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陷地獄

程蝶一陣沉默,不可否認,她的确從未細想過這些問題,只道兩個人相處,一心一意信任對方便好,未必一定要在意他的過去。

可是現在看來,她好像的确忽略了很多事情,她忽然發覺自己對阮清羽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她沉吟着,随後看住泠柔,緩緩道:“你說的這些,和我所說的問題,又有什麽相關麽?”

泠柔道:“當然有關。”

程蝶不解道:“有什麽關聯?”

泠柔道:“事關五年多前,蝶姑娘家中發生的一場重大變故。”

這話一出,程蝶深吸了口氣,面色都已完全變了。

五年前的那場遭遇,是她此生最不願提及的一段痛苦,那一年,她家破人亡,親眼目睹了什麽是人間地獄,并與死神擦身而過。也是那次死裏逃生後,她與哥哥隐姓埋名,除了秦川,再無人知曉他們的身份,這一切苦心掩藏的秘密,又怎會被面前女子知曉?

她盯着泠柔,就像是盯着一個不懷好意的敵人,冷冷道:“我的過去,你是怎麽知道的?”

泠柔卻仿佛早有預料,不加掩飾的坦然道:“我不僅知道你的過去,還知道他的過去。”

程蝶擰眉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泠柔微微一笑,道:“一個可以幫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人。”

程蝶抿緊了唇,不再說話,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問不出任何答案。

氣氛不知從何時開始已變作了另一番樣貌,緊張,不安,深不可測,眼前女人不經意的談笑間,似乎就能将人卷入一個洶湧的漩渦裏。

泠柔這時站起身,緩緩走到程蝶的身後,折了一枝探出頭的桃花,放在鼻息間輕嗅,幽幽道:

“蝶姑娘深居閨閣,足不出戶,一定不知道許多年前,江湖上出現的一個神秘暗殺組織。那時候,就算是身穿刀槍不入的金絲甲,無論走到哪裏哪怕是洗澡、上廁所都要帶着十多名保镖的洛陽第一幫主‘威龍唐’,也是被組織裏的人一劍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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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什麽人都敢殺,殺人的手法也極其冷酷殘忍,許多江湖上有頭有臉仇家又多的人物,都因此寝食難安,長期被籠罩在一片陰影裏。而在當時的武林中,堪稱神魔一般存在的頭號人物——程劍山莊的莊主程仲伯,也就是令尊,自然也成為了他們的目标。”

“這些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你與暗殺組織,又有怎樣的關系?”

程蝶用力捏緊雙拳,卻因握得太緊,白玉般的手背上現出了一條條淡青色的筋絡。

泠柔道:“有時候你雖然知道的多,但并不代表你就一定跟它們有切身的關聯。”她轉過身,凝視着程蝶的側臉,神情中帶着一分譏诮,道,“何況,真正與他們有關聯的人不是我,而是清羽……”

程蝶驟然心跳,蒼白的臉頰随即泛起點點異樣的愠紅,連身子都在隐隐顫抖,啞聲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泠柔面色如常,輕巧一笑道:“蝶姑娘難道還不明白麽,清羽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她似乎絲毫沒有看見程蝶慘然的臉色,朝前悠悠走了兩步,漫不經心道:“其實在我見到清羽的第一面,就發覺他是個很特別的人,他身手不凡,氣質冷郁,站在人群中卻永遠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冷漠的目光又時常蘊含着火一般的熱烈,這樣極端的兩面,蝶姑娘,就從來都沒有對他這個人産生過懷疑麽?”

“她不是這樣的人!絕對不是!……”

程蝶終于失聲,這一刻,她的情緒幾乎已難以克制,不敢也不願相信泠柔所說的一切,全身顫抖的道:

“連你也認為清羽那麽愛我、在乎我,又怎會做出殺害我爹的事情!”

她咬着牙,凄然道:“是你怕清羽對我不死心,怕她來找我,所以才将一切嫁禍給她,讓我對她産生仇恨,對她死心,這樣你才有機會接近她,對不對?……”

泠柔看着程蝶,目中的神情充滿驚訝與不解,道:

“蝶姑娘,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年事情的真相,希望你能清楚看到自己的真實處境,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誤入歧途。

清羽為什麽要從一開始就躲着你?為什麽抓住你卻又抛棄你?這其中的是非曲直難道你還看不明白麽?”

程蝶的心一沉再沉,直沉而下,眼中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串串而落。

也就是這一刻,她恍然發覺,有些事情,真的再也無法逃避了。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哥哥離開她的時候,說過一句她畢生都無法忘記的話:

“殺死爹的兇手,身上有一朵扶桑花刺青,而這種刺青,是江湖中一個極為殘酷的殺手組織才具有的特征!……”

事情正一步步朝着更加惡劣的趨勢發展,程蝶淚流不止,卻咬着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泠柔心中嘆息,但也在慶幸,因為她忽然發覺自己其實是一個很幸運的人,至少她的父親并不是死在自己最信任、最心愛的情人手上,而是死在了一張冰冷糜爛的賭桌上。

她低低的嘆道:“蝶姑娘,你同清羽本身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意外遇到了一起,注定不會有結果。真相或許很殘忍,但我不想看着你在一段謊言裏越陷越深,也不想自己因為你們的糾纏而感到無所适從,我若是你,一定會将那個令自己痛苦的人忘記,徹徹底底地忘記。”

“你若還不願相信。”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不妨親自去找清羽驗證,煉獄扶桑每一個成員的身體上,都會有朵扶桑花刺青。”

這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刀鋒,一點點淩遲着程蝶的身體。

她捂着劇痛的胸口,急促喘息着,單薄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

她只是一個尋常無辜的女人,同一般人一樣擁有一份渴望愛情的天真,她到底做錯了什麽,要接受上天這樣殘酷的懲罰?

她忽然笑了,嘶啞的聲音在冷風中飄蕩,泠柔望住她慘然凄哀的面龐,心裏忽然就産生出一種奇異的感受,這感受竟讓她有些心驚。

“你以為在你說出這一切之後,我就會忘記她,再也不去與她糾纏,一個人悄悄地躲起來愈合傷口?”

泠柔的心在這一刻突然跳得很快,在程蝶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舊影。

“泠姑娘,你或許低估了程仲伯的女兒。”

夕陽從半撐的紙窗縫隙間透過,照在了角落裏一張頹靡蒼白的面容上。

這本是一張風華正茂、英俊而年輕的面龐,現在卻仿佛變作了一塊木頭,一棵風燭殘年的老樹,一個毫無生氣的死人。

她雖然還沒有死,但跟死了好像也沒有多大的分別。

望着窗縫外金黃的夕陽,她忽然動了動唇角,發出一口低啞的聲音,喃喃道:“申時了……”

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所以一開口聲音就那麽暗啞。

她好像每天都躲在不見天日的暗角裏,任憑外面時光流逝,哪怕是自己生命的流逝。

她已完全不在乎。

她忽然有些感嘆,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怎麽樣又才能算活過?

如果說一個人至少大哭大笑過,痛苦過、愛過才算活過,那麽在遇到程蝶以前,她只能算生存過而并非真正的活過,因為那時的她只是一個殺人的工具。

可是現在她早已脫離了組織,不再是個工具,再也做不了工具,連生存似乎都沒有了任何意義,她還需要生命麽?

她的生命因程蝶而開始,也因程蝶而結束。

對于一個處于失意沉痛期的人來說,死了總是要比活着好,這個時候的人當然不會明白,活着的意義和結果有千百種,但死了的意義和結果就只有一個,也是最壞最差的一個。

更何況,一個人若連活都沒有活過,就想死,豈非太可笑了些?

可是阮清羽并沒有想到這麽多,她和大多數情場失意的人一樣,像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游蕩在世間,看不到生的目的和希望。

再苦再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卻因為一個情字,變作了一個活死人。

他癡情,不惜因情而心死,卻不知,這世間大部分的癡情人,不過是作繭自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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