角,進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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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阮清羽掩上門扉,剛轉身,程蝶已撲入他懷中,将他擁了滿懷。
淡淡幽香萦繞,阮清羽心旌蕩漾,整個人似已有些發軟。
“粉盒……”程蝶嘤咛着,已有些喜極而泣,“我終于等到你了!……”
阮清羽不知此刻自己該怎麽做,他的手甚至已不知該如何安放,只有木然地站在原地良久。
程蝶緊緊地摟住了他,玉手摸向阮清羽腰際,取下了他腰間的玉佩,湊到鼻息間輕嗅,聲音甜如夢語:
“就是這個香味,我一直都記得。”
她從他懷中站起,凝視着阮清羽漆黑如夜的眼眸,嘟嘴道:“你打算,一直這樣蒙着臉麽?……”
阮清羽一呆,随即摘下面巾,露出一張俊美無雙的英逸面龐。
程蝶芳心蕩漾,輕輕拉過他的手,在一張矮幾前坐下,目光剛落上茶杯,阮清羽已攔住了程蝶,柔聲道:“我不喝茶,只想靜靜地看着你。”
程蝶眼波如水,含情脈脈,喃喃道:“正好,我也是。”
說罷,軟軟地依在了他的肩頭。
阮清羽單手摟過她細柔的腰肢,緩緩道:“小蝶,你是從何時、認出我的?”
程蝶輕輕一笑,柔聲道:“在集市,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開始。”
阮清羽嘆道:“你果然将我的聲音記在了心裏。”
程蝶嫣然道:“你難道不知,失去視覺的人,往往聽覺會變得更加靈敏麽?”
她頓了頓,擡眸細細端詳着阮清羽的面容,仿佛要将這張臉龐銘記于心,喃喃道:
“那晚,是你第一次開口對我說話,所以你的聲音我一定會聽得出,更何況,還那麽特別……”
她俏臉微紅,低埋在阮清羽的懷中,道:“起初,我還不敢确信,後來知道你和我一樣都不是本地人,心裏就更多了一絲希望。何況,你就住在青岩山下,天底下,會有那樣巧合的事情嗎?……”
程蝶輕輕拾起阮清羽的玉佩,帶着一絲竊喜,欣喜道:“真正讓我肯定一切的還是它,因為它總是帶有一種特別的粉盒香,讓你不管走到哪裏,都能被我一眼認出。”
說到動情處,程蝶摟他更緊。
她身體發間飄來淡淡的幽香,讓阮清羽心動神馳,好不能自已,他卻黯然道:“小蝶,你既認出了我,便一定知曉了我……”他頓了頓,繼而道,“為何、還會這般對我念念不忘……難道,你不恨我麽?……”
程蝶沒有答話,如水明眸卻潋滟着一汪柔情,像是對着自己的深心,輕喃道:“清羽,你相信緣份麽?”
阮清羽道:“我相信,就在遇到你之後。”
程蝶道:“緣份有時來得那麽突然,那麽迅疾,在你出其不意的時候給了你那麽大的驚喜……”
她話沒有說完,阮清羽忽然截口道:“難道……不是驚吓嗎?……”
程蝶噗哧一笑,嘟嘴道:“人家句句肺腑,你倒好,偏愛取笑人家!……”
她聲如莺啼,吳侬軟語,阮清羽只覺全身似已酥軟,簡直心醉魂銷。
“縱然緣份來得沒有理由,但我對你的喜歡卻是明明白白。”
程蝶美眸深注地凝視着阮清羽的雙眼,從那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在我家的小池園,初聞你的香味,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個本領非常高強的姐姐。
爹爹生前在江湖中結怨甚多,每天想進程府殺他的人也很多,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輕易靠近程府。
你不僅靠近了,還能每天在一個固定的時辰裏出現,你不知道,當時的我覺得有多不可思議……”
阮清羽聽到這裏,低聲嘆道:“我躲得了所有人,唯獨躲不了你。”随即又有些失笑的道,“被你察覺的當時,我就吓破了膽,以為中了埋伏命不久矣,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你竟小聲對我說,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叫我不要害怕……”
程蝶斜倚在他懷裏,輕輕道:
“江湖上的事情,我從來不管,也不想去管,我只是覺得好孤單,身邊連可以說真心話的朋友也沒有。
從小到大,我都被關在家裏,聽下人說起外面的事情,就覺得好新奇好向往。娘親的祭日是我一年中唯一能出門的機會,僅這一次機會,還會被下人跟着,看着,甚至連出行的路線永遠也只是最荒涼僻靜的……”
阮清羽一聲輕嘆,道:“你爹将你看得那麽緊,必然也是為了你的平安。天下哪有不疼愛兒女的父母,就是因為愛得太深,才愈發束縛得緊,更何況,外面的世界那麽複雜,又豈是旁人說的那般美好?”
程蝶面色微變,看來已有些蒼白,明眸中折射出一道冷意,一種很深很濃的冷意,沉聲道:“這些話,律齊也曾對我說過。”
阮清羽怔住了,面色也随之沉了下來。
她曾因為執行一項任務,調查過程府的每一人,而律齊,是她記憶最深的一個。
律齊是程仲伯的養子,也是程仲伯的心腹,是遠比程蝶的親哥哥受到信任跟重用的人。
他本是一個精明能幹與程蝶兩小無猜的好夥伴,好哥哥,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撕下了貼在臉上的□□,暴露出野獸最原始的本性,在一個清寒寂寞的夜晚,企圖将程蝶□□。
阮清羽咬了咬牙,直到現在,那件事還讓她這般切齒,何況程蝶呢?
“清羽,你知道麽?那一晚之後,你就此消失,再也不曾出現,我以為,你已因我而遇難了……”
阮清羽當然知道程蝶說的是哪一晚,因為只有那一個夜晚,她和程蝶才有了切實的關系,心尖抽痛,唏噓道:“我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根本無顏面再見你,可你不怪我,反來關心我?……”
程蝶卻在她懷裏連連搖頭,澀聲道:
“那時候我唯一的盼頭,就是能天天感受到你,想到有一個真真切切的朋友陪在身邊,心裏真的好滿足,有一天見不到你,我都會坐立難安,魂不守舍,那時我便知道,對你,我早已有了一種很特殊的感情,比朋友還要濃的信任,比親人還要深的依賴……”
阮清羽鼻尖一酸,眼眶紅透,此時此刻,她竟不知該如何對得起程蝶這一腔缱绻情意,深情厚義。
程蝶卻在她的懷裏,流露出最深的情感:“老天有眼,終于讓我愛的人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更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遇到你,看見你的真面容!……”
程蝶情難自已,只覺這一生若能這樣被阮清羽摟在懷裏,曾經經歷的所有艱難苦楚,再也不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