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獵犬氣息
入夜的時候,阮清羽就坐在一家燈火輝煌的酒樓裏,獨自悶頭抱着酒壺。
桌上沒有下酒的小菜,只有兩個已飲盡的空酒壺斜倒着。
這已經是她連續來這家酒樓的第七天,每近入夜時分,她都會出現在這間酒樓裏,坐在固定的位置,點上固定的酒,喝到固定的時辰。
她并非一個嗜酒如命之徒,因為曾經的身份,迫使她必須時刻保持清醒,警惕到像是一只訓練有素的獵犬,敏捷到像是一只鷹與蝙蝠。
她雖然不常喝酒,但酒量卻似乎很好,直至喝到第三壺的時候,才感覺到有些頭暈迷糊。
這時正有一群人嬉笑着從樓梯下來,有男有女,從他們的聲音中可以聽出他們的年輕與朝氣,風流與熱情,看他們衣着,就知道必定是富家子弟。
阮清羽沒有在意,她的注意,全在這壺酒上。
夜晚的風帶着一絲涼意,從門外吹到了阮清羽的臉上,他擡起迷蒙的醉眼,望了望外面的月色。
夜更深,月更濃,此時已值酉戌交接。
阮清羽丢了塊碎銀在桌上,起身踉跄着走出了大門。
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一道身影,也沒有注意到那一雙幽幽的目光,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像一縷孤魂,随時随地等待着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你的心,就已經完全在她的身上了麽?……”櫻紅的唇角勾起一彎苦澀的笑,帶着淡淡的凄迷,嘆息道,“還是,你已經沒有心了……”
“我的心完完整整的在你這裏。”回話的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一邊摟着她纖柔的腰肢,一邊牽着她的手,道,“外面來接我們的馬車已經到了,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女子微微一笑,還未答話,馬車已一輛接一輛的來了,她忽然将玉指輕輕往後一指,越過了早先停在前頭的馬車,帶着些醉意,道:
“我喜歡那輛紅色的馬車。”
少年有些犯了難,因為那是他朋友的馬車,卻不是他的,但他也只是猶豫了一下,臉上很快又恢複了自信的光彩,轉身走到他朋友的身旁,道:“上官兄,今晚咱們換乘馬車如何?你用我的那輛黑色,我用你的那輛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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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事一件極小的事情,他也以為他的兄弟會一口答應,誰知這位上官兄冷笑了一聲,道:“我的馬車什麽時候都可以借你,唯獨今晚不可以。”
他尾音剛落,就丢下了身旁的女伴,湊到了原先少年陪同的那名紫衣女子身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道:
“泠姑娘,那輛紅色馬車乃是不才座下,歐陽兄讓我送泠姑娘回去,泠姑娘不會介意吧?”
泠姑娘這時回眸望了眼愣在一邊的少年,什麽也沒有說,只是輕輕一笑,無邊風情裏可見一絲嘲哂,少年酡紅的臉立時白了,走到上官兄面前,冷臉道:
“我幾時說過這話?上官兄想必你也是喝多了,腦袋瓜也不清醒了,更不記得你昨日剛娶過門的美嬌妻,還在家裏為你守燈,而你卻只記得在這裏快活。”
上官兄臉都綠了,身後已有人附和道:“上官兄,這就是你不對了,怎麽能讓新進門的妻子獨守空房呢?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吧!……”
“哼!”上官兄一聲冷哼,顯然也不甘示弱,聲音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歐陽兄,你若懂得憐香惜玉,前年又怎會鬧出你那青梅竹馬的表妹,為你跳河的‘風流韻事’?此之駭人聽聞,乃東海縣史無前例也!”
氛圍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有那麽一瞬間,空氣甚至都是凍結的,然後就有一道幽幽的嘆息,飄入了每個人的心底,立時把少年們的心都揪了起來。
“那是她自己要去跳河跟我有什麽關系?……”
少年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道語聲輕輕柔柔地打斷:“吵死了。”
這本是一句很惱很不勝其煩的責怪,卻被她用一種十分溫柔的語氣說出來,仿佛她并不忍心責怪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只得委屈了自己:
“我誰的車也不想坐,只想一個人走走,你們誰也不要跟來。”
微涼的夜,阮清羽獨自走在街上,看起來與一般的酒鬼已沒有了多大的分別,她剛從街尾踏上一條靜僻的山路時,一種熟悉而久違的冷意,沒有征兆的幾乎穿透了她的咽喉,令她的脖子瞬間僵硬。
她猝然回首,眼中的醉意在這一刻全部消失,卻只看見一道一晃而過的影子。
這身影是什麽時候出現,又跟了她多久,她竟渾然不知,這樣的失誤若是放在以前,她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她的脊背已沁出了冷汗,過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兩個字:
殺意!……
這是她腦海中浮現的唯一感覺,這感覺只有像她這樣的“獵犬”才能嗅到,一種只屬于他們身上獨有的氣息和味道。
她的眼中漸漸露出一縷複雜的神色,似有興奮,卻又有痛苦。
“沒想到,這張網如今竟已伸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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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傾灑在程蝶清豔絕塵的容顏上。
她唇角洋溢着比陽光更溫暖的微笑,一種慈母的笑顏,倒映在懷中一雙烏黑圓圓的大眼睛中。
可可折了一枝鮮豔的桃花放在寶寶的面前晃了晃,寶寶那雙水靈靈的眸子便也好奇地跟着桃花轉動,一雙粉嫩的小手還不停舉動着,好似迫切的想把那粉嫩的桃花收入囊中。
可可忍不住笑道:“都說子承母貌,小少爺眉宇神韻還真跟小姐一樣呢!将來成人入世,怎不叫個桃花泛濫、福緣滿滿!”
程蝶的笑容卻微微凝固,明眸浮現一絲黯然,道:“只願他以後能平安成長,少些災厄就是了。”
這時,有兩雙腳步聲從回廊傳來,已有下人道:“夫人,有位姑娘要見您,說是您的一位朋友。”
程蝶回眸,只見一名身着紫色鬥篷的美麗女子站在前方,那一種獨特的氣質,令程蝶既感到熟悉又覺得陌生。
可可抱過了程蝶懷中的嬰兒,目光在紫衣女子身上打量了幾圈,程蝶訝然道:“這位姑娘是?……”
女子摘下了連帽,露出一張可與日月争輝的絕世容顏。
程蝶目光一亮,紫衣女子已向她點頭示好,輕輕道:“秦夫人,別來無恙。”
程蝶也向她點頭回了一禮,神情有些迷茫。
“秦夫人或許已不記得我,但我卻一直記得秦夫人,秦夫人的風采神韻只怕很少會有人忘記。”
程蝶只是報以微笑,随後向可可點頭示意,可可會意後,便即差走了下人們。
程蝶凝注着女子閉月羞花的容顏,微微一笑道:“我記得你,你是、清羽的朋友,泠姑娘……”
泠柔聞言,美麗的明眸浮現出一絲意外,道:
“沒想到蝶姑娘還會記得我。”
程蝶淺淺一笑,随後邀她同坐園中,道:“泠姑娘,坐下說話吧,請坐。”
“謝謝。”
可可已奉上了香茶,随後自行退下。
泠柔這時油然道:“早知蝶姑娘風華絕代,淑秀娴雅,今日相處,果然如此,難怪清羽會對蝶姑娘深情不忘呢。”
程蝶神情變了變,默然片刻後,緩緩道:“是他、讓你來的麽?”
泠柔微微搖了搖頭,道:“他不知道我來,是我自己要來的。”
程蝶怔了怔,随後道:“不知泠姑娘找我,所為何事?”
泠柔道:“我今日,正是為他而來。”
程蝶目光低垂,沒有答話。
泠柔緩緩道:
“清羽近來……狀況一直很糟,夜夜買醉……我知道,他如此潦倒的源頭,必定是關乎蝶姑娘,所以我希望蝶姑娘,可以幫幫他……”
程蝶低垂的眼眸明明籠着一線陰霾,再次擡起時卻有種說不清的輕松和悠然,嫣然道:
“有泠姑娘陪伴在側,相信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或許還會比以前更好。”
泠柔也輕輕一笑,只是笑得有些無奈,嘆道:“蝶姑娘實是高估了泠柔對清羽的影響,否則泠柔今日也不會專程來找蝶姑娘了。”
程蝶卻輕輕掐住了指尖,低聲道:“泠姑娘以為,我在他的心裏就有那麽大的影響了嗎?”
泠柔輕輕蹙起了眉。
程蝶笑了笑,笑得很苦澀,很凄涼,道:“他心裏若有我,為什麽總是一直逃避我?他若真的在乎我,愛我,為什麽不願帶我去一個沒有人能打擾的地方,去自由自在快快樂樂地生活?”
她冷笑着,擰眉道:“只因為,我在他的心裏,根本就沒有那麽重的份量。”
泠柔凝視着程蝶凄迷冷漠的面龐,忽然發現即使再溫婉可愛的人,遇上情字,也會變得不再冷靜、理智,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低低嘆了口氣,道:“他若心中沒有你,就不會随你來到東海縣;他若不愛你,就不會每個傍晚時分,悄悄跑去秦家莊的園子外,偷偷看你。”
程蝶訝然,驚訝地瞧住了泠柔的眼睛,道:“你說的,是真的?”
泠柔苦笑道:“這都是我親眼所見。”
程蝶垂下了頭,眼中痛苦之意更深。
泠柔卻沒有要去撮合他們的意思,而是帶着一種試探,緩緩道:
“蝶姑娘,你是否有想過,清羽……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來自哪裏,有着怎樣的身份?他是否有些朋友,又都是些怎樣的朋友,這些你都想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